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宦官正磕头未及说话,里面传出来一声声气的:“娘……” 雪梨:“阿沅?娘在这儿。” 里面又说:“娘您不要进来,我在喝药!” 雪梨:“……?”她一时没懂喝药和不让她进之间的关系,就又道,“娘来喂你喝药,你让娘进去。” “不要不要!”阿沅捧着药碗看着里面的褐苦汤心里可不高兴了,违心地拒绝了一句之后,挣扎了良久才把下一句说出来,“我自己会好好喝药的!娘您不要进来,父皇说娘也会病,还会传给姐姐和弟弟妹妹!很难受的!” 雪梨立时愣住。 阿沅稚的声音还在响着:“有娘还有医女在呢,没事的!娘您别进来嘛,也别让姐姐来,我要养病!” 他一边装勇敢说着,一边忧心忡忡看药碗。说完这句之后可算鼓起勇气决定咬牙把药灌下去了,刚喝了一口,却差点被苦哭了。 “娘我要吃果脯!”雪梨听到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还有点心!酸!娘……” 里面委委屈屈的话终于变成了“哇”地一声大哭。阿沅他撑不住了,不许娘进来他只是觉得很难过,可是这药……这药是要苦死他啊! 雪梨听着里面一句句的话,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她几乎想硬推开拦在眼前的四个宦官强闯进去,但手刚抬起,又生生忍住了。 阿沅是对的。她如果进去看,可能也会得病,而后阿杳、阿淙、阿泠就都可能会染上。 阿沅才三岁,都知道“顾大局”了,她反倒要由着子胡来? 雪梨强沉了口气:“阿沅你乖乖的,娘去做吃的给你,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 阿沅这回喊得特别实在:“快去!您快去!这药可苦了!” . 雪梨沉默地在厨房给阿沅做着吃的,没多久,阿杳就过来帮忙了。 阿杳和她一样的沉默,调了会儿豆沙,阿杳就啪嗒啪嗒掉泪了。 “阿杳?”雪梨赶忙放下手里正活着的面蹲下身揽过她,“怎么了?别哭……” 阿杳泣着抹眼泪:“我听说,弟弟病得可厉害了,可能会、会死……” 她听说死了就是永远都见不到了——这个太可怕了! 雪梨被说得心悸,旋即边安自己边哄她:“不会的不会的,阿沅现在就是有点发烧,没有那么严重。” 阿杳点点头,又低着头继续调豆沙。母女俩的背影在厨房里安安静静的,显得有点悲凉。 待得雪梨做好东西让人给阿沅送去后再回到正屋,才知谢昭来了,而且阵仗颇大。 好几个御令卫在房中候命,其中一个就是从前护送她回家省亲的千户时湛,见她进来齐施了一礼。 雪梨怔怔:“怎么……” 谢昭:“查过了,昨天没有和那几个患病人接触过的人来过,阿沅这病得的奇怪。” 有人动手脚?雪梨不太懂,毕竟这不是下毒,她一时想不到若不是有病人来过,如何让阿沅染上。 “阿沅这两见过的所有人、用过的所有东西都要查一遍。你若想起什么特殊的,跟他们说就是了。” 雪梨仍有点懵神,听他这样说了便先按他的话回思起来。想了一番后并不记得有什么“特殊的”,九格院里没来过外人,这两天阿沅也都没离开过。 于是御令卫们便由福贵和豆沙领着去查院中的各个地方了,听说皇长子刚睡下,他们就先去查他到过的其他地方。 福贵领着他们去了北院:“这原是平安帝姬住的,今天刚让帝姬搬到南边去。旁边那屋是帝姬平读书的书房,皇长子都时常进去。” 几人听罢便进去查看了,将房中的每一件东西都与九格院记的档对照一遍,花的时间颇长。 在平安帝姬的卧房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但在书房时,时湛看着茶盏眉头一皱:“这个没写错?” 