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千鹤子的 神状态很不稳定。 决定继续治疗,延长瑞穗的生命之后,千鹤子也没怎么来探望。茂彦说,她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薰子再三在电话里说,没那回事,您就过来看看吧。直到住院后的第二周,千鹤子才终于来到医院。 看到沉睡的外孙女,千鹤子又泣不成声,边哭边念叨:当时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啊,要是好好看着,就不会出这种事啊,真恨不得替她去啊,要是取了我的老命能有点用处,我二话不说马上就去啊,为什么我还活在这世上啊,等等等等。然后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呀,对不起呀,你尽管在那边怨恨外婆吧,诅咒外婆早点死吧。结果,在病房里的这段时间,她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从那以后,千鹤子每隔几天就会来探望一次,不过薰子注意到了一件事:她绝不触碰瑞穗的身体。别说碰了,她似乎连靠近都不敢。 薰子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害怕。 瑞穗的身体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恐怕是由自己难以想象的高度复杂的科技,来维系着这条小小的生命吧。要是 手 脚地去碰,万一出了重大事故就麻烦了,这是千鹤子的说法。 不肯帮着带生人也是同样的原因。母亲已经信不过自己了。 没事的,你就碰一碰吧,摸摸她的头也可以——就算薰子这么说,千鹤子也不肯伸手。若是硬要她去碰,她的手就会微微发起颤来,薰子也不好强求。 因为这个缘故,似乎不太方便让千鹤子帮忙在家护理瑞穗。可是,当薰子与茂彦商量有没有别的办法时,父亲却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啊? “让你妈妈做吧。那样最好。对你们俩都好。要是你妈妈知道你请了别人帮忙,肯定会更加自责了,觉得自己没用。薰子,就当我拜托你。让你妈妈做吧。” 不过,千鹤子可不一定会答应啊。不,应该是不可能答应的吧,薰子想。她连碰一碰瑞穗的身体都不肯。薰子可以想象,自己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千鹤子一定会立刻回答“我是做不了的”。 可是,千鹤子的反应却与薰子预想的不同。说起正在考虑在家护理这件事的时候,她是有点惊讶,不过随后就开始一脸认真地听薰子说明。薰子请她帮忙的时候,她也没有 出特别意外的表情,只是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开始思索。 在长长的沉默后,她说出口的是“我倒是可以的”。 “小穗成了那样,我一定得受罚啊。想过很多次以死赎罪,可是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死了也没用。活着呢,又太痛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如果能把我余下的 子全都奉献给瑞穗,那正是我所希望的。只要是我能做的,都让我去做吧。” 母亲的话让薰子很揪心。没有去请别人帮忙,真是太好了,她想。要是那样,千鹤子一定会 失自己存在的意义。 就这样,薰子定下了护理瑞穗的帮手。但接下来的事情并不顺利。千鹤子每天都来医院接受护理步骤的培训,但要做到 练,还需要花上一段时间。就连触摸瑞穗的身体,都是最近的事。 “除了体温过低,请您也要注意一下低血 。像这样的病人,血 很可能会骤然下降。要是发现晚了,就会进入危重状态,这种例子并不少见。” 武藤小姐把各种测量仪器的使用方法教给千鹤子。千鹤子边听边做着笔记,那表情甚至让人 到一丝悲怆。 后面的门开了。回头一看,身穿西服的和昌正往这边探着头。 “呃……现在还好吧?”他瞟了一眼千鹤子她们,问薰子。 “没什么事。” 千鹤子低头致意。“啊,你好。” “妈妈正在学习护理。”薰子说。 “这样啊——您辛苦了。” 听了和昌的话,千鹤子轻轻摇摇头,说,不辛苦。 “今天就到这里吧。”武藤小姐离开病 ,“如果有什么事,就请叫我。” 大家齐声向走出病房的专职护士道谢。 和昌走近 边,立在那儿,低头凝视着女儿。 “好像没什么变化吧?” “嗯。”薰子回答,“这段时间一直很稳定。” 和昌默默点头,目光仍然停留在瑞穗脸上。 薰子望着丈夫,忍不住想去探询他的内心。他是怎么想的?女儿已被宣告很可能脑死亡,却还这样延续着生命。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傻呢?是不是对这种愚蠢行为束手无策呢?和昌在工作上接触到的是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绝不会相信有灵魂存在的。 和昌看着薰子。 “你方便吗?有件事,虽然电话里也可以说,不过还是想和你当面谈一谈。” “可以啊。在这里不能谈吗?” “最好还是我们单独说吧。”和昌说着,又看了看瑞穗,“以后再告诉瑞穗。” 或许他是想努力说些漂亮话吧。“好吧。”薰子看看千鹤子,“那,就拜托你了。” 千鹤子略微有点紧张地点点头。“慢走。” 走出病房,和昌问:“妈妈没关系吗?”薰子已经和他说过,要请千鹤子帮忙在家护理。 “有关系啊。”薰子凝视着走廊前方,边走边答。 “要是不放心就随时和我说。如果能帮上忙,我什么都可以做。” “嗯,谢谢。” 刚听到在家护理这个想法的时候,和昌考虑的是请人来做。他应该也明白,薰子一个人是做不来的。但是薰子拒绝了。