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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我爱你[快穿] 相语 私奔是个技术活 吕布之雄图霸业 表妹多娇 全本小说
新御宅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鬓边不是海棠红 作者: 水如天儿 时间: 2024/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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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细扭头对小来说:“晚上给我买点菜,喝了三天粥,肠子都空了。”

    商龙声闻言,蓦然站起身。商细以极快的速度跳上去盖拢被子,充了警惕。他知道自己现在不经打,很怕哥哥动手。商龙声才不稀得与他动手,出门转一圈,买了点酱酱肘子回来往头柜一放,不言不语的又走了。

    程凤台做贼一样溜回家,沾血的衣裳半途了扔给乞丐,面对二的盘问,他也准备好一番说辞。谁知回到家里,一屋子愁容面的人。二边拍着凤乙哄她,娘站着抹眼泪,四姨太太见到程凤台就避出去了。

    程凤台俯身去看凤乙:“怎么了?”凤乙小脸绯红的,不问就知道是病了。原来程家孩子们对凤乙的突然出现好奇得不得了,他们都没见过妈的肚子大起来,怎么就有了小妹妹,私下开过几次小会之后,找了一天,结伴参观凤乙。老大话里话外套娘的词,打听凤乙的来历;老二与人嚷嚷这是捡来的孩子,不能算他的妹妹;老三太小了,不懂得思想,只凤乙的脸蛋玩儿。凤乙初来乍到换了一个新环境,除了娘谁都不认识,竟要被众人围观扰,气得两眼一翻,病了。

    二多么疼儿子的妇人,可堪称是溺,这一回也忍不住把三个小子从大到小依次揍了一遍。老大老三挨过痛揍无话可说,老二犟脾气上来,不能接受亲娘为了捡来的臭丫头动干戈,大哭大闹要造反。赶着程凤台不知死在哪个旮旯,爹妈都教二一个人当了,当得心力憔悴一肚子的气,便冷眼朝程凤台一抛。

    程凤台皱起眉,低声说:“找过医生没有?我去找医生呀?”这几天他和医生缘分深,到哪都离不了。

    二拔高声音道:“早来看过了!轮到你找,孩子都该凉了!”程凤台不敢顶嘴,手里一下一下抚摸凤乙的几丝额发,觉得很心疼。二又道:“也不知孩子在他手里受的什么罪!身子虚得经不住,一回家就闹病!”说着落下一串眼泪,拿手绢抹了,手指捏着凤乙的小手:“苦命孩子。当爹的缺德昏了头,让个戏子拿她做拴马桩子使。”鉴于凤乙的爹是谁还未定论,程凤台不捡这骂,一声不吭。

    此时老大的声音从门帘外传进来:“妈,二弟还跪着呢,让他起来吗?”

    二骂道:“他几时认妹妹几时让他起!”

    程凤台放下凤乙就要去找二少爷,二撵着他喊:“你别惯着孩子!恶人都教我一个人做了!你管,你就管到底!”

    二少爷跪在祠堂里。北平程府的祠堂是空的,程家从祖辈起信奉基督,不兴供牌位,只因为在齐王时候这里是祠堂,就一直称呼至今。二少爷身后站了他的娘,大少爷的娘,察察儿美音姐妹俩,四姨太太和蒋梦萍也在,在劝着二少爷吃一点东西。总之,能来的人都来了。四下冷风一吹,程凤台先打了个嚏。二少爷回头看见父亲,马上又把头扭过去。

    程凤台走到二少爷身边,鼻子低头笑说:“怎么了,和你妈怄气呀?”二少爷不响。程凤台说:“先起来,你妹妹的事我和你慢慢说。”

    二少爷小脑袋一拧:“她不是我妹妹!我没有妹妹!”

    程凤台说:“有没有妹妹你都得起来,跪这冻病了,股给针头扎成筛子!”