福贵心下一紧,凑过去一瞧,见时湛持着的册子上有一行是“青花回云纹喜上梅梢白瓷盏”,他再看看那茶盏:“这是喜上梅梢啊……” 时湛敲了敲杯沿。福贵细一看,身上都冷了。 杯口的那一圈青花纹不是回云纹,而是四合云纹。他错愕地把茶盏抢过来细一瞧,旋即又发现盏底下有一小块浅浅的缺。 帝姬用的东西是不可能有破了的,就算帝姬年纪小不在意,人看见了也会及时换掉。 福贵失措地看向时湛,时湛面沉沉:“我去见见帝姬。” 南院,阿杳听医女说因为她昨天和阿沅玩过,虽然没显出病来也还是小心些为好,就乖乖地不去看弟弟妹妹了,闷在房里自己看书。 乍见个穿飞鱼服的来,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望着时湛脸不安。 “帝姬。”时湛抱拳,转而指了指福贵托盘中盛着的那只茶盏,问她,“这是帝姬书房里的茶盏,昨天帝姬拿这个喝过水没有?皇长子殿下拿这个喝过水没有?” 阿杳眨眨眼,认真看了那个茶盏一会儿,清脆道:“我没有,但是弟弟喝了。他和鱼香玩累了,跑进来就要水喝,自己跑去桌边拿的!” 阿沅当时一口气把一盏都灌下去了呢!阿杳记得自己还劝他慢慢喝别呛着来着,然后阿沅灌完后一擦嘴把杯子放下就又跑出去和鱼香玩了。 时湛和福贵互看一眼,一同向阿杳施礼告退,而后折回正屋复命。 皇帝听罢脸铁青:“不管是不是因为这个,这杯子都有问题,先顺着这个查。皇长子那屋,等他醒了你们再去看。” 时湛领命带人离开,房中空下来,雪梨忽地脚下一软。 “雪梨?”谢昭及时扶住她,蹙眉要搀她去躺着,“你歇一会儿,阿沅那边……情况尚可,别太担心。” “是我得罪人了……”雪梨的薄颤抖着,脸苍白地看向他,“肯定是因为查账的事,对不对?除此之外……我没招惹过其他人了。” 她没想到、完全不知道会这样的严重。其实查账至今,他也不曾真正为此发落过谁啊,他们竟已把毒手伸向了孩子? 谢昭睇视着她,良久未言。 从他意识到可能是有人动手脚开始,便想到多半是她查账的事引起的报复了。中的宦官女官们他尚未惩处,但当年明知有灾情还在收购茛纱茛稠上动手脚的那些官员,已经该关的关了、该杀的杀了。 许是那件事传进了里引起了人们的不安,所以想用这样的手段让她停下正在做的事情。 “是我的错……陛下告诉我的,这件事牵扯得太大了!”雪梨目光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着,眼泪蓦地了出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我该听陛下的……” 谢昭眉心紧蹙,双臂探到她腋下将她架住扶稳,沉沉道:“错不在你,是我许你查的。” 雪梨虚弱摇头,无助得不知还能做怎样的反应。 “在账目上动手脚,是他们错了;吃里扒外也是他们错了。”谢昭把她扶到榻上躺着,口吻狠了两分,“现下还敢害阿沅,更是恶奴欺主,错不在你。” “可是阿沅……” “可是阿沅到底是病了,我知道。”谢昭抚一抚她的额头,笑意艰难,“这说明你当初那句话对了——对这件事坐视不理,是有后患的。” 如果不查,这些人的手不会伸出来,可他们到底是有把手伸过来的本事和胆子的,不知道哪一天会被收买来作恶事。 “阿沅病着,查账的事你可以放一放。但等他病好后,我希望你能继续查下去。”谢昭平静地看着她,握住她发凉的手,“这件事是对的。” 雪梨一颗不停往下陷着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撑住了,她发着愣望了他一会儿,臂上使了使力撑坐起来:“我去问问阿沅晚上想吃什么,去做给他。” . 