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九寒手指叩了叩桌面,柏木的桌面发出闷响,丝毫不如上等木材那般清脆,泸县小而落后,除了是军事重镇之外,别无半点特殊的地方,自然也造不出什么上等的桌凳。 只是,楚猎不来还好,一来便暴 他此刻的状况不好。他虽然瞒得过楚家军,甚至将心腹顾长卫瞒过了,却瞒不过覃九寒。 想必,他是极力勉力支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然,又怎么会厚着脸皮上门,要来赶他这个与楚家军有恩的人呢? 他眼神落到袖口上的平安纹,不由得眼神一暖,这是他出征之前,蓁蓁替他做的衣裳,连着赶了好几 ,总算在他出征之前做好的。 总不好让蓁蓁等太久的,她一个人在家中,虽然有孩子们陪着,但勋哥儿和温哥儿到底年岁太小了,护不住娘亲,他放心不下。或许等勋哥儿再大些,他便能放心许多了。 他一笑,转念一想,心道:罢了,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勋哥儿即便成年,他亦是不放心的。自己的 ,总归要自己护着才是,如何能 到旁人手里。 他素来十分自信,他前世在文举并未有所成,但是凭借着自己的才能,虽是寒门出身,却依旧身居高位,连最后登基的陛下亦不敢轻易动他。他身后并无庇佑,靠的全是自己,因此,他不曾有过半分的退缩。也未曾想过,人力并非无所不能, 后或许有一 ,他也会陷入僵局。 然而,眼下陷入僵局的却不是他,而是年纪轻轻便掌管着楚家军的少将军楚猎。 那 谈话之后,敌我双方仍旧陷入僵局,蛮军首领那 之后便不见踪影,或许是被覃九寒那一箭 的起不了身了,或许是因为样貌已经暴 ,不敢在出现在攻城的士兵之中,但是很显然,蛮军中另有人亲至战场指挥了,因为这几 ,蛮军非但没有怯战,反而愈加凶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三 之前,北疆另一部落突然攻向了另一个边防重镇,因着有所准备,故而并未当场沦陷。楚猎带兵去解武县之困,三 之后才归来。 楚猎为人正直,在军中亦是从不徇私,战场之上又是十分骁勇善战,因此楚家虽然只剩了他一个男丁,却仍旧颇得军心。见他策马归来,军中之人都仿佛有了主心骨,纷纷愈发斗志昂扬。 楚猎下马,回了自己的帐中,帐中无人,他高大的身子如同颓然而倒的山一般,轰然倒下,沉沉 在榻上的被褥之上。 他回帐中之前,便吩咐了他有要事,旁人没有吩咐不得入内,他才能卸下心防,稍微休息片刻。 他才合眼片刻,便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动静,他虽勉力支撑,但仍旧无力起身,只能任由来人走到跟前,好在并非外人,乃是顾长卫,他心中松了口气。 但见到此情此景的顾长卫,却是实打实倒 了口气,他帮着歇下他的甲,便瞧见其内血 模糊的伤口,因着闷了好几 ,只洒了些伤药的缘故,伤口已经溃烂,很难想象,楚猎是如何撑着这一副身子骑马驰骋的。 夜里,楚猎疲倦地张开了眼,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很沉,似乎像极了 练数月的那一回,见到守在他 前的顾长卫,见他面 十分严肃,牵起嘴角一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死。” 顾长卫脸一黑,“你以为自己离死很远么?” 楚猎咧嘴一笑,眉宇间神采飞扬,“死不了。这点小伤,我还不放在心上。倒是你,得替我瞒住了,别让外人知道了。” “我倒是想瞒,如何瞒得住?方才军医来过了,说你伤口溃烂,已经替你剜过腐 了,别说这几 ,就这半个月,你都要卧 休养。” 楚猎后知后觉觉得 口有些疼,低头一看,果然见那处包的严严实实的,另有手臂大腿几处的伤也被包扎了,他纳闷道,“我说怎的这般疼,割了腐 ,新 便 出来了,能不疼么?这让我还怎么穿盔甲啊?” 顾长卫简直要破口大骂了,忍了片刻才道,“等伤养好了,自然便能穿盔甲了。