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形容未变,放下手里正读着的奏章:“你来。” 雪梨小步小步地蹭过去,蹭到他案前停了脚,他偏又划了个手势示意她到身边,她只好绕过案桌再往前蹭蹭。 力大得好像头皮都有点麻! 谢昭端详了她半天,怎么看都觉得她被汪万植欺负得瘦了好多,下巴都明显尖了,远还没长回来,气也还不是很好。 他想让她再养些子,好歹别跟四天前似的,轻得好像抱在手里都没分量。但见她自己主动来提,又知道她现在还是怕他怕得厉害,觉得还是顺着她点好。 他一点头:“你既想去,朕让人告诉御膳房一声。” 雪梨舒了口气。 他默了会儿,忖度道:“告诉朕在御膳房每天都有什么事?” 雪梨微愣,水眸眨眨,边想边道:“备上午和下午的点心,还有陛下叫膳要的东西。空闲的时候就跟着阿婉姐姐学做菜,或者自己练手什么的。” 她细声细气地说着,语气还是透着两分灵巧劲儿。 谢昭一笑,口吻也跟着更缓了:“学做菜、自己练手要多长时间?什么时候?” 雪梨又想想:“一两个时辰?大多在午后或者傍晚。” 皇帝复点点头,缓缓道:“那这样吧……” 雪梨立刻竖着耳朵听。 “上午做点心的时候你就去,做完了跟着传膳的一同回来。下午再去,做完点心学东西练手随你,晚膳前回来。” 这么一去一回的,好多趟啊! 雪梨傻了傻,抬抬眼皮悄问:“为什么啊……” “你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他笑说得简单,端过案头的芸豆卷往她面前一放,“来紫宸殿还有点心吃。” 雪梨扁扁嘴,不想跑来跑去,但是想吃。 她一脸矛盾写全在脸上,多少有点不敬,谢昭也没在意,由着她自己琢磨一会儿。 不过,他这话到底不是跟她商量的,他拿准了主意要这么办。 之前是顾着她的情绪来着,怕总叫她来她会更怕,没想到他不见她,她就成了任人拿捏的软柿……软梨子! 那天乍然看见她哭成那样,他觉好像被人面扇了一巴掌似的,多看她一眼脸上都烫得厉害。他自以为从母后那儿把人救了出来,结果她过得还不如从前,他是真觉得自己这事办得太丢人了。 他调过来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欺负! 谢昭这回想明白了,她怕就怕吧,子长了他就不信她缓不过来。但被人欺负的事不能再有下回,他个皇帝想护个小女都护不成,自己都觉得滑稽。 是以他便敞开了对她好了,上上下下都看着,他就差在她脑门上贴个“朕亲自调来的”的字条了! . “就这样吧。”见她久不开口,他的口吻稍硬了半分,她点头点得倒是很快:“诺!” 他便又一笑,宽她说:“你还小,朕是怕你自己遇到不明白的事就瞎想。常到紫宸殿来,有不明白的事就问,我帮你想。” 随口变了的自称让周遭人都一咋舌。雪梨倒没反应过来这个,她认真的思量起来:这几天是真的有她不明白的事,而且她和子娴汀贤都很有些应付不来。 陛下主动要帮她想,唔…… 雪梨情绪复杂成一个花卷似的掂量着,这点小心思又全写在脸上。 谢昭看得明白,正好在旁边循循善:“问吧,朕教你,好不好?” 陈冀江在旁边垂眸:陛下,您见过民间的人贩子什么样么? ☆、第44章 御前 雪梨犹豫再三之后,小心谨慎、斟字酌句地说了起来——其实在谢昭听来还是简单直白、平铺直叙。 大概就是这几天下来,去“造访”她们三个的人不少,有的是有正事,比如给她们送饭;有的好像没什么事,似乎就是为了去认识一下她们。这些人大多位份不高,和她们差不多的有,更多的是比她们位份还低的。 但不管有没有正事的,都拐弯抹角说过一番差不多的话,不单纯是想结的意思,譬如:“姑娘要是要人帮着打理院子,小的愿意来,小的现在干的就是份闲差。” 头两回她们没在意,到了第三次就觉得有点怪怪的了。还是岳汀贤先琢磨出点儿头绪来,她说:“怎么觉这听着像是……想来咱们这儿当差似的。” 被她这般一引,雪梨和子娴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然后三个人就一起想不明白啦,怎么会有人想来到她们这里当差呢?怎么能有人来她们这里当差呢? 她们自己也是女呀,伺候人的呀,哪有让人伺候的道理呀? 就算是尚食女官,她在那个位子上,倒确实是饮食起居都有人侍奉来着——但也只是尚食局的女们轮个值一起把这些事担起来,说到底主要的差事还是尚食局里的活啊,没听说尚食女官房里有单独为她办事、不做其他事情的女啊。 她们觉得是那些人糊涂了,又觉得不对,觉他们对御前的事都比她们三个清楚嘛,怎么会有这种“糊涂”?可是这事就是说不通啊…… 雪梨前前后后把每一步思量都说到了,偶尔意识到忘了什么,还绕回上一个环节一下。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一看就是真被这事搅得特别茫然。 谢昭看她这样子好玩,一直强忍着没笑,睇视着她,等她说完也还是睇着,直睇得她颇有力地低头避他的目光,他可算松下来偷笑了一声。 转而道:“你院子里是得放两个人。” 