    二少爷犟得不动,程凤台脚尖踢踢他:“你忍心让舅妈怀着宝宝在这吹冷风吗?”二少爷回头看看娇滴滴的蒋梦萍,心软了一下,只那么一下,程凤台弯抄起他,抱着颠了颠,对蒋梦萍说:“舅妈快去休息,小孩子闹脾气,拍两下就没事了。”说着拍拍二少爷的股,扛在肩上送回房去。

    二少爷趴在父亲肩头,一边哭一边嘟囔:“妹妹是爸爸带回来的,不是妈生的。”

    二企图把孩子打糊,但是程凤台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什么都懂,靠糊是不能了,笑道:“哪儿来的不都是妹妹吗?有个妹妹多好。别的男人成家立业才能算是个男人,有个妹妹让你护着,你一早就能成个男子汉。”

    二少爷轻轻泣着睡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么一说话,程凤台倒是格外的惦记察察儿,这一阵事务多,兄妹俩许久没有说过话了。从二少爷房里出来,直接就奔了察察儿那边。察察儿伏案看书呢,见到程凤台,先把书往屉里一,问道:“二小子好啦?”

    程凤台说:“差不多吧。”

    察察儿道:“哥往后少出门,嫂子她带孩子,还要管家,够累的。”

    程凤台一她的头:“学会唠叨你哥哥了。她倒是肯让我手呀?”他向屋内略一环视,企图从摆设中发现察察儿目前的兴趣好,然而一无所得,屋子里的装饰全出自二的手笔:“怎么在家待着,你嫂子又拦你上学了?”

    察察儿道:“年后我们班走了好些学生,留下的人凑不成一个班了。”察察儿念的教会学校规模不大,多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孩子,以外语和艺术哲学为主业。本攻下北平以后,她们不是避到重庆香港,就是索移居到国外去了。

    程凤台说:“学校散了就散了,北平哪有像样的女校。等回上海,送你进中西女中读书。”

    察察儿不顺着他的话说,却道:“都说本人只要中国的土地,不要中国的百姓,别看现在安抚人心,早晚要把我们杀光。”

    察察儿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看着程凤台的眼光带着严厉的审视。程凤台太累了,没有发现,他拨着书桌上的一只不倒翁,疲惫地说:“不要听这些话,吓唬小孩儿呢!从元到清,多少次外族入侵,中国人几时被灭绝过。再说,还有哥保着你们呢!”

    察察儿淡褐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哥哥:“可你不能光保着我们,就把别人豁出去啊!”

    程凤台没明白:“我豁出去谁了?”

    察察儿说:“他们说,哥在替本人办货。”

    面对察察儿的质问,程凤台毫无心理准备,这里面的事,事关命,连二都不知道的,他怎么敢和察察儿透,只能敷衍说:“哥不会干混账事,你也别听外面的混账话,我自有我的道理。”说着,他要去拉察察儿的手。察察儿无动于衷:“所以,哥是真的给本人办货了?”

    她那样冰冷的玻璃似的眼珠,程凤台没有干过亏心事,心里也不一阵发寒,垂下空手,苦笑说:“你这孩子,哪学的那么拧。我做的事情,容我以后和你解释,行不行?”

    察察儿说:“以后是多久?”

    程凤台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程凤台也想找个人问一问,这仗几时能打完,本人几时滚回去呢?见他沉默,察察儿迸出一点怒意:“哥当我是个小孩子糊,我都十六了!有什么事不能知道?除非是理屈词穷!”

    原来这一阵子察察儿的冷漠竟是有原因的,她等着程凤台来受审呢!程凤台不想和她吵嘴,但是这么大的孩子自以为是咄咄人的劲头,着实令人讨厌。程凤台还想找话哄她,察察儿却说:“是中国人,无论出于怎样的苦衷,都不能替本人做事。我没有汉哥哥!”

    这句话,实在触心旌,她不知道程凤台当年为了她做出多大的牺牲。程凤台收起笑,一巴掌拍在书桌上,拍得不倒翁左摇右摆。他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他,报纸都登了的,程凤台,本军方表彰的商界模范,人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程老二做了东洋狗腿子,程凤台是有苦难言,然而他的地位不比优伶,还没人敢当面不给脸。想不到,第一个站出来指着他鼻子诘问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教人痛心不痛心。程凤台发怒道:“这话你说晚了!早几年说,我也不用扛这个家,受这份累!”察察儿毕竟还是个小女孩,程凤台一凶,她就汪出两眼的泪,颤巍巍不肯往下掉。程凤又道:“你没有汉哥哥?好志气!别忘了,你吃的喝的都是我个汉挣来的!有脸嫌弃我?”

