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咱们回营吗?”有亲兵小声问了一句。 陆悬鱼回忆起 登登那一营的降卒, 觉牙更疼了。 “我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她说,“你们看着他们些,没伤的和轻伤的去洗洗澡,洗洗衣服,受了重伤的搬出营,外面搭个草棚子放着,给他们些食水,但棚子不要离营地太近,省得闹起瘟疫。” “是。” “哦对了。”她不自然地又叫住了士兵,“告诉营中医官,给咱们自己的士卒看过伤之后,也去给那些江东人看一看,所用草药和细布干柴花费,记在我的账上就是。” 亲兵偷偷摸摸地看了她一眼。 “……我有钱!”她提高了嗓门。 ……于是亲兵撒腿就跑了。 战场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完,她骑上马,告诉亲兵不必跟随,自己跑出去溜达一圈,静下心想一想。 对于主帅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习惯,毕竟大家都是人,是人就会死,谁知道身边没有随从的前提下,打哪冒出来一支冷箭呢? ……但对那些记恨她的人来说,想达成这个成就也不太容易。 天 将晚,湖面碎了万点金光,映着远处如血残 ,染上了江河 下的凄美。 她让马儿慢慢走动,自己就站在湖边想这个问题。 【你在发愁。】 【……你有好主意?】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黑刃似乎在发笑,【原来你也知道这些降卒不该占用其他士兵的口粮,尤其是在粮食吃紧的时期。】 【……我自然知道。】她说,【庐江与两淮离江东太近,我不放心,徐州全境都在供给主公围城,这些人若是去徐州,大半会被世家挑走做奴隶,小半不在路上死去,也会在到达徐州之后穷困潦倒地死去。】 【那你在犹豫什么呢?】黑刃表示,【你有更快捷的办法。】 ……她伸出右手,向着夕 的方向张开,于是残 映得她的手上也染了一片血光般的光晕。 【那不是三五个人,那是近五千的降卒。】她说,【你明白那是多少人吗?】 【如果他们活着,就是五千张嘴,如果他们死了,就只是一个数字,当然,你也有别的办法,相对温情一点的那种。】 【……比如说?】 【砍掉他们的右手,让他们彻底失去战斗力,放他们回江东。】 陆悬鱼重新将自己的右手收了回来,五 手指攥成拳头,又重新舒展开。 有蜉蝣自芦苇丛中飞过,轻轻地站在了她的指尖上。 她的手指轻轻一动,蜉蝣便惊慌地又飞起来了。 这轻盈而小巧的东西飞得并不算快——至少快不过她的手掌。 但陆悬鱼就那样出神地看着那薄得透明,仿佛淡淡发光的双翼又一次消失在湖面上。 今天是一个大 子。 也是一个无比忙碌,无比劳累的 子。 因为降卒实在太多,因而陆悬鱼下令,干脆在旁边另起了一座营寨,专门用来看管这些降卒。 这座营寨修得十分简陋,因为帐篷都给吴军中的重伤员用了,因此大部分的降卒只能手动搭个小棚子睡觉,还要忍受蚊虫叮咬。再听一听离得不远的军营中 声如雷,随着那高亢的歌声一同飘过来的还有酒 的香气,这些降卒躺得就更艰难了。 但即使艰难,他们其中不少人也坚强地躺下就睡着了——毕竟这一路而来,他们的 神无时无刻不在绷着,现在突然放松,疲倦立刻就涌上来了。 但其中也有些人没有睡。 他们在悄悄地聊天。 考虑到陆廉的士兵有在这里巡查值夜的,这些聊天的降卒只能小心地窃窃私语,生怕声音大了一点点,就要被拖走打军 ——他们可是降卒,砍头都是有可能的! “小陆将军会把我们带去哪里啊?” “大概是徐州吧,我听说徐州人少,那里缺开荒的。” “那,那我家里还有老小等着……小陆将军会把他们也带过来吗?” “做你的梦……” “嘘……小声点,巡夜的!” 于是窃窃私语暂时停了一停,等待脚步声过去之后,才重新嘀咕起来。 “做你的梦吧……除非小陆将军打到吴郡,否则你还想再回家?” “那我们要是都在徐州安了家,那我们也是徐州人了,我不能回个家,还不能请人带个信?” “带个信自然是……可是你看看,打成这样,你有钱请人写信,你还有钱请商队替你带信了!” “你们想的真多!