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抬眸:“那敢情好,朕就让你围着这御书房跑上百八十圈,你觉着怎么样?” “不不不,多谢皇上好意。”仙草立刻拒绝,有了上回在宝琳内三天三夜的前车之鉴,她很知道小皇帝是能做出来的,当下乖乖地回答:“奴婢其实并不胖,以后也会少吃点东西的。” 赵踞嘴角一扬,却又忍住。 手中的玉狮子往旁边一搁,赵踞抬手从屉里拿出一笛子。 望着手中泪渍斑驳的湘妃竹笛,皇帝自怀中掏出一方丝帕擦了擦,放在边,竟自顾自地吹了起来。 仙草本是低着头的,听到乐声才蓦地抬头。 皇帝吹了两声便停了下来,虽然曲音有些断续,但还算能入耳。 那曲调是悉的,仙草有些发怔。 赵踞将笛子放下:“听出这是什么曲子吗?” “不……奴婢不知道。”仙草回答,又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便错过了雪茶向自己使的眼神。 赵踞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这会儿不知道了,之前在冷里吹的不是的么。” 仙草浑身一震,突然间想起来,怪不得觉着皇帝的御驾来的方向古怪,只是仓促间没有细想,现在回想,岂不是正从冷方向来的? 抬头的瞬间,才对上雪茶无奈的眼神。 仙草喉头有些发干,过了片刻才说道:“皇上……难道又去了冷吗?” 赵踞说道:“你很意外?” “那种地方,不是皇上万金之躯能去的。”仙草讪讪的。 “只要朕愿意,天下皆可去的,”赵踞淡淡的,“回答朕的问题。” 仙草咽了口唾沫。 “说,”赵踞淡淡道:“先前在冷内吹笛子的明明是你,当时朕问,你为何不敢承认。” 仙草深深气:“奴婢不敢说谎,其实、当时的确是奴婢吹的,可是奴婢怕皇上怪罪,又加上笛子给人捡走了,所以不敢承认。” “朕怪罪你什么。” 仙草道:“怕皇上怪奴婢人在冷还不守规矩。” 赵踞凝视着她:“朕在意的是,你不是笨笨,不懂这些的吗?怎么又懂了?” 仙草笑了笑:“虽然奴婢笨拙,可是……之前太妃私下里指点过,教了奴婢一阵子,所以才、才会的。” “你的秘密倒真是多的,朕若是不追问,你就藏着不说了?” “皇上恕罪,奴婢只是觉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赵踞问道:“那你觉着朕方才吹的怎么样?” “奴婢觉着,十分悦耳,吹的很好。” 雪茶在旁边一直听到这里,忍不住挑了挑眉:这马拍的可真硬啊。 连他都听出皇帝的曲声一般,仙草却是敢说。 赵踞一笑:“朕自忖不是笨人,但是练习了许久,才只得如此,可是听你吹的,却怎么如同练习了十几二十年的呢。” “皇上过誉了。”仙草忙摆手,“奴婢也是胡吹奏。” 赵踞将笛子往旁边一。 雪茶立刻会意上来接着:“皇上……” 赵踞道:“给她。让她吹。” 雪茶捧着笛子来到仙草身边,仙草面苦不肯接,仙草戳了她一下,最后不由分说在了她的手里。 仙草看着手中这支才给皇帝亲近过的竹笛,为难地看向赵踞。 赵踞的脸平常,无喜无怒,口吻也是云淡风轻:“你只管像是那天一样,给朕再吹一曲,好好吹,别怠慢。” 仙草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只得将笛子举起来,才要放到嘴边,突然想起小皇帝才吹过,当下忙抬起袖子要擦。 赵踞的眼皮一抬。 雪茶已经忙不迭地向着她挥手示意,只恨不得出声呵斥。 仙草讪讪地停了手,勉强将笛子放在边,目光看向前方的少年皇帝。 正皇帝也瞧着她,两个人的目光汇,仙草心底无声一叹,垂眸,气。 碧桃天上栽和,不是凡花数。山深处水潆回。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难管。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皇帝起初还半是垂首,听了半晌,便往后倾身。 他微微扬首,双眼眯起,心底又浮现那个夜,若隐若现的夜之中,杏花疏影之下那一袭素衣长发的身影。 慢慢地他半睁开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前方。 朦朦胧胧里,那道跪坐着的影子,在笛音之中好像化成了当初所见的那个人,她的衣带跟青丝在夜风中轻扬,风裹着杏花瓣,如雪般纷纷洒落。 仙人也不过如此。 直到一曲终了。 皇帝睁开双眼,前方跪着的,仍是鹿仙草。 就好像他的人仍在那夜的紫麟门口,只不过吹笛子的人已经乘鹤远去,只剩下了他跟仙草两个人,面面相觑。 皇帝的心突然揪了起来。 **** 御书房内一瞬寂静非常。 仙草跟皇帝都没有说话,却急坏了雪茶。 