    兄妹俩对峙片刻,一个泪眼,一个怒目,察察儿的眼泪留在面上,程凤台的眼泪掖在心里头,酸得痛。二被丫鬟们搀着来劝架。进门先把程凤台连推带打轰出去:“一回家你就找三妹的茬子!她怎么你了?啊?连自己妹子都看不顺眼了!只有那个戏子才是你的亲人!”程凤台顺势走出去,站在廊下了半宿的烟。

    程家小的病,大的闹,氛围不睦。程凤台说好第二天就去看商细的,结果也食言了。商细早料到程凤台回了家里就没准儿,心里倒不怎样失望,在医院住够一个礼拜,伤口线都没拆,说啥也要出院回家。等程凤台身出来找商细,小来告诉说商细带着水云楼的小戏子们上景山去了。程凤台纳闷:“伤还没好,去景山玩儿?”

    商细带着小戏子们登上景山,可不是为了玩儿的。这几个孩子如周香芸杨宝梨小玉林,都是万里挑一的,来水云楼几年,他不可谓教得不尽心,如今耳朵半废,再要指点小戏子们的功课,恐怕是难了。幸而孩子们既有天赋,也肯用功,如今像模像样的唱全本戏,很撑得住场面,只等着商细画龙点睛,就能出师。

    从景山往下望,整个紫城尽收眼底,琉璃瓦金光点点。商细受伤后瘦下一些,当风站立,神态自若,因为眉目长得好看,在风中不但不显得狈,反而有着仙风道骨,飘然萧索的味道。吹过一会儿冷风,他指着脚下皇城,说:“咱们平时喊嗓都是临水最好,今天改登高,来吧。”

    孩子们互望一眼,羞答答扯出一嗓子,总觉他们的声音被全北平的人听去了似的,台子太高,场子太大,连杨宝梨这样泼辣的子都不敢放声。他们喊完一嗓,自己也知道不如人意,怯怯朝商细看去。商细今天像是踏青来的,一手挂在脖子养伤,一手是空的,没有带着打人的家伙,孩子们略放了心。

    商细说:“别停下,继续唱,平时怎么喊嗓的,这也怎么来。”孩子们重拾信心,朝着皇城鸣出清音。商细鼓足声气,乘着孩子们的戏嗓说:“自打有了京戏这行,生角儿为尊,旦角儿为轻,旦角儿总是个陪衬,好比君臣夫,做臣的要俯首帖耳,做的要亦步亦趋。都说这是乾坤纲常之理,天经地义的。可是宁琴言宁九郎硬是一嗓子抬举了旦角儿的地位,从南府到正乙祠,唱得里外火红!唱旦的自此算是抬头了!多少出名的老生请着宁九郎的戏!到了我水云楼,更不得了,旦角儿戏竟能挑大梁,撑起一个戏班子!所以,生又如何,旦又如何;男又如何,女又如何?得人心者得天下,谁抓着人心,谁就是这行里的王!”

    孩子们面朝巍峨殿,耳朵里充着戏声,然而商细的话语竟然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使他们的嗓音敞亮一些,肚子里团聚起一股热气。商细还在说:“世人轻戏子,说戏里的都是假的,要我说,戏外的也不尽然是真的。他们看戏的时候如痴如醉,看见秦香莲要哭,看见陈世美要骂。有人为了杜丽娘哀戚死,有人看过冥判,晚上夜路都不敢走!他们分得清真假吗?上了戏台子,你们是王,他们是臣,你们让底下人哭,他们就得哭;让底下人笑,他们就得笑。除了真皇帝,天下哪还有比唱戏更能摆布人心的活儿?真是顶顶尊贵的了!唱!大点声唱!别怕人听见!他们求着盼着你们赏一嗓子呢!”

    小戏子们从没听过商细一气儿说出这许多的连篇话,他们越听着,嗓子里喊出的声音就越响亮一些,到最后就听不见商细的话了,只觉得肚子里的热气蒸腾翻涌,千军万马似的要从嗓子眼冲出,震麻了耳朵震麻了心,那么没命似的喊,惊雷滚滚的,把整个北平城都惊动了。

    周香芸和杨宝梨几个莫名其妙地面的泪,也顾不上擦。商细在风里出点意的微笑,用力给他们叫了一声好。

    商细与小戏子们晚晌才回来,商龙声在水云楼等着他。商龙声一眼看见商细身后的小戏子们,眼光顿了顿,将他们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番。这些小孩商龙声是知道的,千挑万选出来的好苗子,将来商细退居,要靠他们延续戏班,该学的都学会了,论唱腔,论身段,论扮相,一等一的挑不出病来,可惜起头没起好,上了台,骨头是软的,神是塌的,糊外行是够了,照商龙声的眼力看来,总差了那么点意思,聪明过头,缺少那一点最为关键的挥洒和气魄。商细当然更看得清,他不但看得清,还知道怎么下手补。

