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园由阮氏废园改建,是阮时意早年回购的私宅之一,门庭雅洁,室庐清静,颇具大隐于市的情致。 于娴身为徐家资历最深的老嬷嬷,不好明目张胆伺候她这“小姑娘”,唯有充当管事,仔细打点新居事务。 安顿后,阮时意 抑对子孙的牵挂和顾虑,持徐明裕的信件和印鉴,秘密接管徐家生意。 几位大掌柜早闻徐家名下产业将由某位远亲执掌,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位娉婷袅娜、玉柔花软的小姑娘。 目睹她的沉稳内敛、镇定从容,他们惊诧之余,始觉心安。 阮时意尽可能减少抛头 面的机会,将绝大多数事务分摊给众人。 半生顶着探微先生未亡人之名,以及重臣、富商与异国王后之母的头衔,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尊号,她历来隐忍克制、慈颜软言。 前些天纡尊怼了平氏一回,积 多时的恶气顿消,方知徐赫死后,她活得有多委曲求全。 上天垂怜,予她一场不知能持续多久的青 。 一旦查出迫害徐家的幕后真凶,她将彻底抛开“徐太夫人”的担子,为自己好好活这一趟。 “徐太夫人”想做而不能做、或没来得及完成的事,可 予“阮姑娘”处理。 譬如,重拾笔墨丹青,索还《万山晴岚图》……乃至随心所 。 常言道,男子三大幸事为“升官发财死老婆”。 阮时意重获新生,玉颜光润,资产丰厚,算是过上“貌美多金死相公”的逍遥 子。 放眼望去,除她以外,京城中仅有一位活 生香的女子,能达此境界。 想起那人娇纵狂肆的风 情态,阮时意樱 掬起一抹微妙笑意。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苍鹰展翅驭 风,盘旋于北冽国与雁族领地 界处的雪山谷地。 寒冰冷雪 渐融化,层层崩塌。 两条黑白双 大犬狂奔于茫茫雪域间,颈脖上的铃铛和铁链叮咚作响。 它们停下细嗅,不约而同冲着雪堆狂吠不息,使劲 挖 刨。 一炷香后,雪坑里 出一张青年面容。 长眉墨画,鼻梁高 ,轮廓分明的五官如美玉雕琢,对得起世间各种溢美之词。 “汪汪汪——喔喔——” 大犬仰天长啸, 茸茸的爪子重重踩中那人 口。 良久,青年睫 轻颤,微睁眼 淌一线明净光华,继而薄 翕动,喃喃低哼。 “……阮阮?” 第4章 四月,戌时,澜园。 急雨忽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掺杂着细碎脚步声,令埋首账簿的阮时意抬头搁笔。 丫鬟沉碧绕过屏风,奉上热茶点心。 阮时意顺手指向条案上端石砚、玳瑁管笔、宣和老墨等书画用具,温声道:“待会儿送到东面画室。” “是,”沉碧应声,又补充道,“另外,小的问过,阮大人只在初一、十五留守画院,开课授徒。明儿十五,您是否要……?” “不必。” 阮时意有心重拾笔墨丹青,结 当今书画界的活跃人物,打听遗失的《万山晴岚图》。 翰林画院辖下的京城书画院,无疑是最佳地点。 眼下最担心的,莫过于被堂弟一眼看破,她避之不及,岂会挑他在时往那处跑? 她浅抿了一口新茶,复问:“赤月国的队伍可有消息?” “回姑娘,消息称,王后接到太夫人死讯,已连夜动身赶回,奈何途中急病,兴许……再晚几天才能抵达。” “好好的……怎会得急病?” 碍于新身份,阮时意不好多问,摆手命丫鬟退下,心中刺痛却久久未能平复。 回望前尘,终觉母女缘浅。 三十六年前,徐赫出门远游后,她才知自己怀上了第二胎,恶心呕吐等症状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其后,收到丈夫命人捎来的大珍珠,她便在 怀期盼中等待,默默祈求上苍赐她一个健康聪慧的女儿。 然而冬尽 至,噩耗伴随女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如利刃凌迟。 