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没来由记起徐赫私下给他取的外号“小甜糕”,没忍住“噗”地笑出声来。 蓝豫立被她灿然一笑闹得俊脸微红,讷讷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了?让姑娘发笑?” 说罢,他顺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两把。 未料,原本干干净净的腮边因此糊上两道墨印,连蓝曦芸也忍不住笑了。 蓝豫立被两人的绚烂笑容晃得云里雾里,由着她们嘻笑了一阵,忽然正 道:“阮姑娘,有个重要消息。” 阮时意心底涌起极隐约极了的念头。 毕竟,她从相识起,只拜托过他某件事。 果不其然,蓝豫立笑意略显古怪,如有羞怯,如有恻隐。 “衔云郡主将于腊月前归京。” 第46章 冬月, 大雪如碎玉抛珠, 将天地万物的颜 替换成茫茫无尽的银白。 京城北峰一角,丹枫落尽, 银花珠树,冰泉冷涩, 凛冽寒风送来极幽淡的梅香, 却不见花影。 今 为“徐太夫人”生忌。 徐家一众子孙、蓝洪两家的友人齐聚坟前, 焚香祭酒, 缅怀先人。 与以往数次大型祭奠不同,已公开 面的阮时意初次到场, 对着刻有她和徐赫之名的空坟虔诚拜祭。 清眸含泪, 忧伤端得一丝不苟。 她大致 受徐赫归来时, 得知父母兄嫂 子全埋入黄土、漫长一生仅余碑刻铭文记载、与亲人相见不能相认的心情。 有关“徐太夫人”换了年轻面目、继续度 之事, 子孙辈当中唯有徐明礼兄弟、周氏和徐晟四人知情, 并对余人苦心隐瞒。 因此,二儿媳纪氏见了阮时意那张娇 得能掐出水的容颜, 不住多看几眼, 眸光掺杂惊疑和妒意。 ——呵!为丈夫打理京中生意的, 居然是个美貌小丫头!该不会是小狐狸 吧? 纪氏出身于商贾大家,嫁给徐明裕可谓强强联合。她没读过多少书,举止谈不上多端庄大方, 但容 明丽, 擅长打扮, 也非常 护家人。 阮时意从纪氏过门起就尤为体恤包容, 还半开玩笑劝儿媳无须纠结“和婆婆同时掉入水里,丈夫先救谁”之类的无聊问题,因为,她这个当婆婆的,早学会游泳。 她对商家出身的纪氏与侯府出身的周氏并无差别,鼓励妯娌间多理解彼此,求同存异。 因此,无论是最初同住的那些年,或是分家后的年月,婆媳、妯娌关系相当融洽。 此时此刻,阮时意捕获二儿媳的敌意,顿觉啼笑皆非。 向徐明裕“汇报”生意所遇难题时,她依然能 觉纪氏美眸如刀,时刻紧盯着她。 偏生徐明裕有要事商议,亲切护她步向相对僻静处。 阮时意心下暗笑,想必儿子今夜得受审了。 孝期内,徐明裕虽未干预京城事务,但与各国通商往来的信息,仍由眼线直接向他负责。 “母亲,”他领阮时意行至大片竹林内, 低了声音,“手下回报,秋澄回国后,和她那异母兄长闹起来了。此事被赤月王封锁消息,是以大宣这边的探子也毫无知觉。” “明初派人透 给你的?” 徐明裕犹豫片刻,点头。 阮时意深知,徐明初和她不亲,却待两位兄长亲厚,就连徐明裕当年在赤月国经商的路,也全赖她求赤月王力排众议所铺。 十多年来,兄妹间自有一套秘密沟通的体系。 阮时意沉 半晌:“依我看,明初 子独立且要强,若主动透 消息给你,又不曾明言,必定有所求。” “儿子也是这么想,所以急着和您商量,按照过去所接触到的讯息,秋澄尚年幼,无意于储君之位……” “但如若对方先下手为强,”阮时意眼光陡然一冷,“明初和秋澄定然咽不下这口气,可她们母女 基太浅,一年半载内未必斗得过前王后的外戚。” “您的意思是……?” “先让她们借除孝之名回京,避其锐气,等对方自曝其短;在此期间,你想法子继续往赤月国安 人手,以便来 助她们一臂之力。” 尽管阮时意相信,赤月王深 那一对母女,决不会待薄她们。 但她看不见的所在,女儿和外孙女的安危,必将令她 夜牵挂。 让二人再度来京,一可麻痹企图打 她们之人,二可暂得大宣徐家庇护,三来……时机成 ,便能与徐赫相认。 不论徐明初支持秋澄争抢储君之位,或只想让孩子当个闲散自在的小公主,娘家人永远是她最大的支撑。 至少,死过一回、看得更透彻的阮时意笃信如此。 母子二人商量细节后,远远见纪氏手执扫帚,边扫雪边偷眼望向他们的所在,阮时意笑道:“先这么定吧!再讨论下去,你媳妇那扫帚估计得落你身上……回去哄好,别给老娘惹事!” 徐明裕讪笑应声。 阮时意安抚道:“你哥提前被夺情,辛苦你们一家子在山上受苦了。” “您这是什么话!折煞我们一家五口了!” “我的意思是,等守孝 一年,全家一起做场大法事,提前除孝,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再也不替你们 心劳神了!”阮时意语含戏谑。 徐明裕一惊:“您、您不管咱们,是打算和……远离京城?” 