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个样子,颓然若失。 戚峰不忍看,想了想:“你为何叫姜云跟我说那两句话?我要真按兵不动,就会没事吗?”现在这个了局,戚峰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坏了事。 隋子云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若不动,兴许情形更差。” 戚峰疑惑而不解:“我实在不懂,为什么说按兵不动就会绝处逢生,又为什么说我若不动情形兴许更差?” 隋子云不能同他细细解释。 前两句他叫姜云去告诉戚峰的话,自是因为他窥破了温监军的用意,知道温监军调戚峰跟田溪桥两个,必定是想好了后路。 不管情形如何危殆,只要相信他们,静观其变,必有一线生机。 隋子云所想的自然没错。 但他也算漏了一个人。 那就是杨仪。 而隋子云后面这句话,指的自然是杨仪。 “总之,你不必愧疚,”隋子云轻声说,“事情已经到如此地步,也许……将来天意自有安排。” 戚峰哼道:“杨先生死了,我却眼睁睁不能相救。还能有什么鬼安排。” 隋子云心底掠过一个人的影子,他点点头:“十七将要回京,也许他回了京内,自有造化呢。” “造化?除非杨先生能活过来。”戚峰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在杨仪“墓碑”前的薛放,他深深低头,额头抵着那冰凉的墓碑。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你不能告诉我的秘密,我虽不知如何,但你说的话,我不会忘记,那个人……假如真是他动的手,或者跟他有关,我必杀了他,给你报仇,我知道你未必稀罕,就当……是完我一个心结吧。” 薛放说完后,咬破手指,一笔一划,在白的墓碑上写下几个血淋淋的红字。 故友至。 杨易先生。 千古。 写到最后,他的手抖的无法自制,迟迟不能挪开,一滴血凝结,然后从那千古的“古”的一角慢慢地向下滑。 心头虚虚落落地酸痛,往跟她种种相处,都在瞬间一涌而出,般般件件,一颦一笑,都是令人无法承受之重。 薛放不敢再想,也不能再看,他后退一步,双膝跪地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转身大步离去。 杨仪再度睁开双眼,真真恍若隔世。 她不知人在何处,是世上或者间,但身体仿佛浮在云端或水之上,稍稍地轻晃,再加上眼前亦暗模糊,她一度觉着,多半自己是没撑过去。 当时杨仪跟俞星臣对峙,本就已经熬了半夜,昨儿又在村寨一场惊魂,哪里得住再跟他吵闹。 她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晕厥,但她死也不想在俞星臣面前倒下。 那灵芝丸,是她给薛放所制,她很清楚他的体质,也算是量身定做了。 当时气怒之下,挣扎着抓了一颗了,只想让自己再多撑会儿。 她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也已经无所谓退路,就算当时死了,也是死得其所,毕竟温英谋已经查明了银针所在,只欠一个公开的声明就能保住薛放,故而她哪怕现在死了也无妨。 俞星臣被她那一巴掌怒,仿佛要还手,但当拽住她手腕的瞬间,俞大人似终于醒悟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她的。 他竟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之所以如此,应该是从小落在外,并没有受过大家族的良好教养……” 当时杨仪心头一阵翻涌,俞星臣的话像是最“好”的药引子,血气上攻,她伸手捂住嘴的瞬间,血已经吐了他半身。 他似乎慌了,忙来扶她,杨仪一甩手将他推开:“离我、远点儿。” 杨仪长长地吁了口气。 可她还没慨自己终于“死得其所”的时候,她看见了一个人。 当看见他的时候,杨仪愕然地睁大了双眼:怎么回事?她不记得跟俞星臣同归于尽了。 俞主事望着她凝视自己的眼神:“你的命也还算大,还以为要中途停下来给你办丧仪了呢。” 杨仪听见这句,先竟是失望,继而猛然惊起:“你说什么?中途?” 她昏厥了太久,猛然起身,眼前顿时黑了。 正昏沉,一只手将她扶住:“你莫非还以为这是在笏山。” 杨仪一阵心悸,急忙把手撤回来:“为何不是在笏山,你做了什么……薛旅帅如何?” 俞星臣缓缓直起身子:“你是怕我带了你走,没人替薛十七郎顶罪了?” 一口气冲上来,杨仪猛咳嗽了几声,喉咙里仍是沙沙地疼。 她拧眉,抬眸看着俞星臣:“旅帅到底如何?” 俞星臣极不情愿地回答:“你只管放心,如你所愿,薛十七已经罪,至于你这位元凶‘杨易’先生,也已经是‘畏罪自尽’了。” 他原本不想这么快坦白,可是他知道杨仪的身子情形,受不得,也不得急,他若不说,对她毫无好处,的病情再恶化,忙的还得是他。 这可不是他所求的。 