    老道的看客听三句唱,就知道台上的人能耐深浅,然而在阅历丰富的同行面前,本不用开口,往那一站一对眼神,底细就全了。商龙声不知道商细用的什么法子,总之,一夜之间,孩子们都化了龙了。这大概是哪样独门秘笈,即便是哥俩,也不好贸然刺探。商龙声点点头,把孩子们挨个看过之后,对商细说:“跟我走,程二爷找得急。”

    第121章

    小公馆,程凤台翘着二郎腿烟想心事,看着可一点也不像着急的样子,见到商家兄弟,他按熄了香烟,说:“先吃饭,等吃了饭再说。”程凤台把商龙声让到首座,自己与商细坐了个对脸,商细歪着脑袋瞪着他瞧,程凤台觉有必要对前几约做个解释:“凤乙这几天病了,见了生人就哭,离不开我。”商细撅起股,脑袋往前一杵:“你说啥?大点声!”

    程凤台叹一口气,无奈地探出身去,在他耳边大喊:“凤乙!病啦!”

    商细把头缩回去:“胖丫头病啦?”他懊恼地一捶桌子:“在我这好好的胖丫头,抱走才几天就病了!你媳妇会不会养孩子?不会养赶紧送回来!”他在耳朵好着的时候,凤乙一哭他就嫌烦。后来耳朵坏了,平常出来进去眼睛里看不到孩子,就彻底忘了家里还有那么个小婴儿的存在。此时提起养孩子这回事,倒是理直气壮的。

    商龙声一个严厉的眼风扫过去,商细噤声正坐,不再嚣张,赵妈与小来依次将饭菜上桌,商细既然听不清,便也无法高谈阔论,低头大吃而已,很快扒光两碗米饭。程凤台和商龙声开了瓶洋酒,吃吃谈谈,都是江湖上的见闻,一眼瞥到商细垂头坐那,脖子挂着一只伤臂,另一手穷极无聊的在桌下翻兰花指,嘴里念念有词,专心而呆气。众人都喜商细灵巧恣意,粉墨风,唯独程凤台,偏看他的憨样子,眼睛含着笑和宠,朝他盯了一下又一下。商龙声也觉得了,扭头同去看弟弟,没瞧出有啥招人的地方,和小时候一样,背着人便显出痴傻相,假如他们的父亲还在世,又该挨揍了。

    这时候,门口有人敲敲门。赵妈把门一开,听见有男人的声音说道:“哟!您好!请问这儿是不是程二爷府上?”

    程凤台神情一肃,发话道:“是这。哥俩进来吧!”进来的哥俩一高一矮,高的青白脸稀胡须,面目冷酷,身后背一只大麻袋;矮的却是笑嘻嘻的红光面,肩上扛一卷深灰的厚羊毡。赵妈小来见有客,便要把桌上碗碟撤下去。程凤台摆摆手:“待会儿再收拾。你们上楼去,听见声音也不要下来。”小来疑惑地向那哥俩一看,高个儿背的麻袋忽然一动,像装着个活物,吓得她一抖。

    赵妈与小来上楼了。矮个儿搬开椅子卷起半幅地毯,腾出一片空地,脚尖一挑,那卷羊毡骨碌碌从这头铺到那头,他接着拉严实了屋里四面八方的窗帘布。那边高个儿把大麻袋敦在羊毡上,望着程凤台瞧脸。程凤台一点头,高个儿这才下手解袋子,出麻袋里面一个血里捞出来的人,那人嘴里堵着布,双手反捆在身后,憋得没命似的

    商细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忽然看到这样恐怖的画面,一惊之下把耳朵都惊醒了,鸣音逐渐散去,听见程凤台一指那个血人,对商龙声说:“对商老板开的那小子,戏院人太多,堵着门没跑成。送到警察局关了几天,警察要法办,我给花钱保释了。”他转脸向血葫芦说:“法办多没劲啊?对吧?回头你东家再把你救了,我这一白挨了!”

