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闯军府,情遣所◎ 薛放本就觉着, 田溪桥对自己的处罚仿佛过于轻了。 听潘四涟将这三天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才知道竟有这许多缘故。 潘旅帅则是提心吊胆,边说边打量薛放的神反应。 生恐十七郎一个按捺不住, 自己会遭受池鱼之殃。 不过,薛放看着还算平静。甚至让潘四涟很觉意外。 “老潘, ”薛放开了口, 虽然声音仍旧是沙哑着:“我得沐浴, 给我找一套新衣裳。还有, 我饿了。” 潘四涟喜出望外:“好, 立刻。到我府里去。” 他引着薛放来到巡检司后衙,仆从们忙了起来,烧水, 备饭,供茶。 薛放没叫人伺候,自己泡了大概半个时辰, 出门之时, 茶饭都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 他坐在桌边埋头就吃, 潘旅帅在对面用近乎慈的眼神望着:“慢点儿,我听他们说了, 你这几天都没大吃东西, 饿得很了不是好玩儿的,也不宜一时多吃了, 坏了肠胃。” 薛放一声不响, 只是吃, 就好像眼里只有吃食, 耳朵也听不见别的。 潘旅帅不以为忤, 想了想又道:“这次田通判如此, 也还算公道,本来早该放你出来,就是他……大概气不忿,非得多关两天,不过也有好处,如此也能住有些人的嘴。” 薛放端起一碗汤,呼噜噜大口地灌了下去。 潘四涟吓得忙道:“你好歹吹一吹再喝,别烫着。” 薛放把碗放下,还打量有没有要吃之物。 潘四涟道:“还没?够了,待会儿再吃,你饿了几天一次吃太多怕不消化。来,喝口茶。” 这次薛放却从善如,接过茶杯,三两口又灌了一碗。 潘四涟急得忙来阻止:“怕不是饿坏了吧……也不怕呛着。” 薛放把茶碗放下:“田溪桥什么时候回城。” “啊?哦……只怕待会儿就要启程了。” “这时他还在巡检司?” 潘四涟刚要回答,忽然又觉着有点异常:“这,你问这个做什么?是有事……寻他?” 薛放擦了擦嘴:“有几句话想问他。” “什么话,这案子我也知道,你问我一样的。” 薛放道:“少啰嗦,你不带路,我自己去。” 潘旅帅屏息,顷刻道:“行吧,我先问问他在不在衙门里……” 走到门口,叫了个仆从。那小厮忙去打听,片刻后回来道:“方才田通判才出门,门上说,是去监军所跟温监军道别了。” “这人……不跟我道别,却跑去找温监军。也太势利了!” 潘四涟嘀咕了句,回头要跟薛放说,回头却见薛放已经不见了:“人呢?” 一个伺候的小厮说道:“薛旅帅才从那边出去了。” 潘四涟一惊,赶忙跟着跑出去,果然见薛放大步往外走去。 还没有完全干的长发在发顶上用缎子系着,随着走动轻轻在肩头晃过,长臂微曲一衣袍,动作间,臂肘跟微陷的护之间透出一个有点儿玲珑的空隙,光芒从正面透过来。 “十七!”潘旅帅才叫了声,那光芒转动,薛放的身影就这么一闪,从月门前消失了。 潘四涟心头跳:“不不不……不好……” 身后的侍从不解:“大人怎么突然结巴了?什么不好?” 潘四涟一拍大腿:“快,快叫人拦着……不对,拦也拦不住……给我备马。” 监军所。 光正好,照耀着花圃,花香郁郁。 靠栏杆的小石桌上,摆着泽绝佳的紫砂壶杯盏。 温英谋正自喝药。 他捻着自己的胡须,又惜地了鬓角:“复老还童丸……这名字便很好,连阮苏两位大夫都称赞的方子,必定效用极佳。” 田溪桥的声音从后传来:“什么极佳?” 温英谋三两口把药喝光,叫侍从拿走,惊讶地:“田通判怎么来了?为何无人通报。” 田溪桥道:“我正要返回城,不知温大人有没有话要带给狄将军的?特意过来问一问。” “多谢您费心,”温英谋笑眯眯地:“倒是没什么话。又劳你白走这一趟。” “我断定不会白走,”田溪桥扫见桌上的茶,自己取了一杯尝了尝:“还是温大人受用,守在这个安稳地方,简直像是那什么……南诸葛亮。” 温英谋正在寻思他那句“不会白走”,闻言道:“不敢当,你我还不都一样是当差的?” 田溪桥端着茶,走到旁边看他栏杆前摆着的几盆花,山茶,杜鹃,兰草,绣球……还有院中不知名的种种。 俯身,低了一朵山茶嗅了嗅,田通判道:“听说薛十七喜兰花,我乍听之时,很是不信,他那样一个极暴脾的武夫,怎么会喜这种东西,怕不是附庸风雅,后来听闻他曾养了一盆最是难得的莲瓣丹顶鹤,才知道原来小看了他。” 温英谋听他提兰花,笑道:“可惜那盆花也没养久。好好地怎么又跟我说十七呢?” 田溪桥道:“当初我受命而来,本来当场宣判,将他押解回京,便是完成分内之事,你却接二连三出那许多意外,还叫我给你兜底,你也知道薛十七的脾气,你觉着……多关他这三天,就能磨去他那骨子里的无法无天么?” “老田,你什么意思?” 田溪桥道:“为了一个杨易,他把施武打的那个鬼也不认的模样,你我却把杨易死了,你觉着他可会善罢甘休?” 温英谋干笑:“才经过大难,十七应该总会学点儿教训吧。” “他要是能学,他就不是薛十七郎了。”