若非纪氏在远处盯得紧,阮时意真想敲他脑袋。 儿子们总怀疑她藏了个小情郎,却总没勇气当面询问,背地里自行幻想补充,动不动便担心她被人拐骗了…… 把她当成愚蠢无知的小少女? 一想起徐赫给她丢下一稚龄孩子和两条狗,惹来大堆 言蜚语后销声匿迹……阮时意轻磨皓齿,低声道:“我累了,想歇歇,你们哥儿俩别跟姑娘家似的,成天老 胡思 想!回去吧!” ***** 当 ,皇帝温泉行 接待宗亲。 徐明礼结束山上事宜,草草换了身干净衣裳,正 坐马车赶去,见阮时意以“阮姑娘”的身份与徐明裕的儿女闲谈,他眸带踌躇, 言又止。 阮时意瞧出他有话与自己私聊,便让周氏和徐晟留下打点,自己与之沿山道缓行。 徐明礼自从上回在行 内遇到翰林画院中的徐待诏,只觉此人年纪颇轻,却深得皇帝宠信,即刻派人调查。 多方核实后,他震惊地发现,此人竟然由京城书画院的苏老举荐,且原先在南苑教授花鸟,依稀便是和阮时意传出谣言的那人。 再对应长兴楼掌柜所言,徐明礼进一步得出结论,此先生应为秋澄拜师学艺的那位。 好吧……绕了半天,所有徐姓画师皆为同一人,且与阮时意有千丝万缕的牵扯。 不难想象,在澜园外与洪家父子对战、并受阮时意庇护的,亦是这人。 徐明礼一直觉得,含辛茹苦一辈子的母亲恢复年轻容貌,走出徐家大门,丢掉大半辈子的寡妇名头,想要自由玩耍几年,无可厚非。 如若她瞧得起某位俊美多才的小画师,兴许只因对方有一丁点亡夫的影子。 莫论进展到何种程度,作为儿子的,能不干涉绝不干涉。 但时至今 ,理清来龙去脉,徐明礼对这名画师的复杂身份 到好奇。 正常情况下,跑到长兴楼作画,引起争议后死活不现身,所为何事? 缘何先宣称主攻花鸟画,后以山水画师的名义进入翰林画院? 平白无故答应赤月国公主的请求,又堂而皇之进入澜园接近阮时意,是否另有目的? 兼之,其祖籍凛 、曾拜空净大师为师之事,难寻人证物证。 徐明礼认为,有必要与母亲好好谈一谈,以免她惹上了来历不明、动机不纯、居心不良的人。 这一次,他直言不讳,道出心中疑虑。 蜿蜒山道上,马车徐徐前行,母子二人则踏着车轮印子,慢 跟随在后, 谈时谨慎小心,生怕话音被风抖散了一般。 听完长子的疑虑后,阮时意倍 无奈。 原来,徐赫自以为掩护得够仔细,早被自家儿子掀了个底朝天。 正如徐赫所言,目下,还不是时候,他正忙着换取皇 内的晴岚图,而她必须替他打掩护。 当下,阮时意叹了口气:“明礼,有件事,得跟你打声招呼——我找寻晴岚图,并非单纯为圆心愿,或传承给子孙后代,而是……画中藏有你外曾祖父的遗言,我不得不想法子找到……看一眼。” 她没敢明说,秘密藏在装裱的夹层内,干脆含糊其辞,谎称“徐先生”在协助她,二人并无苟且之行,只是这件事需隐秘执行,才没法对外公开云云。 徐明礼从未听闻《万山晴岚图》有什么秘密,不由得将信将疑:“此事,您过去不曾提及……” “我、我最近才忽然想起的,”阮时意心虚,温言劝道,“你政务繁忙,那位先生的事真不必多管,我自有分寸。如在 里 外偶遇,请切莫为难他。 后有机缘……我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徐明礼毫无疑问将“徐待诏”当作母亲的心上人,更断定她种种似是而非的言论,多半为托词。 奈何母亲不肯坦诚相待,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阮时意知语焉不详的一番话无法糊 长子,但她能透 的,暂时只有这些。 徐明礼已耽误了不少时间,见问不出所以然,将阮时意 托给于娴、静影等人,自己则坐上马车,带上一行亲随与护卫,匆匆下山,赶赴行 。 阮时意怔然立于雪中,遥望他的马车消失在山坳处,免不了因方才的话题想起徐赫。 入冬以来,她几乎没去书画院,而徐赫自那一次与洪朗然大打出手后、给她制造了“养情郎”的假象,再未出现。 闲暇时,她偶尔也会想,那人诸事是否遂顺、冬 严寒之际可曾 衣加餐、有无权贵刁难他……后又自嘲想太多。 兴许,如阿六说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 阮时意斜斜靠在马车内,从风卷起的车帘 隙窥看大雪覆盖连绵山林。 枯枝挂冰,晶莹剔透,于 影照耀下,如琼枝玉树。 成片美景,叫人忘忧。 她坐到车边,吩咐吩咐车夫缓慢而行,好尽情 览罕见的雪光山 。 崇山间冰河曲绕,沿途银花如雾,然而前方山道上……那骑在青白 骏马上的灰影,是她的幻觉? 他一身相思灰 披风,内穿淡青 修竹纹缎袍,墨 滚边显得神采奕奕。 面庞因胡子越发浓密,外加雪光掩映,肤 比起昔 略显黝黑,另有一股萧飒之意。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