    程凤台管商细受的抢伤叫做“我这一”,人们听在耳里,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要不是他亲身挨的子儿,哪能恨成这样呢?这一对高低个儿兄弟被程凤台从上海带到北平,偷摸养了十多年,专门替程凤台干点法律之外,见不得光的脏事,要不然他手下那么些运货的伙计,一人一嘴早把他卖干净了,靠钱可笼络不住这份忠心。不过由于程凤台用着曹司令的兵,人也算和善,这十多年里,用到哥俩的时候两只手都数不。在这数不的两只手里,今天为着商细就用了第二回 了。

    矮个儿向商家兄弟弯了弯以尽礼数,对着程凤台,他的就直不起来了:“二爷,这小子和上回写书的那不是一个路子的,这不是个文化人!不怕揍!又犟又硬!我怕关照狠了,把他小命搭送了,耽误事儿不是?”

    程凤台说:“把他嘴里的布拿了。”高个儿把布一扯,血葫芦干呕一阵,一抬头,从血里睁出来的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仇恨望向程凤台,脑袋缓缓一移,又看住了商细和商细的伤,这一次的目光除了仇恨,还有些讥笑的意味。在他怒目程凤台的时候,程凤台毫不畏缩地与他对视,但他这样挑衅商细,程凤台就不干了,觉得这人又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商细给欺负了。程凤台气得说不出话,掇过餐桌旁边倚靠的手杖,抡圆了去打他的脸。手杖的把头是镶了金子的,这一击来势汹汹,那人应声从嘴里出两颗大牙,口中血丝滴到羊毡上,很快湮没不见了。

    矮个儿弓追逐那两颗滚落在外的大牙,掏出手绢把牙包了兜里,又用袖子去擦沾污血迹的地板,惋惜地一咂嘴,笑道:“二爷,别啊!脏了您的手!招呼咱哥俩不就完了么!”

    程凤台握紧着手杖,似乎还想给他来一下子,这件事,非得亲自动手才能解气。商细从后面站出来握住手杖的柄,他说:“让我问几句话。”程凤台松开手,商细提着手杖走到羊毡的边沿,一低头,看得到毡子上积月累的黯淡污渍,都是人血。商细一拐杖顶住那人的脑门子,把他的头撑起来,问:“谁指使你杀我?”

    那人说:“不用人指使,和本人同合污的,都该杀。”

    商细说:“我是被冤枉的,你杀错了。”

    那人目光狠毒怒视过来,二人视线锋,终是不敌商细不退不让的一副直率脾气,他眼神一闪:“商郎名扬九州,就算错杀,也能警醒全中国的汉!”他说的咬言咂字儿,还大义凛然的。

    商细听到这句,无话可说,一仗将他杵倒在地,把手杖也扔了。程凤台怒不可遏,已然动了杀心,对那高低个儿兄弟说:“先断了他造孽的家伙,带去地下室尽管问,什么时候问出来,什么时候送他走。”高低个儿对“尽管”和“送走”两个词的含义非常领会,重新把凶手装回麻袋扛上肩,那边卷起羊毡铺地毯摆椅子,利利索索的一套,有着诡异荒诞的节奏。矮个儿弯告了差事,拾起手杖夹在胳肢窝里擦干净,照原样倚在餐桌边,两眼就不停地朝桌上的洋酒瞧,程凤台一抬下巴,矮个儿立刻把酒瓶搂到怀里,喜滋滋地道谢。

    商龙声看出这对兄弟的来历,也看出程凤台的杀心,等高低个儿走开,他就告辞回家,程凤台送出几步,商龙声说:“程二爷这么心疼三儿,是三儿的福气。”

    程凤台听出他有话要讲,程凤台不想听,笑道:“那回打伤商老板耳朵的人也该处分了,就是因为心软,前面容了拳头,后面就有动的。这回商老板命大,下次要是……”程凤台不敢把不好的话说出口。商龙声默一默,说:“可是三儿毕竟没有大碍,算是未遂,为此伤人命就过了。二爷也为三儿积积骘。”

    程凤台敷衍道:“大哥放心,我有数。”商龙声见劝也无用,叹声气走了。

    程凤台今天不回家,他要等着看凶手是怎么死的,其实过去本不是这样,程凤台做了十几年矜贵少爷,忽然入的江湖,很不习惯,本上厌恶这些血腥的事情,每一次都是万不得已捏着鼻子做,心里污糟得一塌糊涂。但是这一次,他下的决心很深,是非干不可。程凤台虽然一点也没有沾到血星子,还是洁癖似的反复洗手,水龙头开得哗哗响,商细靠在浴室门口瞅着他,觉得今天的二爷有点陌生。商细和程凤台恰恰相反,平时喊打喊杀厉害得不得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心里是怯的,并不敢背上人命官司。程凤台头也不抬,说:“别劝,啊?我做事情有分寸。那个写小说的祸头,罪过算大了吧?万事都从那起的,恨得我牙我也没伤他吧?这回不一样,都下了杀招了,再放了,再放了你小命迟早代了!”