之前在金钱方面,已经让和昌破费了很多,她想尽量自己解决。而且,家里一天到晚有外人在,她也不放心。 两人走进医院底楼的咖啡厅,选了个靠窗的座位。点了饮料之后,薰子意识到,夫 俩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这样相对而坐了。最后一次,好像还是谈离婚的时候吧。上上个月,两人决定放弃离婚的念头,但当时也只是在电话里谈的。 和昌看上去也有点不自在,他喝了口水,用“其实”打头,开了口。 他所讲述的内容出乎薰子意料之外。 “让她自己呼 ?什么意思?” “用电脑信号让横隔膜和腹部肌 运动起来。如果气管里进了灰尘,电脑会让她咳嗽。这样,也不容易积痰了。” “等等。这能做到吗?” “需要进行详细诊断,不过理论上是可行的。这叫做人工智能呼 控制系统,简称aibs。是庆明大学医学部和工学部共同开发的技术。前些天,我见了其中的一名开发者,和他聊了聊。还是得做手术,不过只是在体内的几个部位植入电极而已。这些电极通过软线与体外控制器连接,不过控制器并不大。处理起来,比人工呼 器容易多了。” 怎么样?和昌在问。 薰子眨眨眼,目光落在桌上。她端起不知什么时候送上来的杯子,啜了一口红茶,含在嘴里。 “那气管切开呢?” “不必做了。因为不用装人工呼 器。” “哦……不装呼 器成吗?” 她不太明白。事故发生两个月来,瑞穗都是靠那个装置活着的。她觉得,以后那也是不可或缺的仪器。 “可是,如果这么方便,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用呢?” “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是没必要。无法自主呼 的患者大多都是卧 的,用人工呼 器就行了。第二是钱。费用很高,还不能用保险。” “很高,有多高?” 和昌摇头。“你还是别知道为好。” 既然这么说,看来是相当贵了。不是一两百万能搞定的。 “为什么?”薰子问。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装那种仪器?瑞穗也在卧 ,用人工呼 器不会有什么问题啊。” 和昌耸耸肩。 “庆明大学的人也这么说。这种病例是他们没有设想过的。他还说,给无意识的人装这个,不知道有没有意义。” “你是怎么回答的?” 和昌停了一会儿才说话。 “我只想让女儿呼 ——就这么回答。” “呼 ……” “我一直在想,我能为瑞穗做点什么?如果时间上自由,我倒是可以帮忙护理她,但这不现实。就在这时,我知道了aibs。一听到这个,我就想,我要让瑞穗呼 起来。虽然不是那孩子自发的,而是用电脑进行控制,但至少是她用自己的身体在呼 ,和人工呼 器是不一样的啊。” 和昌一边说,一边晃着脑袋。目光中充 对束手无策的焦虑。他心里明白,利用最新科技,进行形式上的呼 ,只不过是一种自我 足罢了。 薰子在心里暗暗为刚才的怀疑道歉。和昌也想让瑞穗继续活下去,毫无迟疑。 “有风险吗?” “因为要做手术,所以并不是零风险。一旦判定呼 器官无法很好地 据控制信号做出反应,就将立即中止手术。到了那时,再切开气管,改成安设人工呼 器。” 薰子“嗯”了一声。 “我可以想一想吗?还想跟这家医院的医生们商量一下。”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下次一起去庆明大学吧。” “嗯,或许真要请你带我去一趟。” 和昌似乎放下心来,端起咖啡杯。看来他也想到过,薰子有可能斩钉截铁地拒绝,说“才不会去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手术”。 为了看表,和昌 起了西服袖子。薰子看见他的白衬衫袖口略微有点黑,看来已经穿了两天以上。他一直不怎么在乎这些。 “哎,”薰子说,“有个人的吧?” “什么意思?” “女人啊。我们原本都打算离婚了,你有恋人也很正常。如果有,请告诉我一声。” 和昌苦着脸。“没有啦。” “真的?不用瞒我。我不介意的。提出撤销离婚的是我,又只是为了瑞穗。” “我知道。” “要照顾瑞穗,需要很多钱。我没办法挣钱,只能靠你了。今年 天我还说要离婚来着,是不是很任 ?” “没这回事。” “不,我是很任 。所以,我不想束缚你。或许你现在还没有喜 的人,不过一旦有了,就告诉我吧。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你尽管放心。” 和昌坐直身子,凝视着薰子。但或许是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咬着嘴 。 “对不起。”薰子喃喃着,俯下身去,“我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泪珠滚落在膝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泪水是为何而 。 3 进入十二月之后没多久,瑞穗就在庆明大学附属医院接受了aibs植入手术。和昌、薰子、千鹤子一起在候诊室等候。 据术前的说明,手术将持续三个小时左右。 三人也不 谈,只是沉默等待。岳母千鹤子双手 叠在面前,紧紧地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祈祷手术成功。 可是,什么才叫成功呢? 当然,aibs平安运作就是成功。不过,就算不能运作,只要切开气管,装上人工呼 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瑞穗最近状态很平稳,医生判定可以接受手术,才决定实施的。只要不出什么重大事故,瑞穗肯定能活着离开手术室。 活着——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