你眼下要紧的事,便是养伤。” 楚猎 神不济,他此时还发着高热,只是因为身为将领,皮糙 厚惯了,看上去还活蹦 跳的,实则早就连起身都很难了,被好兄弟训了一通,颇有些头疼道,“我怎么能养伤呢?军中那么多事情,谁来替我处理。” “我来!”顾长卫一口咬定,“至于战场之上,自然有参军他们。” 楚猎敷衍应下,倒头睡去,但到了第二 ,仍旧披了铠甲, 神奕奕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是军中的主心骨,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顾长卫无奈,却也拗不过他。 直到一 ,楚猎在战后忽然晕倒,让整个军营都人心浮动起来。 第160章 ... 天元十八年这一年的冬, 整个北疆,乃至青州府,甚至整个北地, 议论纷纷的皆是同一个男子, 那便是青州府知府覃九寒。 文官之躯, 却谋略胜过武将,泸县之战,以奇袭突破蛮军的包围,以少胜多,死伤无几, 重挫北蛮部落。而后的武县之战, 亦是出其不意用了火攻之计, 借天时地利之势, 击退敌军。 而后,楚家少将军挂帅上阵,覃九寒坐镇后方,一文一武, 配合得极为巧妙。北疆一战, 不到三个月,楚家军一改先前的颓然之势, 如烈火燎原般反扑北进中原的草原部落, 最终大胜,其余部落皆俯首称臣,唯那领头的北蛮部落, 败的四分五裂,陷入了内部争斗之中。 这一仗,乃是覃九寒在武将中初 峥嵘的一次,亦为他 后获得武将的信任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文官武将之间,本就互相不对付,文官嫌弃武将野蛮 鲁,武将则嘲讽文官只会动嘴皮子。然而覃九寒却不一样,他是实打实的文官,文举探花出身,再是正统不过,而后自请外放,一路做到青州府知府,政绩出 ,且私人作风也十分正派,家中唯有正 和嫡子,其 还是书香门第柳家之女,文官自然将他当做自己人。 然而在北疆一事中,覃九寒临阵挂帅,用兵神勇,非但挽救北疆百姓与水火之中,对楚家军亦是有着极大的恩情,尤其是楚猎清醒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还权于楚猎,亦令武官之中 传他品 高洁,不慕权势。对文官不屑一顾的武将们,对他却是一改态度,颇多赞誉。 武将 直豪 ,这一点覃九寒是深有体会的,因着北疆之事,他一路回青州府,但凡经过军队驻守重镇,皆有将领亲自送他出城。由此可见,他在北疆将领心中的地位。 …… 冬 雪寒,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雪,庭院中堆了厚厚一层。勋哥儿见昨夜雪下的大,寒风嚎啕了半夜,怕娘亲和弟弟害怕,今 一大早便冒雪来了娘的屋。 阿修和阿齐乃是忠仆,心知拦不住,便也不拦,一左一右护着勋哥儿穿过积了厚雪的长廊和庭院,一路顺利到了夫人的门外。 勋哥儿进屋来请安,蓁蓁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正出神看着窗外,旁边玉 还在劝她。 “夫人,昨夜雪大,今 又老早便开始下雪。大人应是在路上耽搁了,恐怕今 也来不及回来了。您就别去门口等了,奴婢去替您守着,有消息便来回您。” 勋哥儿进来,先是恭恭敬敬单膝下跪请安,惹得蓁蓁手忙脚 过来扶他,半是心疼地说他,“自己家里,总是跪来跪去的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我昨夜不是让你别来请安了,着凉了可怎么办?” 勋哥儿温和一笑,十分享受这种被娘亲关心的 觉,反手扶着娘坐下,又取了玉 递过来的兔 毯,盖在娘的腿上,才道,“昨夜雪下的大,孩儿害怕,来看看娘和温哥儿。” 蓁蓁见他穿的十分厚实,衣裳也没沾了雪,才松了口气,闻言便笑了,摸摸勋哥儿的脑袋,熬,“雪有甚好害怕的,连你弟弟都不怕呢,还闹着要去玩雪,给我好一通训。” 