    商细说:“过去怎么没发现你手这么黑,胆子这么大呢?我知道了,你就是蔫坏。”

    程凤台闻言旋紧水龙头,两手撑在水斗旁边,好像受到了这句评价的打击,商细不妙,缓缓站直身子预备要撤,但是晚了,程凤台手一甩,一串冷水珠子一滴也没糟践,全扑商细脸上。商细灵,扭头跑到上蒙在被子里,程凤台一边掀他一边发狠地笑道:“我手黑是为了谁?都跟你一样,就会窝里横!你不是会使商家吗?刚才怎么松手了?”

    两个人撕扯一阵,商细在被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叫,程凤台怕着他的伤,不敢再闹。想不到商细展开被子一扑,倒把程凤台整个人卷在里面死死摁住了。商细整个脸埋在被子里,说:“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不想杀人。”

    程凤台说:“不是你杀,是我杀。”

    商细沉默了一晌,扬脸问:“你说,杀了我真能吓着全中国的汉?”

    程凤台正正气地说:“别听这狗道理!当汉的都是不要脸不要命的,你一个唱戏的,名气再响,能吓得住他们?他们身边是怎样的警卫?更何况,等有一天真相大白了,大家知道你和本人实际没瓜葛,这才是给全中国的真汉找了大借口,造了大舆论。他们人人都可拿你做例子,说自己有隐衷,受冤枉了。错杀你一个,遗患无穷!”商细听得若有所思,程凤台又说:“现在城的本军官,哪个不比你更该死?退一步说,我和坂田有军火易,这汉当的,不比你危害更深?怎么不敢来动我?不过是受了指使,欺软怕硬的,还当自己是个英雄!”程凤台说着说着,就要动气:“总之这种人,活着也是。你别管了,睡觉!”

    商细哦一声,重新扑倒在程凤台身上,去咬他的耳垂。程凤台不敢狠动,屈膝顶开他:“睡你的!都残了还闹。”商细下一,使程凤台受自己的茁壮:“我没残,我好着呢!”程凤台脸一变:“我想起这事就火大,你别招惹我!”商细迟钝极了,没有发现程凤台的严峻,还在那晃脑袋撒娇打滚呢:“你不是不愿意吗!不愿意你好端端的想这事干啥呀?除非是上瘾。”说完还得意,还笑。程凤台气不打一处来,翻身坐起就要走,不想和他过了。商细连忙搂住程凤台的身扳回上,嘴里说:“不惹你了不惹你了!”掀开被子把程凤台进去,一手往里一探,他都用不着眼睛看,单一只手就把那衬衫扣子全解了,自己随后也钻进了被窝。程凤台笑道:“光我的衣裳,你不呀?”商细没答话,蒙着头一顿捣鼓,程凤台很快就没意见了。

    凌晨两点,程凤台疲力竭,陷入睡。商细困倦地撑起身体打了个哈欠,眼睛拉扯平整衣裳,下楼从柜子里取出一瓶洋酒,再走一层楼梯,就到了地下室。矮个儿绯红的脸,拎着将尽的酒瓶正靠在墙上打盹,高个儿用一子痛打着凶手,打过十下,问他一句:“谁指使的你杀人?”不答话就接着打。他们有着人的专门手段,说好给程二爷天亮来看,就得挨到天亮,早一步或晚一步断气,都不叫有本事。

    矮个儿见人来了,搁下酒瓶点头哈的:“商老板呀,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可不干净啊!二爷呢?”商细将洋酒递给他,说道:“我有话要对他说。”一面紧了紧领口,总觉得脖子里蹿凉风。

    那凶手的脸是肿的,两手高高吊在天花板上,右手食指已经被齐斩去,身下铺着那卷羊毡接他的血,只有脚尖险险点地,那人疼得一阵一阵发颤,嘴里喃喃的要水喝。

    商细皱皱眉:“他还清醒吗?”一手夺过刚开瓶的酒:“给他喝一口。”

    矮个儿笑叹一声,忙把酒夺回来:“这时候给一口酒,人就走啦!”说着朝高个儿使个眼,高个儿找准位一掐,那人就醒过来了。矮个儿作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您请便吧!”

