微怔是因为虽然每家贵族都会带上一两个亲卫,但他没想到墨熄居然愿意把顾茫带过去。大喜则是因为顾茫吃得很多,留在府上会跟他们抢粮,带走了正好省去一张嘴。 不过如此自私的想法是一回事,李管家毕竟还是个称职的管家,他不忘尽忠职守地问道:“主上,这大过年的,你带这么一个……叛徒过去,别家会不会看了不高兴啊。” 墨熄眉宇间隐有黑气:“君上昨点了名要把他带过去,看看他如今被训的怎么样了。不然你以为我愿意?” “哦,哦,原来如此。” 墨熄蹙眉道:“他人呢?你让他捯饬好了来大厅见我,随我一道进。” 李微忙不迭地应道:“是!” 于是顾茫书还没抄几句,就被李微拽过去梳头换衣然后进了羲和君的马车内,李管家这一套动作行云水手脚麻利干得极快。 太开心啦!把主上和饭桶都送走啦! 李微内心砰砰放着灿烂的烟花,脸上却不无恭敬,朝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沉稳道:“恭送主上。” 太好啦!!年夜饭大家可以撒撒野尽情地吃啦!! 重华的除夕晚宴没有那么多规矩,菜肴是早就在水台上布好了的,贵胄们来的或早或晚,也都没有关系。 墨熄到的时候,大殿内还没有太多的人,但人已将金銮殿布置的极为华美堂皇,廷内上千盏福寿花灯照彻长夜,地上铺着厚重的红绣牡丹长毯,灵力化成的彩蝶和雀鸟在空中翩跹,羽翼上散落点点华光。 墨熄来的虽然低调,但他宽肩窄大长腿,旁边还带着众人瞩目的叛徒顾茫,自是十分睛。大殿内来了的贵胄都依次过来与他招呼。 “羲和君,今来的好早啊。” “羲和君新快乐啊。” 礼数虽然是向墨熄尽的,十双眼睛却有九双往顾茫身上瞄。 那些眼睛或是好奇,或是憎恨,或是嫌恶,看得顾茫有些不太自在。墨熄一一应酬着,岳辰晴也来了,回头看到他,连蹦带跳地蹿过来—— 他今倒是好看,束了一个金冠,雪白的岳家袍服熨烫妥帖,倒也衬得少年人英姿发。 “墨帅!你来啦!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墨熄一看他这兴高采烈神旺盛的样子,就知道他四舅肯定也来了,不然岳辰晴这个懒鬼不会开心地场转。果不其然,目光越过岳辰晴,他就看到不远处慕容楚衣一袭银边白袍,束带银,正站在水台边提着一壶桂花酒打量。 觉到了墨熄的目光,他微侧过头来,和墨熄点了点头,这就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管自己挑酒去了。 痴仙清冷不守规矩,果然名不虚传。 正在心中这么想着,忽听得岳辰晴道:“对啦!梦泽姐姐也来啦!” 梦泽二字入耳,像是一柔软的小刺扎了墨熄的心口。他先是怔了一下,而后道:“……她回来了?” “回来了呀,前几天就回来啦。”岳辰晴眨了眨眼睛,奇怪道,“咦?她没有和你说吗?” “……” 那柔软的刺往心里越扎越深。 梦泽公主对于墨熄而言,意味着一种极特殊的情。 他说不上那是什么,应当是愧疚混杂着念,浓到极处,便成了一种比恋更细水长的情谊。 这世上曾有两个人,只要他们一句话,墨熄便会献上自己的命。 一个是他的顾师兄。 还有一个便是慕容梦泽。 顾师兄是他深着的人,但最后却辜负了他。而慕容梦泽是深他的人,却被他给辜负了。如今墨熄已再没有顾师兄了,他自以为的软肋便只剩了梦泽长公主一个。 梦泽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喜墨熄,但那时候墨熄年少轻狂,不懂得姑娘的心意,拒绝的十分干脆,讲话硬邦邦的,一点情面也没有给人家留,一点温和也没有给人家存。好在梦泽是个知书达理的女,骨子里很要强,被伤着了,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多做纠。只退到一个打扰不到他的角落里,十年如一地默默待他好。 墨熄的子虽冷,但他并不是真的铁打的心。 那么多年她对他的情意,他都看在眼里。 从前她身子骨好的时候,明是个金枝玉叶,却一心要跟他一块儿上战场。她不肯说是放不下他,只说是自己想要历练,巾帼不让须眉。 她为他疗伤,替他上药。灯火朦胧里,总想温言说两句,那时候的墨熄却只给她一张疏冷的脸。 她看进了心里,于是不再多话。 慕容梦泽太过隐忍克制,以至于当年甚至给了墨熄一种错觉,好像她已经不再喜他了,好像她的喜很浅,被拒绝几次,也就散了。 可直到那一年,他被顾茫重伤。他的心被顾茫捅了个血窟窿,灵核崩散,是慕容梦泽率着药修援军奔袭赶至。 是那个,他本以为,喜他喜得很浅的姑娘,死死抓住他的手,把他从生死边缘带了回来。 他曾以为他与顾茫相笃深,而慕容梦泽的喜很浅。 其实不是的。 他把一切都献给了顾茫,换不来顾茫的一个回头。 而她什么都不要,便把自己的灵核之力尽数渡给了他,只希望他能活着。 当年为了救他,她受了很重的伤,为了让他的心脉不停,灵核不碎,她竟用了自己的毕生之力来换——从此,她再也没有了一具康健的身子。再也不能施强力的法术。 她曾经笑着说过,想要“以女儿之身,战遍九州,横扫天下。” 如此愿景,都再也不能成真了。 “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之事,可喜之人。你总会遇到。”当年墨熄醒转之后,得知梦泽以自己的灵核,守护他的灵核时,他到她的病榻前,他那时候真的是崩溃的,被深之人背叛,辜负了暗慕自己的深情。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知道顾茫为什么能这么狠,梦泽为什么能用情那么深。 