旁边的玉 掩住嘴忍笑不已,心道夫人真是单纯,还以为是大公子怕雪呢,大公子分明是看大人不在家中,担心夫人害怕罢了。 勋哥儿也不介意,探头去看了看 睡的弟弟,然后才道,“温哥儿顽皮了些,我会好好教他的。” 蓁蓁听他这么说,又开始给小儿子说话了,毕竟温哥儿十分敬仰他这个阿兄,若让勋哥儿训他了,那可比被她这个娘训要难过多了。 “其实温哥儿也很乖的。”蓁蓁眨眨眼,“前几 还替我捶背呢。” 勋哥儿是个人 ,哪里会不知道娘的意思,当即便应承道,“娘说的是,温哥儿还小,算是极懂事的。” 正说着,屋外便出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宁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明显,玉 当即冷了脸,心道又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大清早的便如此遭人厌烦,好在夫人醒了,不然惊着夫人该如何是好?! 玉 端起大丫鬟的架子,推开门出了内间,朝大门走去,刚到门口,大门便被打开了,夹杂着风雪而来的是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是多 未曾归家的大人覃九寒。 玉 一愣,随即慌 要下跪,却被覃九寒随意拂手免了礼,他朝玉 示意不要出声。 玉 当即老老实实把话咽回嗓子里,小心翼翼掩了门出去了,心道:不是说外头下雪阻了路么?怎么倒是提前回来了? 外头闻讯赶来的杨嬷嬷,瞧她还呆愣愣立在那儿,忙朝她挥挥手,道,“还不过来,立在那儿做什么?” 玉 一瞧见杨嬷嬷,便小碎步到她身旁,忍不住把心中疑问道了出来。 杨嬷嬷一听,好笑地看了一眼还是个黄 丫头的玉 ,轻轻点点她的额头,道,“你还小,不懂。” 这雪再大,也挡不住想回家的心啊。这年少相识的夫 , 情甚笃,一 不见尚且如隔三秋,更何况是三月未曾见着了。 外头的事情,里头的蓁蓁却是一概不知了,她见玉 气冲冲出去教训人,不到片刻便没了嘈杂的脚步声,也没放在心上,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绣着一方汗巾。 最先发现来人的,是在一旁帮忙理绣线的勋哥儿,许久不见的爹爹,不如寻常时候那般清 干净,因着赶路的原因,衣裳处皆是雪点泥点,但仍旧未损分毫,依旧那般丰神俊貌。 他呆呆地叫了一句,“爹爹。” 蓁蓁闻声心头一跳,随即便猛的抬起头,看到许久未曾见到的男人,鼻子一酸,眼泪就那么哒哒掉了下来。 男人很快便上来了,顾不上旁边的长子,径直将 子揽进怀里,似乎很无奈叹息道,“掉眼泪做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他身上的气味并不很好闻,大抵是赶路的原因,有汗味,身上亦是灰扑扑的,还带着一股寒气,蓁蓁却只觉得很温暖,别的浑然不觉,只想好好哭上一阵子。 勋哥儿还是头一次见娘哭成这幅模样,眉眼鼻尖都红通通的,和平时淡然稳重的模样截然不同,就仿佛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小姑娘似的,可怜兮兮的,哭得好像个好不容易找回家人的小女孩。 蓁蓁哭了一阵子,便冷静下来了,只觉得脸有些热,偷偷拿绣到一半的汗巾抹了眼泪,然后抬头,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被她吓到的勋哥儿。 勋哥儿眼瞪得大大的,有点儿茫然,看她的眼神,就跟平时看生病时候的温哥儿一样,有点像在看易碎的陶瓷似的。 覃九寒哄过 子,才腾出空来搭理方才便被他忽视了个彻底的长子,和刚才被娘哭醒十分无辜的温哥儿。 他将温哥儿抱在膝上,温和看向勋哥儿,他对长子十分 意,这个年纪,却已经这般稳重,他方才一番询问,便知道他走了之后,勋哥儿十分关照家里人,尤其是温哥儿,一应都被他好好管教着,极好地做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事。 