啊?! 他说:“院里不能总空着,花房会给你移些东西过去种,你有喜的也可以先说一声。这些你难道自己打理?还有,若是碰上宴时回去得晚,饿了渴了你还自己做吃的?” 他觉得这么一说她肯定就明白了,结果雪梨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些奴婢都可以自己做啊。” 她都入三年了,碰上节庆宴,忙得再晚回去再累也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啊——大不了饿一夜睡醒了再吃。 种花什么的,她虽然是没干过,但不就是浇浇水施施肥什么的么? 她觉得自己应付得来。 谢昭审视了她半天,这回当着她的面“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雪梨心里有点赌气。她知道他平常都不笑,现在这么笑明显就是笑话她呢。 谢昭正了正:“你啊……你还小,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别累着自己。” “……”雪梨被他这明摆着哄人的口吻得莫名窘迫,低着头左看右看地缓了半天,才应出一声,“诺。” 然后他鼓励似的又道:“朕就不帮你挑人了,再有登门造访的你们自己留意,看谁合眼缘就留下,跟陈冀江回个话就行。” 他知道好多事她都不懂,但人与人之间的事,有时候“觉”比刻意衡量挑选还重要,觉不好的很可能就是不好。 所以让她自己来吧。如果没挑对闹出了什么事,他再给她把人换了就是。 皇帝细细品着其中利害,待回神时忽地一怔,再想想,又觉得教她这些好像好玩。 诚然,他不指望、也不想她变得工于心计,只不过这些该懂但她尚未懂的事情,他一点点给她点拨开来,觉特别有意思。 . 是以皇帝说的这两件事,雪梨就都纠结地应下了。 次就有花房的人过来,问她们想种点什么。来的宦官看了看说,院子不大,若养花还可以养得多些,种树的话就只能四五棵。 雪梨想了想,要了梨树、桃树、苹果树、李子树、樱桃树各一棵,那宦官一听就乐了,问她:“姑娘,你这是图看啊,还是图吃啊?” “开花的时候看,结果的时候吃!”雪梨想得特别明白! “嘿,得嘞。”那宦官笑着应下,跟她说,“保准给姑娘挑能出果的移来。若房里还要点盆花什么的,姑娘随时来说。” 三个小姑娘一起开开心心地谢过他,了些碎银过去,又一起送他出去。 互施一礼道别后,雪梨又突然想起来,问说:“中贵人!这树我们自己打理行吗?还是需要个懂行的来?” 那宦官想了想,缓缓说:“自然是有懂行的人最好,毕竟树也会病。不过你要是愿意自己养也行,若有什么事,反正花房在那儿放着。” 他这么说了,雪梨一时没拿主意,回到屋子里三个人商量了一番,汀贤觉得还是别要人了,太惹眼,有需要的时候再请花房的人来吧。 子娴则说:“还是要个人来吧,咱们不会养,万一总出问题呢?天天去花房找人也不合适啊。再说,陛下都开口答应了,不用怕惹眼吧……” 她们两个一人一个主意,雪梨就更拿不定主意了。矛盾了一会儿之后索换了个思路,问她们:“你们谁知道花房在哪儿?” 汀贤摇头,子娴说了个大概:“在东北边,皇紧那头。” 远的……而且还要穿过整个后,嫔妃心情不好刁难过路女的“传奇故事”她们都听说过,雪梨一想这个就拿定主意了:“我们挑个人来!” 当天晚上她就开始在心里琢磨用谁。 啊,好烦!这几天来的人可多了,没有二十四五也有十六七八,但是都只打了几句话的道,她也不知道谁好谁不好。 最好是年纪跟她们差不多的,这样不太会有隔阂! 先定了这么个想法,接着就顺着这个方向想。这么一想吧…… 她想到一个人,但又觉得十分、非常、特别地不合适。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平躺在榻上矛盾了半天,最后决定明天寻个机会问问。 翌,就开始回御膳房当值了。 轮值的安排里各处都差不多,一班是从半夜到早上,第二班是早上到晚膳后,第三班是晚膳后到半夜。 这天雪梨是早上到晚膳后这一班。起来收拾妥当,先到紫宸殿“报到”去。 走进紫宸殿,走了两步,意识到周围的人们头都低得格外低。 怎么回事? 雪梨心弦稍紧,继续往里去。到了内殿门槛处刚要迈脚,倒叫一个人挡了出来。 “徐大人?”雪梨站定脚一福。 徐世水朝里望望,了声音跟她说:“师父让我跟你知会一声,陛下今儿心情不好,你看一会儿能不能劝劝。” 一句话说得雪梨目瞪口呆。 见她这样,徐世水顿时也了难。他就说嘛,这丫头胆小成那样,告诉她“陛下今儿心情不好”估计就能把她吓得不敢进去,还让她“劝劝”? 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 但他又不能直接放话说“劝不了就算了”,只好装瞎看不到她害怕,转身就回殿里了。 雪梨在门槛外狠狠缓了缓神,才可算提步进去。 殿里安静得好像被冰冻住。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