果然,俞星臣说完后,杨仪长长地舒了口气,但很快她又盯着俞星臣:“此话当真,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俞星臣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在你心中,我就这么不值信任?” 杨仪没回答,而只是轻蔑地笑了两声。就仿佛他问的本是一句显而易见的废话。 俞星臣简直后悔自己这么快便告诉了他薛放无事。 本是好意为她着想,她却竟防贼一样看待自己。 他真想直接拂袖离开。 “杨仪,你觉着我有必要跟你说这个谎话?” “我可不敢小觑俞大人分毫。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杨仪缓缓起身,“比如,这是何处,你要带我去哪里。” 俞星臣负手道:“这是密江之上,北上的水路。” 杨仪顿时明白了:“你是要回京,你……也想带我回去?” 俞星臣坦然:“不错。” 杨仪低头咳了声:“为什么。是、有人叫你这么做?” “是我自己的意思。” “你?”杨仪抬头,细细的眉皱蹙着。 俞星臣将目光从她莹白的脸上转开:“登老爷向来对我甚好,为他找回一直挂心的女儿……也算是我投桃报李吧。” 杨仪直直地看了他半晌:“你说真的?” 这确实不是俞星臣心里的话,他瞥了杨仪一眼:“不然呢。” “说实话,”杨仪道:“我一个字都不信。” 她不再理会俞星臣,试着下地。 双足才落地,只觉头晕比先前更甚,她此刻的体质,平地还要发晕呢,何况是在船上。 这次俞星臣没有着急去扶她,而是冷眼旁观。 杨仪起身瞬间,突然僵住,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竟是穿着一件女装,而头发竟是散开的,她受惊不浅,往后一退,跌坐回榻上,底下的裙子刷地随着散开。 “这是、什么?”杨仪惊愕地问,仿佛不认得自己。 俞星臣道:“这是你本该穿着的衣裙。” 杨仪又惊又怒,翻一阵,却又稍微安心。 她才发现原来这些衣裙,都是套在她原本的袍服之外的,因她身形过于单薄,纵然多加了两件,都丝毫不觉臃肿违和。 俞星臣淡淡地说道:“本来想找个丫头伺候,只是怕急切间找不到可靠之人,所以只能权益如此,待会儿叫人再送几件衣裙,你自己换上便是。” “我不换,不必劳烦!”杨仪不知该怎么形容俞星臣了,他怎么竟有闲心干这些惹人厌烦又无用的事,等等…… 忽然杨仪反应过来:“你、是怕有人认出我,所以特意给我这些的?” 俞星臣见她竟自己明白了,倒也没有隐瞒:“虽说杨易已死,但先前薛十七郎为你,的那样大阵仗,整个羁縻州的马帮之人几乎都知道您‘杨先生’,在那龙蛇混杂之地,若不乔装一番,为人察觉,岂不是坏了你的替罪大事么?” 杨仪道:“你怎么不说是怕人发现,也坏了你俞大人的好事。” 俞星臣冷哼了声:“杨仪,你不用跟我这般横眉竖眼的,我知道你不想离开羁縻州,你还惦记着薛十七郎是不是?大约,是想有什么机会便仍回他身旁去?恐怕人家可没这般记挂着你。” “我为什么指望他记挂我?可我若不惦记他,难道要惦记那些佛口蛇心、嘴甜心苦的人?” 俞星臣顿时听出她话中又有针对之意,转身就要走,可忽然止步:“我劝你别不知好歹,这次若不是我,你早就就算计的死在监军所,尸骨无存了。” 杨仪坐了会儿,正觉着不适,下意识要去找自己的花布袋。 可突然想到,那已经给了屠竹,让他转薛放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给了没有。 她恍了恍神,想到从此兴许见不着薛放了,心里一阵寒冷:“从我进监军所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会活着出来,何况我并没求你相救,俞大人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好,就算我自作多情,那我索好人做到底,就把你送回杨家。你也不用谢我,只好好地随我回去就是了。” 他分明知道杨仪不肯回去,便故意这样刺她罢了。 杨仪捏着衣领口,眉头微蹙,似咳非咳。 俞星臣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茶,本想叫她去自己去,可望着杨仪发白的,俞星臣心想:“罢了,我又何必跟个生了病赌气使子的弱女子一般见识……” 于是自己过去,倒了一杯水,送到杨仪跟前。 杨仪看了看他送过来的水,并没接。 俞星臣道:“怎么,是怕我在水里下毒?”想到在笏山监军所,她嫌弃自己拿过的药脏,顿时刺心,便把茶水往地上一泼:“看来你是不渴。” 等俞星臣拂袖离开,杨仪才又起身,自己缓缓走到桌边,倒了一口茶喝。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笏山多远了,不过方才听俞星臣的话,好像已经出了羁縻州。 望着身上的女装,杨仪一阵烦恶,忙解开衣带裙子,下来扔在地上,又将头发迅速梳成一个髻,因没有网巾,便找了块帕子暂时系了。 方才她醒来的时候,大概是清晨,因为船舱内逐渐明亮起来。 杨仪养了会儿神,觉着好过了许多,心里也把先前的事更想清楚了……她有点后悔失算。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