他难得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点头道,“勋哥儿,爹不在的这些时 ,你做的很好。” 勋哥儿脸一红,他在娘和弟弟面前,在下人面前,在许多不怀好意的外人面前,都是十分沉稳可靠的小男子汉,但到了他极为敬仰的爹爹面前 ,却又成了个被夸一句都能脸红好久的小孩儿。 “爹爹过誉了,孝敬娘亲和照拂弟弟,都是孩儿该做的。” 这自然是该做的,但勋哥儿做的好,也是事实,覃九寒自然不会忽视,仍是夸了他几句,随后便开始检查兄弟二人的功课了。 勋哥儿年长,而且素来自律,爹爹不在家的时 ,也依旧十分勤奋勤勉,于功课上倒是没有半分落下。倒是温哥儿,是个惫懒的 子,平 里只想着玩雪,要不是有勋哥儿管着,指不定要被爹爹揍 股了。 检查过功课,覃九寒也很 意,正好杨嬷嬷派人送早膳过来了。 蓁蓁便道,“你才回来,就要问勋哥儿和温哥儿的功课,做什么吓孩子呢。快去换了衣裳,陪我们一道用早膳吧。” 说罢,她抱起虎头虎脑的温哥儿出了里间,勋哥儿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用了一顿早膳,原本还对爹爹有些陌生的温哥儿,也似乎想起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几个月未见的爹爹了,便要他抱着才行。 覃九寒素来对儿子十分严厉,但看在温哥儿还小,倒也由着他任 了一回,边抱着他,边指导勋哥儿的功课了。 勋哥儿年纪还小,但他十分勤勉,于读书一道上颇有天赋,覃府书本来就多,再加上外家柳家总是寄书过来给外孙,他如今的学问已经十分扎实了。只是自己琢磨,到底比不过有人点拨来的好,故而覃九寒一回来,便让他把这些时 的疑惑之处提出来,自己亲自为他解答。 屋外漫天飞雪,扑扑簌簌的雪洒在庭院之中,时不时有飞鸟扑翅落在窗台上的声音。蓁蓁怜惜鸟儿冬 难觅食,遣人在窗台上撒了谷粒,故而总是能听到鸟儿 的鸣叫声,也算是冬 里一道别致的风景了。 屋内的气氛却是正好,地龙烧得屋内温暖而舒适,屋内放了盆子水,因此并不干燥,蓁蓁裹在兔 毯里,听着耳边父子的问答声, 糊糊之间,谈话声忽远忽近,只觉有了几分睡意。 岁月静好的 子,就是你和孩子都在我身边。 第161章 ... “娘!娘!孩儿回来了!”温哥儿清亮的声音从亭苑里传来, 语气中 是雀跃。 继而便是勋哥儿温和的声音,似乎是在劝弟弟稳重些,不要这般吵吵闹闹的, 让人看了要笑话的。 蓁蓁闻声出来 两个儿子, 瞧见被训了的温哥儿瘪得似一株狗尾巴草了, 牵着他的手的勋哥儿立马又三两句就哄好了他。 “娘。”温哥儿噔噔噔跑过来,颇为黏人的抱住了她的腿,然后便似小年糕一般黏糊糊道,“娘,我好想你啊。” 蓁蓁摸摸他的脑门, 最近到了夏天, 温哥儿怕热, 总是出汗, 她便时常备条汗巾,给他擦汗。 温哥儿这边正粘糊着,勋哥儿便上来了,十分恭敬地请了安, “娘, 孩儿回来了。” 长子从小就是这般,大抵是知道自己 后要承担许多, 或是原本就聪慧过人, 所以早 得很。与礼节上也从不出错。 放在别人家, 撒娇的幼子和稳重踏实的长子,家中长辈虽然器重长子, 但心里肯定不免要去偏心幼子。 但蓁蓁是真的一碗水端平了,两个孩子,无论哪个,她都是同样的疼 他们。 勋哥儿也是个小男子汉了,但她仍旧拉了他的手,十分仔细问了他们在庄子上的起居饮食。 勋哥儿也不觉得娘管的太多,心中十分开心,面上却还是稳重自持的模样,慢条斯理道。 “娘放心,庄子上有李叔和秋姨陪着。早晨孩儿起身,先去练半时辰的拳,然后便去寻阿弟,陪着他做完功课。午膳都是秋姨准备的,用过午膳,孩儿便带着弟弟去田间地头。阿弟生得虎头虎脑的,好些伯伯都喜 他,也十分愿意教我们,还喊我们去他们家做客。” “那就好。”蓁蓁闻言温婉一笑,然后便牵了两个儿子回房,左手是温润如玉的长子,右手则是活泼机灵的幼子,内心十分 足。 “娘跟你们准备了乌 汤,灶上温着呢,玉泉就取来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