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金丝楠木椅上,太后眉心一跳。 顾清霜直起身,垂眸缓言:“臣妾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妾原无心侍奉圣驾,然家中横遭劫难,父母皆尽身亡,深切已无处可去,只得另寻归宿。原想投身千福寺中,青灯古寺了却残生,后偶然得见天颜,皇上宽仁谦和,待臣妾又好,臣妾便不住动了心思,想着若得以进入后,便既能有人托付终身,又可丰衣足食,恰是正好。” 太后的神情不有些复杂,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了声:“你说话倒直。” “臣妾只是为自己打算,未料太后娘娘会过问,臣妾不敢隐瞒。”她再叩首,“比起中一心只为皇上着想的诸位姐妹,臣妾确算别有图谋。若太后娘娘觉得臣妾不配留在中侍奉,臣妾谨遵懿旨。”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她也不是不能做一场深情大戏,演得悲情柔弱,可太后也是后里谋谋斗出来的,只怕并不会信那些。反是认下一些别的“打算”,听起来倒更真了。 再则,她说中旁人“一心只为皇上着想”,实际是否如此,想来也未必。中谁人没些图谋?太后怎会不知。 若这样比起来,她只想混个“有人托付终身”,搏个“丰衣足食”,可算是极质朴的算计了。 顾清霜说完,就安安静静地垂眸继续跪着。里头最怕的就是罚跪,因为打板子挨藤条通常都还有个数,忍过一阵就完了。罚跪许多时候都不说准数,全凭上头心思,就是说出个时长来,半个时辰一两个时辰,也比咬牙挨顿板子要漫长得多。若是又被罚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千人看万人瞧的,脸面也要丢上不少。 但好在,她是当过女的人。哪个女不是打小就要受这些?如太后有意给她紧弦,就是让她跪个一天一夜,她撑一撑也能过去。 熬过这一遭,后的路才会平坦些。 顾清霜慢慢定下心神,却过不多时,就听太后说:“起来吧。” 她不由一怔,一时迟疑:“太后娘娘不怪臣妾?” “哼。”太后轻笑,“哀家这般年纪了,安心养老有什么不好,何必招惹你们的事情。”说着她端起茶盏,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视线扫过顾清霜的面容,“哀家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两面三刀,场面话说得好听,却又不许云和郡主进。” 顾清霜慌忙低头:“臣妾不敢。” “人人都当哀家是跟她不对付。”复又一声轻笑,但较之方才那声,听来似多了几许苦涩,“其实皇帝中意谁,哀家都不在意。他是天子,坐拥天下,享乐一二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朝政不懈怠,他就是把后行都得当,哀家也懒得多说他一句。” “但南——”太后眼中蓦然凌光涌现,“为了一己私利,惹得皇帝茶饭不思,三天两头往行跑,朝政多少要有所贻误!这样的人,想坐到中凤位上去,可真是当哀家死了吗!” 这般显而易见的盛怒之下,顾清霜不敢妄言一字。那抹凌光旋即也下来,划着她的脸:“所以你也要给哀家记住——哀家不管你从前做过怎样的事勾引圣心,亦不会理你后用怎样的手段在后自保。但你若敢做什么动摇祖宗基业的混账事,哀家必叫人一杯鸩酒给你灌下去。” 顾清霜屏息,伏地叩拜:“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退下吧。”太后阖眸,出些许疲乏。 顾清霜施礼再拜,礼罢安静起身,与阿诗一起向外退去。临踏出门前,一位年长的嬷嬷疾步跟了出来:“娘子出来了。太后娘娘给诸位新进的娘子都备了赏,原说是问安时带回去便是了。可娘子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奴婢迟些时候着人给娘子送去。” “是我思虑不周到,有劳嬷嬷了。”顾清霜乖顺地福身。至于这赏是原就有她的,当真只是怕阿诗一人不好拿才要吃些送,还是原本没给她备,见她过了太后这关才上的,她只消装傻充愣就最好,永远不会去追问。 又与这嬷嬷客套了两句,主仆二人就离了颐宁。走出一段,正逢两旁无人,阿诗余惊未了地上前:“姐姐?” “嗯?” “姐姐怎么好跟太后认下那种打算。”阿诗想想都心惊,“太后娘娘若与皇上一说,姐姐后……” “太后若想让皇上知道,一开始就不必屏退人。”她顿了顿,“再说,你没听太后方才的话么?”