    商细忍着血腥气,不敢朝那人多看,看多了要晕血,来回踱了几步说:“你刚才说的都是狗道理!”接着,他把程凤台的言论一字不漏地背了一遍,道白似的抑扬顿挫,一唱三叹,高低个儿都听住了,末了自己上一句:“你连我是不是汉都没法分辨,还提什么全中国的汉!你这叫什么!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啊!”

    这屋里是真没文化人,高低个儿连连点头,觉得商细很有道理,更觉得那人不是东西。商细发表完演说,出了恶气,飞快地向血人瞄上一眼,只一眼就恶心得不行了,说道:“他明白了,送他走吧!”

    矮个儿说:“二爷说了,代谁是幕后指使,才能送了走呢!”

    这种养在暗室咬人的狗,除了主人的话谁也不听,商细想了想,大声问:“你说吧,是谁指使的你!”跨前一步乍着胆子将耳朵凑近了那人嘴边,但是怕被咬了耳朵,很快就缩回来:“行了,我知道是谁了。”

    高低个儿互望一眼,高个儿出一麻绳,立时就要动手勒脖子。商细叫住他:“你干嘛呢?”

    矮个儿说:“不是送他走吗?”

    商细瞪眼睛:“送走就是送走!送出大门口!你们听不懂人话!二爷的意思我能不知道?”

    矮个儿看明白了,这是假传圣旨来的,鼻头,嘿嘿一笑,脸上显出一股森气。这股森气出现在笑眯眯的脸上,因为不协调,显得格外恐怖,商细心想这两个人就像戏里的黑白无常一样。矮个儿说:“商老板这是在难为我们,我们可不好办啊!”

    商细的江湖经验告诉他,对这两人胡搅蛮没有用,只有直接来横的:“我有点功夫在身上,等会儿和你们打起来,天亮了你们怎么和二爷说?”

    矮个儿沉思片刻,神倏忽一动,高个儿突然从商细身后发难,企图将他就地制伏。商细一转身就躲过了,并且一肘子打在高个儿脸上,谁也没伤着谁,只教他们信了他的功夫。

    矮个儿脸上顿时去了森气,哈哈笑道:“我和我兄弟在园子里听过商老板的《霓虹关》呢!可见商老板在戏台子上的功夫也不假!”手指一挥,使唤高个儿把那人放下来。这次不用装麻袋,直接扛了走。矮个儿追着掏出一新手帕给那人包着手,说:“走稳着!别颠下血来脏了地板!”商细却信不过他们,一路跟到门口。高个儿把人朝外头一扔,商细说:“快滚吧!再见你就打死!”那人艰难站立,跌跌撞撞走出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商细,真走了。

    “得亏夜里呢,要大白天,这模样准得吓死两过路的。”矮个儿恭维地笑道:“商老板,等二爷醒了问话,你可得保着我们哥俩。”

    商细点头:“都在我身上了!”

    等商细这一觉再起来,程凤台早已在餐厅吃早饭,面无表情地翻看报纸,喝咖啡。高低个儿垂手站在一旁臊眉耷眼的,身边立着那卷羊毡,一眼看过去,好像是三个由高到低的人。商细见状,很仗义地大喝一声:“人是我放的!有话冲我来!”他一路下楼,在楼梯口站定,小来上前替他穿衣裳系扣子。程凤台冷笑:“哦!活菩萨来了!小来姑娘别麻烦,让他自己练练,放虎归山嘛,以后断手的子多着呢!”

    商细昂着脑袋坐到桌边吃起来:“你少怪气的!”

    程凤台哗啦一抖报纸,面含怒气地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洒出一半在台布上:“你还知道不知道好歹了?”

    商细咬着面包,说:“那小子受过罪了,可以了。”矮个儿适时呈上手帕里包的一截指头两颗牙,程凤台皱着脸往后一仰,咬牙切齿:“拿走!”

    商细停了嘴:“我不想你害人命。”说完吃起来:“反正我知道是谁指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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