田溪桥道:“我问你,那夜兵部的俞星臣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话,你居然肯为他……” 才说了这句,忽然听到外头仿佛有几声惨叫。 温英谋一惊抬头,田溪桥却仿佛早有所料:“说曹曹就到。” 门口处两名侍卫纵身上前:“薛旅帅……” 还未说完,其中一人直接倒飞进来,直直地跌入旁边那养的极好的一圃万寿菊的丛中,倒一片。 叮叮当当,又有两人倒退进来,挡不住来人的攻势,接二连三被打翻在地。 薛放一步进门 。 温英谋才瞧见他的身影,即刻躲在了田溪桥身后。 田通判把茶杯放下,叹:“我说什么来着?他要能改,就不是薛十七郎了。” 薛放已经看见了小花圃中的两人。 他大步向着这边走来。 田溪桥道:“温监军,你不是有名的足智多谋么,快想个法子才是。” 温英谋拉着他的衣摆:“秀才遇到兵,有什么法子?不然你挡着他,我去搬救兵。” 田溪桥摇头:“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我算看清楚了。” 此时薛放已经到了跟前,田溪桥正:“薛十七,你又要干什么?” 薛放却淡淡地:“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是来讨债的。” “讨什么债!不过是你惯用闹事的借口,你才放出来,不思悔过,却又如此强横霸道,看你是真不想在巡检司立足了。” 温英谋觉着田溪桥实在不会说话,这样只会更怒了薛放,于是探头道:“十七,我跟田通判不过是奉命行事,这案子也是审的清楚明白,你又何苦误会了我们两人,又节外生枝闹出来,也辜负了狄将军一片拳拳护之心。” 田溪桥扫了他一眼:“何必跟他多说,他一味的逞强逞凶,怎会知道闹出烂摊子要人去收拾的辛苦!才放出来又如此不识好歹,怪不得人说是骄纵的侯门子弟!” 温英谋听着前半句,连连点头:“是是是!”听到后半句,却又忙摇头:“不不不!” 薛放望着他两人,刚才吃的东西有点急,仿佛还有点太咸口了。 他拿去桌上的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便向着口中倒下来。 连喝了几口,薛放把茶壶往地上一扔,碎片四溅。 温监军心疼的倒了一口冷气:“我养了几年的紫砂壶……” “你们两个,”薛放抬脚踩着旁边你的石鼓凳,指着他两人道:“是说我不知好歹,说我不明事理,不解你们费心营救我的苦意是不是?” 温英谋一愣,田溪桥也微怔。 这时侯院子外涌进来一大帮侍卫,温监军使了个眼,众人便又退了出去。 “十七……” 不等温英谋开口,薛放道:“你们当我不知道,就算是谁要我的脑袋,狄闻也绝不会容许,你温大人当然也清楚这一点。田大人不管如何,都取不了我的命,但是……” 薛放的有点发抖,他咽了一口气:“你们不该欺负一个无辜的好人。” 温英谋跟田溪桥对视了一眼。 田溪桥道:“你说的是……杨易。” 薛放道:“他只是个大夫,那银针也不是他故意要取施武命,是施武自己拍入体内,杨易把这件事告诉你温大人,不过是想保全我……可是你,你当时就该告诉他,我会无恙,至少我不会真的去死!但是你为什么不说,你就顺水推舟的叫他认罪,你是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在他身上……我告诉你,你大错特错。” 温英谋本来似千重面的脸难得地透出了一点裂纹。 他跟田溪桥向来觉着薛放什么也不懂,此番闯进来大闹,甚至辜负了他们的苦心,谁知竟然…… 确实,正如那夜俞星臣所说,不管温英谋做了什么,叫谁来审讯,他唯一的目的就是保住薛放的命。 只要认准了这个,那不管田溪桥如何的作为,他们从始至终都只为一件事:薛放得无恙。 那夜俞星臣询问为何田溪桥先前急着给薛放定死罪,这其实是在田通判抵达笏山之前就已经做好的打算。 因为这案子是多人目击,并无翻案可能,所以田溪桥拟定的法子便是尽快定案,先下悠悠众口,免得巡检司上下更为轰动,然后据本朝律法,兵部卫籍谋害同僚获死罪,必定要得兵部跟刑部复核,按照预计,不多时兵部就会下令提人进京了。 只要回了京,就不是他们的职责,京城内的老侯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甚至于,在很久之前,狄将军跟扈远侯就达成了如此默契。倘若在羁縻州解决不了的,便尽量叫他回京再议。 本来若没有杨仪出现,此刻薛放应该已经不在本地,虽然是背负着死囚之名离开的,但毕竟还有一线生机。 可杨仪承认是她杀死施武,温英谋才临时改了主意。 其实薛放本来只信任温英谋一人,当田溪桥出现之时,因田通判种种表现,他还以为田溪桥是施武那边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