他在梦泽边问她为什么那么傻。 她嘴苍白着,却仍笑着:“不要再为一时意气,不珍惜自己的命。我不求你能够喜我。”她抬手点了点墨熄的口,“我只求你下次冲动的时候,能想一想我的心。这就够了。” 她也确实如她所言,从此只字不提自己为墨熄献出灵核一事。 “你不必因为恩和愧疚而勉强自己。我知道你仍是不我的,我看得懂你的眼睛。” 所以病愈之后,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隐到不起眼的地方,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照顾着他,追随着他。哪怕重华所有人都觉得墨熄应该识趣,应该和她终成眷属,但是梦泽自己始终很清醒。她从不搅扰他本就已经很烦的心。 可是她愈忍,他对她的愧歉就愈深。 她虽未成为他喜的人,也没有嫁作他的子,却终究在这十年如一的深情付出里,成了羲和君在这世上唯一珍视,唯一怜惜的姑娘。 她到底是特殊的。 岳辰晴看他脸似有怅然,问道:“羲和君,你怎么了?” 墨熄回过神来:“……没什么。她人呢?” “去飞瑶台啦,她说台上的花灯好看,在那边看灯呢。” 墨熄皱起眉头:“那么冷的天,她一个灵力虚弱之人,怎么……”他没有再在大殿内多作停留,径直往飞瑶台方向走去,说道,“我去看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梦泽公主: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我想去言情组拿女主剧本。 宋秋桐:呵呵姐妹,我是从隔壁剧组来串门的,听我一句劝,除了大女尊谁都不能拿到女主剧本,你还是和我一起来当女炮灰吧。 梦泽公主:本座贵为千金之身,怎会与你这种卑鄙小人同合污。 宋秋桐:???姐妹你有没有搞错!我在隔壁剧组可是皇后娘娘!论辈分你还比我低好伐??? 第64章 结 飞瑶台上悬着错落有致的花灯, 竹扎的,纸糊的, 像是星河灿烂于长夜。细雪在灯火辉煌里簌簌而落,轻薄一层,覆积在朱漆雕栏上。 灯花雪里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穿着红底绣蝶纹袄裙, 正巧笑嫣然地说着些什么, 而另一个则穿着鹅黄绣梅竹小曲,正站在朱栏边, 仰头望着一盏轻盈的鱼形灯。 虽然记忆缺失,但顾茫还是几乎是立刻就辨出了后者才是慕容梦泽。 刚刚在大殿里他就觉得墨熄神不对,认识墨熄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见他对谁那么上心过, 当时顾茫心里就觉得这个传说中的“梦泽公主”应当是个极好看的美人。而此时于飞雪霓虹里瞧见她,却觉得此人用“好看”形容,似乎是太浅了些。 慕容梦泽的身段并不出众, 但她高挑清雅, 自有白雪之意。灯花照在她细腻白皙的脸庞上,散发着剔玉般的光泽。更别提她一缕白玉后颈,花茎般从领口里出,脖颈纤秀, 愈发衬得气质极佳。 “……梦泽。” 慕容梦泽回过头来, 怔了一下,随后笑道:“啊, 墨大哥。好久不见。” 她身边跟着的那个穿红衣的,是她的贴身侍女月娘。月娘也朝墨熄敛衽行礼,笑道:“见过羲和君,羲和君万安。” 墨熄朝梦泽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冷么。” “我刚从汤泉休养好。那么好看的花灯,一年就这一次。”梦泽笑着说,“没关系的。”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墨熄也不知该如何劝。但这时候,忽有一只手抬起来,摸了摸她的耳鬓。 “回去吧,外面很冷。” 梦泽毕竟万金之躯,轻易没谁敢这样冒犯她,她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而当看清跟在墨熄身后的那个人是谁时,她的脸就有些变了。 “顾帅……” 作为曾经重华最会讨姑娘芳心的男人,顾茫骨子里仍残存着些对女的温柔。所以尽管他心中隐约对墨熄和这个女人那么亲近而有些莫名的不悦,但他仍是好心道:“那么大的雪,你的耳朵都冻红了。” 慕容梦泽一时有些语。 饶是她回来之前已经知道了顾茫的情况,但陡然间和这个叛徒魔头那么近的接触,她还是有些接受不能。 月娘是泼张脾气,眼里不得刺,朝顾茫怒道:“你这个叛徒狗贼,还敢把你的蹄子伸出来碰我家主上?当初要不是因为你--” “好了。”慕容梦泽轻声打断她,“别说了。” 月娘撇撇嘴:“公主,你怎么总是这么好脾……我,我都替你委屈!” “什么糊涂话。”慕容梦泽轻轻地,但却有几分威严,“月娘你莫再胡闹,先进屋去暖暖吧。” “……是……”月娘虽不情不愿地应了,但临走前还是狠瞪了顾茫一眼,腮帮子气得鼓起。 慕容梦泽遣走了月娘,转头问墨熄:“他如今……是住在你府上么?” 他指的是谁,自是不言而喻。墨熄“嗯”了一声。 慕容梦泽垂下睫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是受过伤的人,有些事情,自己要多留心。” “我知道。” 顾茫没太听懂梦泽的言下之意,只觉得她没有让那个凶巴巴姑娘继续谩骂他,那应当是个好人。恰巧这时一朵瑶台边的梅花落下,正掉在梦泽的发鬓间,于是顾茫伸手想替她摘掉…… 可这次手还没有碰到梦泽,就被墨熄握住了。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