阿沅说他晚上想吃汤面,雪梨便自己动手给他做了碗面。 底汤很简单,是酱油和醋调成的,另加了点香油,面汤兑进去后浓淡正合适,味道清开胃。 面上卧了个荷包蛋,旁边洒了些青翠的葱花增。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配菜倒是来了好几样,黄瓜炒、炒蛋、片好的肘子、地三鲜、酱扒茄子,还有个清蒸鲈鱼。 荤素搭配得齐全,雪梨嘱咐要去送菜的张随才记得待娘一声,让阿沅尽量每样都吃一些。 等到剩菜端出来后一看,还真吃了不少。面就剩了两口,菜则差不多每种都吃了三五口。 张随才回话道:“我听娘说,皇长子不用人劝也不用人喂,端进去就自己尽力吃了,说想让病快点好。” 雪梨听得心里难受得紧,吩咐张随才到北院去候着,如果阿沅想要什么他立刻来回话,夜里也不要紧。 再回到正屋时,她看到谢昭在翻医书。 “都是本朝闹过的疫病记载,若这回是先前闹过的,该是会好治一些。”谢昭太苦涩一笑,“你早点睡吧。时湛他们还查着,有端倪后我会安排好。” 雪梨没说话,拉了把椅子到他身边去坐着,倚在他肩头翻他手边的另一本医书。 谢昭喟叹,也不再劝。二人都一页页读着,偶有一声纸张翻过的轻响短暂地刺破房中的宁静,转而又悄无声息了。 将近亥时的时候,时湛查出了事情。 他进屋揖道:“臣等查问过帝姬和皇长子身边的人和娘,未问出什么。但在帝姬书房后的窗下看到一张凳子,那扇窗里面就是放茶盏的桌子。” “凳子?”雪梨黛眉一皱。 书房后面只有一条窄道,窄道另一边就是院墙了。那条窄道只是为了给开窗留地方的,平常不会有人去。 “哪来的凳子,查到了吗?”皇帝问道。 时湛点头:“查到了,是帝姬身边两个在奴籍的女房里的。臣去问时她们神惊慌拒不承认,显然心里有鬼。” ☆、第180章 雾 皇帝让御令卫直接把酸梅乌梅带走去审后,二人可算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躺到榻上,雪梨却还是睡不着。思绪止不住地往北院飞,一会儿在想阿沅会不会难受得无法入睡,一会儿又好像听到他在咳嗽。 她心里烦,但连翻身的动静都不敢太大——她想折腾宣不要紧,可谢昭明天还有早朝呢。 他要心的事比她多多了,她不能这会儿由着自己的子扰得他无法安寝。就像是她还要念着其他三个孩子,不能由着自己的子去看阿沅一样…… 许多事都要克制住。 雪梨觉得好累,偏偏神思还是越来越清明。隐约听到丑时的钟声的时候,她终于决定放弃入睡了。 起来给阿沅熬个粥吧。 阿沅喝八宝粥。这粥味道是好、东西也丰富,就是熬起来的时间要久一些。所以偶尔阿沅跟她说想吃,她也都是中午熬上、晚上给他当宵夜吃,如果要早膳便吃就只好让女做了。 她起不来嘛。从前在尚食局做事时,时常半夜起来备早膳,但自从到了御前……她都很有些年没有这个时辰起过了。 悄悄挪下榻,雪梨穿好衣服推门出去。早寒凉的清风扑得她一阵清醒,眯眼看了看,时湛和另一御令卫在门口守着。 “两位大人?”雪梨提步走过去,那二人侧过头来,时湛一抱拳:“娘子,我们是随卫大人来的。” 雪梨浅怔,未再问便见卫忱从门外进来了,着手笑道:“干等着犯困,我去外面走了一圈。” “哥哥有急事?”雪梨一边说着,一边将三人一并请到旁边的侧屋坐,麻利地倒了热茶端给他们,又道,“我听说陛下派哥哥出去办差了……” “是,昨晚刚回来就听说了里的事。”卫忱啜了口茶,浑身一暖,“我去牢里看了看……知道陛下必然想早点知道进展,就索直接过来等着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