雪茶忖度着,大胆开口说道:“皇上,她这、这吹的还行啊,只比皇上您吹的略差那么一点儿。”雪茶十分上道,马紧随而起,试图缓和御书房内有些诡异的氛围。 孰料赵踞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望着仙草说道:“听说,你想出?” 仙草一惊,虽然早猜到雪茶有可能坏事,但皇帝未免太单刀直入了。 她捏着那支竹笛,按照先前预想的仓促一笑:“奴婢、奴婢……” 可是不等她把自己演练过多次的演技在皇帝面前展示,赵踞已经抛出了一个答案:“朕可以许你出。” 这下子莫说是仙草,连雪茶都吃了一惊:“皇上!” 仙草的双眼瞪大,口问道:“皇上可是当真?” 赵踞一愣。 她的双眸之中的惊讶跟喜悦织着一涌而出,太过明显了,看得他略略窒息。 仙草自己立即察觉了,她忙又低下头:“奴婢,一时太意外了,请皇上恕罪。不过皇上是九五至尊,说话当然是一言九鼎的,是奴婢无知,不该多问。” 这简直像是堵住了他后悔的退路。 赵踞心头的窒息更重。 但是…… 他如今是帝王,有自己心不尽的天下大事,有要全心全力跟其博弈的朝权臣,哪里能在这些儿女小情上进退狐疑。 至于过去的……也许就如雪茶所说,该撂开手了。 他贪恋的不过是鹿仙草身上那一点让他觉着眼的影子罢了,但到底有什么意思,守着一个连赝品都算不上的东西,反而的自己意情,患得患失。 何况这鹿仙草看着实在怪异之极,不似之前的愚笨,却透着一股他也说不出的狡黠,每每让他清明的心神都为之紊。 其实当初,若是鹿仙草没有选择殉主,那么赵踞只怕会替她动手。 但就是那一场死而复生,才缓了他要杀人的心。 从紫麟到冷,从冷到宝琳,直到现在,差错的种种,对这本来极厌憎的人,那股浓烈的杀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 反而滋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觉。 倒不如早早地打发了,干净利落,免得多事。 然而被她方才惊喜加的眼神一对,竟让他不能立刻回答。 就在这时,外头小太监道:“蔡太师到!” *** 蔡勉大步走进御书房,才转身就看见地上跪着的一个小女打扮的匆匆起身往旁边退下。 扫过那张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蔡勉觉着有些许眼。 只不过如今并不是在意一个女的时候,蔡勉上前行礼,不等赵踞开口,便说道:“听说皇上要小颜国舅护送徐慈,是不是太张扬了?这种罪奴,居然要劳动皇亲国戚?” 那边儿正要退下的仙草听见这句,蓦地止步。 书桌之后,赵踞微微一笑,道:“太师来的如此着急,原来是为了此事?这个也是如璋跟朕求的,他年少却颇有才干,朕也想让他多历练历练。” 蔡勉哼道:“不过是少年之人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小国舅胡闹,皇上该拦着才是,怎也容他胡闹?” 赵踞仍是笑的:“倒也不是胡闹,如璋年纪虽不大,行事颇有章法,还是值得信赖的。” 蔡勉眉头深锁:“就算皇上要让小国舅历练,却也不是在这上头,许他别的差事就是了。” 赵踞道:“别的大事暂时还不能给他做,只先在这些小事上历练历练罢了。” “皇上,”蔡勉的不悦之溢于言表:“皇上越来越不把老臣放在眼里了,之前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老臣颜面扫地,却好像区区一个罪臣徐慈比老臣还重要,如今更把老臣的话推三阻四不当回事,皇上虽能耐,到底也别太过了头!” 赵踞正是心情复杂的时候,突然蔡勉又冲了来一顿,竟让他有些无法忍受。 正在苦苦按捺,蔡勉又道:“另外老臣还要向皇上禀告一件事,有御史弹劾苏子瞻在去江南道办差的时候狎,所以老臣觉着他不配为大学士,已经命吏部即刻革他的职了。” 赵踞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容忍:“太师!苏子瞻乃是朕的老师,太师就这样随意罢免不经过朕的同意,是否太过儿戏?” 赵踞如何不懂蔡勉的用意,无非是之前他派了苏子瞻跟颜如璋去江南办徐慈的案子,先前苏子瞻又在朝堂上跟蔡勉对立,所以蔡太师记恨在心伺机报复而已。 蔡勉道:“臣为宰相,当然有义务罢黜不称职的官员为君分忧,何况臣也知道,苏子瞻向得皇上信任,皇上一定舍不得罢黜,所以只得先斩后奏了。” 赵踞气不打一处来,手蠢蠢动,正要一巴掌拍在桌上,突然听旁边有人用半低不低的声音说道:“太师办事果然雷厉风行,怪不得先帝常常称道。”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