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是不想管这些闲事,二是不在意皇帝有这样的“享乐”。 换言之,在太后眼里,后里这些莺莺燕燕都不过是博圣心一笑的玩意儿。一个玩意儿,有点什么小心思哪里重要?能让皇帝意才重要。 太后不会颠倒轻重,不会为了在她身上争两分是非黑白,反去给皇帝堵。 她们在道上走着,颐宁那边,掌事嬷嬷已叫几个有力气的宦官开了库,按着另外五人的例又备了一份赏,送到岁朝去。 她一壁盯着底下人干活,心里一壁生了几分佩服——看来这位顾贤仪是个通透的主儿。 要知道,太后原本是有意给她脸看的。太后位高权重,要制这样的人都不必费什么力气,几份封赏颁下去,独一人没有,六就自会知道太后的意思。 可她,硬就将太后这关给过了。 “都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嬷嬷最后又叮咛了他们一句,就先行离了库,转身回正殿。正殿里仍没让旁的人进去,太后看见她,抬了抬眼:“墨竹,如何了?”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竹嬷嬷上前,一直行至檀木椅侧边,音禀说,“墨鹃果然是被云和郡主笼络了,刚才奴婢跟她原都在外守着,她听见您和顾贤仪说的那些,脸明摆着不大对。奴婢估计那些话不就要被传进千福寺里,那边自会知道。” 太后缓缓点头:“待这事了了,你就寻个由头,让墨鹃出养老吧。她也跟了哀家几十年,好不容易儿孙堂,哀家不想为难她。” “太后娘娘宽仁。”竹嬷嬷躬身,想了想,又说,“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何苦把那番话说给云和郡主听?她现在心气还高,心里想着后位,也就不肯入。您这番话传过去,她万一放下身段肯以嫔妃身份进了……” “哀家就是想让她进。”太后眉心浅拧着,摇着头叹气,“如今她是舒坦,千福寺里安安稳稳住着,皇帝却要月月这样奔波,她不心疼哀家还要心疼。还是进来吧,进来搁在眼皮子底下,踏实。” 墨竹听得不也叹了一声,心下唏嘘不已。到底还是太后用心良苦,南那个小|人为了一点名利情,是什么大局都不顾的。 . 三之后,送进紫宸殿中的绿头牌就要上六位新嫔妃了。阿诗这三天闲的没事干,就私下里拉着顾清霜开赌局,赌皇帝第一天翻不翻她的牌子。 阿诗说:“皇上惯以深情自居,我押他必要先翻姐姐的,不然对不住前些子的情分。” 说完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顾清霜托腮:“本朝孝字当先。颖宣仪是太后做主留下的,皇上无论如何都该先见她。” 说完,也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阿诗便拉卫禀来将银子暂管,免得她们哪一方耍赖。卫禀听罢经过就皱眉,也摸出一锭来放在桌上:“哪有押自己不被翻的?娘子这赌得不吉利。臣也押阿诗这边,给娘子加加砝码。” 顾清霜扑哧一笑:“那就都放在那边的屉里把。知晓结果这些,咱谁也别开那屉。” 结果到了那晚上,三锭银子各回了各的口袋,谁也没赢。 因为皇帝突然又到行见云和郡主去了。 宦官之间总是消息灵通,卫禀打听之后就来回话:“听闻是云和郡主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直烧得说胡话。皇上一听说赶过去了,还带了数位太医一道。” 跟着又笑意复杂道:“臣回来时经过雅玉,听那边的人说颖宣仪气得直哭。原是荣妃娘娘早已提点过她,说皇上多半要先传她侍寝,她早早就准备妥当了,不料竟是这样。” 顾清霜无奈喟叹:“我若是云和郡主,就不来这一出。” 新嫔妃已进,皇帝早见晚见都是要见的,她偏在这首闹出这么一场,除却又多得罪了一个人外,再无其他意义。 不过说起得罪人,倒原也是云和郡主拿手的。中尔虞我诈虽多,像她这般把后都得罪了个尽、还要上赶着将新嫔那份也补上的,也属实少见。 然而三后,却有消息石破惊天地传来。 “皇上封了云和郡主从一品妃位,已着礼部安排了册礼,不便要进。” “听闻皇上原有意册封贵妃,但太后不允,这才放到了妃位上。” 从一品的妃位,总共就只能有四人。从前便有荣妃、晴妃、岚妃。 眼下冷不丁的,就这么四角齐全了。 ※※※※※※※※※※※※※※※※※※※※ 太后:你究竟为什么进? 霜霜:为了混口饭吃。 太后:……这个答案哀家确实是没想到。 ================ 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