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微变,显然陆行渊所言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桃林里暮四合,陆泽的面容笼罩在影中,他白皙的手指间多了颗黑的棋子,棋子在指尖翻飞,黑与白的强烈反差反应了他内心此刻翻滚的情绪。 白飞龙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朋友怀大志,从他们远游开始就一点点布局,眼下的桃林只是计划的一半,他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却遇上了从计划尾端到来的人。 良久之后,陆泽似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失败了吗?” 他抬头看向陆行渊,暗红的瞳孔内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声音低哑道:“外界现在是什么状况?” “上古消亡,仙界破碎,如今的人世轮回不全,灵气已有枯竭的征兆,天地间仅存三位圣人。” 陆行渊语速不快,听起来更让人心惊。在他平静的面容下,描述的是重重困境。 尽管有所预料,但真正听来还是让人震撼不已。陆泽的面容完全藏在影下,眼底笑意微敛,蹙眉不语。 白飞龙深口气,其实在凌玉尘提到无尘身份时,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但完全没料到如此严重。 虽然陆行渊没有明说,但他还是猜的出来他提到的上古应该是他们生活的时代。 从古至今,对于他们而言是转瞬之间,对于其他人而言却是沧海桑田。故人亲友已成过去,他们成了游在这世间的浮萍。 白飞龙轻叹一声,正想安抚陆泽两句,就看见他从黑暗之中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行渊,道:“是谁把你从轮回里拉回来的?” 这话没头没尾,陆行渊听的有些茫然。他被恶业身时,思绪并不清明,但还记得是无尘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轮回,拖着他进入了梦中。 而这一情况在白飞龙带着他回来,身上已无恶业时,就已经说过了。他从死寂之地带走的不是一般的东西,陆泽是打算亲自动手,不曾想被人截胡了。 陆行渊有种直觉,陆泽想问的不是这个,在言语的刺下,那个仿佛重活一世的梦再度清晰。 “ 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陆泽又问,他低了声音,听起来像黏糊的低语,带着蛊惑的意味。 梦是据陆行渊第一世的记忆开始的,看似完整,出现了陆行渊不曾见过的人,仔细想来却依旧残缺。 以两岁这个时间点为起始点,陆行渊拥有的东西完全消失,不管是破厄还是长命锁,他被道骨魔魂所束缚,命运截然不同。 而同入轮回的谢陵命运却大同小异,他没有了传承依旧能够觉醒血脉,被当做棋子,拜琅煌为师,除了从徒弟变成了弟弟,他的命运还是在原本的那条线上。 一开始陆行渊以为是轮回怕出现太具有特的东西会让他想起来,从而打破一切,但清醒后陆行渊再去想,发现失去的是陆晚夜特别准备的礼物。 轮回在排斥陆晚夜,听上去荒唐,但却是事实。 而且轮回里的梦也很有意思,在轮回里没有察觉,现在回想陆行渊才发现那三场梦有一个共同的主角,天炽。 他是最先点醒陆行渊的人,让陆行渊赶紧醒来。在最后一个梦里,他给陆行渊看的是支撑荒域的龙骨,他留下的那句话也十分地耐人寻味。 而等陆行渊回到轮回中,面对身受重伤的谢陵,走到他面前的人是云棠。 很奇怪,云棠的表现不像是梦里冷漠但不失温情的母亲,倒像是外界那个早已和他分道扬镳,不再重逢的娘。 她说让陆行渊救他爹,还有一句骗局,可尾声像是被什么遮掩了一般,陆行渊肯定自己听见了,可此刻完全想不起来了。 面对陆泽的询问,陆行渊没有隐瞒。他也是头雾水,需要有人来解答。 “还好,也不算是一无所获。”陆泽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漾出笑意。他的传承者得到了最后一个传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和他隔着遥远的时空相望。 他处在计划破碎的边缘,传承者站在计划开始的边缘。 “我想知道的差不多了,你有什么想问的?我一定知无不言。”陆泽目光斜斜地看向陆行渊,笑意氤氲在眼底。那样的态度是鼓励,也是试探,他想知道眼前的传承者知道多少内容。 问题抛到手上,陆行渊没有立刻提问。晚霞淡去后,院子笼罩在黄昏中,没有灵灯照耀,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并不真切。 暮让人宁静,平和的情绪有利于追寻答案。 陆泽没有催促,白飞龙慢腾腾地点燃了廊下的灵灯,米的光晕散开,黑暗被退了。 屋子里,江望还在救治谢陵,对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陆行渊思索了很久,目光聚焦在二人身上,问道:“我想知道你们留下的传承有什么意义?” 饶河悬崖下的秘境是最后一个传承,不管是附身陆泽还是陆泽留下的信都透出一个消息,他们被困住了。 那个时候,陆行渊以为困住他们的只是那个悬崖,当接触的事情变得更多后,陆行渊发现陆泽指的走出去不只是离开悬崖。 他们似乎是有目的的,想要离开某个更大的地方。 陆行渊的问题可大可小,它能囊括的东西太多了。 “首先你得先知道一件事,我们三个只是某一个时段的神识,我们知道的东西不全,甚至不包括未来。我现在能告诉你的事情,有事实,也有一些只是我的猜测。” 这一点陆行渊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陆泽放松身体,把自己的窝在椅子里,十指叉搭在腹部,思索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给陆行渊讲解。 白飞龙见他们二人一时半会唠嗑不完,转身进了院子里的偏屋。 “我选择留下传承是对自己做的事没有十足的把握,希望在我之后,还能有人发现问题,跟随我的脚步,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 陆泽缓缓开口,他一边说一边回忆,语速不快。 陆行渊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天地不全,这个问题自古就有。只不过在我的时代,这个问题很小很小,就像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在充沛灵气的包裹下,微不足道。” 