能活下来都要 念小陆将军不杀之恩,还在想什么回家!” “可是……可是……”那个小声嘀咕的渐渐起了哭音,“可是我阿母……” 其他人又连忙小声安 了几句。 其中忽然有一个沙哑的,口音不太像吴郡人的声音响起。 “你们心还 大的,”那个人小声说,“不怕小陆将军杀了你们。” 黑漆漆的小棚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凉气。 而后立刻又有人斩钉截铁地反驳回去了。 “胡说八道!小陆将军断然不会这样做!” “为何?你见过她?知道她是什么人?” “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什么人!” “……什么人?” 那个吴郡士兵想了一会儿,似乎想不出更有学问有水准的回答,便很斩钉截铁地说,“好人!” 于是那个声音不吭声了。 但其他人有了疑心,“你是谁?怎么听着不像吴郡人?” “快说话!不然我们喊人来了!” 那个坏家伙似乎藏在黑乎乎的夜里,笑了一声,但是再没有出声。 这几个降卒自然也不敢招来值夜的士兵,只能闭了嘴巴,心里嘟嘟囔囔地慢慢睡着了。 在这场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天,战场终于清理完毕,陆悬鱼也准备要拔寨启程时,她的营中来了一位使节。 他自报身份,求见主帅时,陆悬鱼正在喝小米粥,听了名字时,小米粥就差点从鼻孔里 出来。 ……也不是她一惊一乍,毕竟听说“周瑜”作为使者跑过来,她的确是很吃惊的。 ……“使者”也可以当做“说客”来看,但不管哪一种吧,这职业很容易就年抛或月抛或 抛啊! ……周瑜怎么跑来干这个! 张辽放下了饭碗,很是吃惊地看着她。 但她擦了擦嘴巴,淡定咳嗽了一声。 “请他来见吧。” 这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斯文俊秀,身材高大,很像北方人,口音却是南方口音。 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周瑜也不慌,行过礼之后,站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足下有什么事?” “孙伯符将军为讨逆贼袁术而兴义兵,此事既有刘使君代劳,我们便不多作打扰。”周瑜一脸淡定地说道,“但焦正卿与吕子衡是我江东子弟,还请 还为幸。” 他这样说的时候,有跟来的亲兵立刻便递上了一盘子马蹄金。 “区区薄礼,盼能两家重归于好,匪兵戎而执玉帛。” ……她看看周瑜,周瑜看看她。 ……她太好奇了,必须得嘴欠先问一句。 “周公瑾……” 周瑜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主为天子兴义兵,讨伐袁术,”她说,“你们跑过来做了这些坏事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来呢?” “在下为何不敢来?” “……比如说我一气之下,给你砍了头?” 周瑜好像很想笑,但忍住了。 虽然忍住了,那个脸还是一张笑脸,“与将军相比,在下不过无名小卒,将军怎会为了区区在下而损名声呢?” ……陆悬鱼短暂地恍惚了一下。 她现在比周瑜有名多了,不知道苏东坡会不会也给她写首词,让学生们咬牙切齿地背一背。 这个奇怪的联想让她也有点开心起来。 一旁坐着的张辽看了看下座 轻松的周瑜,又看了看上座似乎也很开心的陆悬鱼。 ……就 觉好像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似的。 ……闲话少叙。 现在的重点还是:孙策想要 赎金,把焦直和吕子衡赎回去,这些马蹄金算是订金,问她肯不肯,肯的话就继续商量价钱,不肯的话那自然没啥好说,一拍两散。 “我不要钱。”她说。 周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点,但整个人还是显得非常的平静,端庄有风度。 “将军不 还他二人?” “也不是。” “那将军 以何物 换?”周瑜盯着她看,似乎他心中有了什么猜想。 ……大概是猜想要用土地来换。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