陆行渊心底一惊,天地自古不全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梦里云棠那句天地是个骗局再一次在脑海中回响。 陆行渊暗暗心惊,克制地收紧手指。 陆泽继续回忆:“我一向叛逆,对着世间不全之事总有十足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为何不全。” 陆泽出生时,上古的气氛已经不怎么好。虽然三族表面上还过得去,但背地里早已暗涌动。 陆泽不喜争斗,他一心想要补足天地的不全,即便外人说他异想天开也没关系。 家里人受不了他荒唐,觉得是家里提供了足够的庇护,才让他生出这样的心思,于是他被家里赶出来了。 陆泽在天地间浪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结识了江望和白飞龙,他们一个是只想当甩手掌柜的新任王,一个是被头顶的光环的不过气来的小公子,他们渴望冒险,刺和自由。 陆泽明白他们的处境,干脆的把两个人拐到自己身边,让他们和他一起实施补天计划。 一开始二人也当他是在开玩笑,但后来他们经历了很多事,不在觉得陆泽是在异想天开。 而这个时候陆泽的内心发生了隐秘的变化,他察觉到了从未有人质疑过的异样。天地本不全,为何不全? 陆泽触及到了不全的原因,于是一个计划在他脑海里诞生,他一面布置传承留下线索,一面带着友人向前,想要揭开真相。 他那时信心,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陆泽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提到失败他不再是颓废的样子,只是有些惋惜。 “天地有什么问题?”陆行渊问道,陆泽在其他方面说的详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却有些含糊。 陆泽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道:“抱歉,我的记忆不完整,这个答案想不起来了。但我隐隐有点印象,这件事和东皇钟有关。” “东皇钟?”陆行渊的声音有些失真,问题绕回了他心里最大的谜团上:“东皇钟自成一界,你想用东皇钟补全天地?” 陆泽摇头,关于这段记忆,他的印象不深,他努力地回忆片刻,道:“我找东皇钟不是为了补全天地,我找它是因为它有很大的问题。” “唔……”陆泽沉默片刻,道:“说起来我没有见过东皇钟。” 陆行渊愣住,他觉得陆泽的话前后矛盾,他没有见过东皇钟,却觉得东皇钟有问题。可是陆泽表现的一脸真诚,完全不像撒谎的样子。 到底哪里有问题? 陆行渊困惑不解,他想起在悬崖底下得到的信,信里陆泽不曾提过东皇钟,但他提到了一个它。 它把他们困在崖底,让他们走不出去。 这个它会是东皇钟吗? 陆行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陆泽见他突然一脸惊惧,关切道:“怎么了?我的话吓到你了?” 陆行渊喉咙发紧,摇了摇头。 可疑惑一旦产生,又怎么可能轻易消失? 陆泽话里提到他触及到了天地不全的真正原因,并且为此而努力,他应该是想带着两位友人渡过难关,但他失败了。而他失败后没多久,上古消亡。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些事,陆行渊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点,时间上的巧合。 陆泽他们行动前,三族只是有些摩擦,而陆泽他们行动后,上古加速灭亡,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规则不希望他们破局,而不得不采取天罚的手段,让一切泯灭在死亡中,无人能解答。 “你在想什么?最后的我给你留下了什么传承?”陆泽见陆行渊走神,微微倾身靠过来。 “是血和一本残卷,还有一封信。”陆行渊如实回答。 陆泽眼轻啊一声,似乎是有点难以置信,喃喃道:“我还会写信?” 上古有很多传信的手段和保存语录的方法,陆泽没事也喜瞎捣鼓,比起笔墨的痕迹,他更喜省时省力的方法。 听到陆行渊说他写了信,他觉得有点天方夜谭。而且陆行渊说他们都死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吗? 陆泽锐的察觉到不对劲,道:“信还在你身上吗?我看看。” 陆行渊取出信双手递上,陆泽接过的一瞬间,心里燃起异样的情,失落,痛苦,悔恨,还有深深的不甘。 他神微沉,从椅子上坐起身,认真地拆开手上的信。 一眼扫过去,确实是他的笔迹,而不是别人有意的模仿。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很多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但大半的内容保存下来了。 不同陆行渊的不解,隔着无数的时空,陆泽和走到末路的自己通过这封信产生了共鸣。在信里,他提到无法走出去的困境,也提到它的反扑。 陆泽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信,因为任何和灵力有关的东西都会被察觉,被销毁,只有最简单的笔墨才能留存。 “原来如此。”陆泽目光幽深,他把信叠好还给陆行渊,目光落在他头上的魔角上,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是半魔?” 陆行渊点头,陆泽又问:“你和屋子里的那个崽子是什么关系?他的身上为什么也有传承?” 陆行渊解释了他们一开始的困境,想了想还提到找到这个秘境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父亲陆晚夜。是父亲把秘境留给了他,也是秘境引他前往。 陆泽楞了一下,三个人,三座墓,三份传承。走到末路的他们留下的并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甚至可能因为“它”的存在,没有办法留下应有的答案。 如此一来,这样的传承就显得十分的简陋,就算被人忽略也很正常。但在陆行渊的话里,陆晚夜是有意把这个东西留给他,等着他去解密。 陆泽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的父亲有没有和你提过东皇钟?” 陆行渊一怔,不需要言语,他的反应已经回答了陆泽。 陆泽了然,又道:“他对东皇钟是什么态度?” “他让我不要相信东皇钟。” 陆晚夜的告诫犹在耳边,意外地和陆泽他们对东皇钟的态度不谋而合。 陆泽眯了眯眼,思绪有一瞬的混,似乎有很多东西想要挣至深的囚笼逃出来,却被死死地制。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