阮时意当场昏倒,久病不起,终 以泪洗面,无心照料孩子,也无母 哺 ,导致母女情意从最开始就尤为淡薄。 颠沛 离,熬过数年劫难,徐明初已在缺乏母 的年月养成执拗 子,让她伤心、伤神、伤身、伤情。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女儿出嫁当 ,那面容酷似她的少女穿了身夺目红绸,垂首跪在她面前,留下一句“您且当没生过我这不肖之女”…… 耗到天人永隔,未再相晤。 阮时意自知责任重大,但人孰无过? 舌尖涩与甜 融,恰如年月洗涤五味杂陈后的回甘。 她拭去眼角泪印,苦笑:“缘薄至斯,思之何益?” ***** 京城以北数十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疾速南行,于蜿蜒山道上扬起尘土与落花。 驱车青年身穿浅灰长衫, 悬银鞘短剑,看上去年约二十四五, 背自然 直,混合少年意气的明锐,与青壮年老成的持重。 俊朗面容于 影下泛着浅铜 ,浅青微髭所透出的萧飒之气,恰到好处调和了五官的俊美和气度的温润。 虽衣裳简朴,但举手投足间 骨子里的高华气度,宛似静谧生长于深谷中的幽兰与生俱来。 漆黑乌眸眼尾细长,眼神中闪烁的向往,如同月下冰湖的暗 。 “ 已尽,夏刚至,兴许还来得及……赶上孩子的百 宴!” 他沉嗓如浓酒,酝酿丝丝缕缕的期许。 冷不防身后车帘内左右各探出一个狗头,冲他“汪汪”两声,而后兴奋吐着舌头。 青年 了 茸茸的狗脑袋,责备语气隐带宠溺。 “马上京城了,不许再闹!瞧这一路上闯了多少祸!冲客舍掌柜 吠,吓唬面摊子的老头老太太,就连我买几个 包子,你们也嗷嗷大叫……害我一无仆役伺候,二无同行之人,连与人 谈的机会也寻不着。” 两条狗不 地呜呜回应。 青年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有农家收留,你俩干嘛去了?拆家!把能摔、能撕、能咬的都毁了!若非念在你俩把我从雪里 出来,助我逃过雁族人的搜查,早把你们丢给拆迁署了!” 狗听出其中威胁意味,喉间溢出愤慨的低吼。 “唉!我堂堂平远将军府三公子,为何沦落至亲自给两傻狗驱车的地步?”青年摸摸狗背上的厚 ,“罢了,回去训练一番,以后跟我的双胞胎儿子混,给他俩做个伴儿!” 双犬用鼻头抵在他手臂上,对此安排表示 意。 临近京城,青年细看凭空冒出的小树林、破落的亭台、缩小了一半的湖泊……俊颜愈发显 惶惑。 他于城外停下马车, 掉灰扑扑的外裳,改穿青白 缎子袍,平 一尘不染的雅气。 提上为 儿准备的礼物,多半是小儿玩具、滋补药材、 美首饰等物,他牵着狗穿过城门,大步往平远将军府走去。 城西主干道上,食店、酒楼、客舍、面摊、茶馆鳞次栉比,吆喝声、喝道声、讨价还价声四起。 行人不时打量这位相貌出众的青年,以及那两条神威凛凛的长 犬, 头接耳,议论纷纭。 诧异、惊叹、羡慕、狐惑的眼光和言论中,摆明了向他宣告——偌大京城,人山人海,竟无一人认得他! “奇怪……商铺店家泰半换了新貌?京中出大事了?”青年眉宇间近似忧虑的情绪加倍浓烈。 行至西六街拐角,老菩提树一如既往盘 错节、枝繁叶茂。 青年眺望前方大片笙歌鼎沸的酒楼饭肆,傻眼了。 他的家,不翼而飞? 如织人 来回涌动,丝毫未冲刷掉他堆叠的震悚和惶惑。 东绕西转了半柱香,他长眸中的希望之火,像风中残烛不断摇曳,最终熄灭。 “请问……平远将军府在何处?”他随手拉住一少年询问。 少年行 匆匆,丢下一句:“平远将军府?没听过!” 连问两人,均被告知,京城仅剩镇国大将军府、骠骑将军府和定北将军府。 青年如陷 阵,不断掐自己的脸、手、大腿,再三确认是否 梦未醒。 两条大狗似嗅出他的失魂落魄,耷拉着尾巴,闷声不吭跟在其后。 刚走出几步,道旁酒馆内有人 叹,“徐太夫人病故后……” 青年如遭雷击,撇下两条狗和礼物,直奔而入,一手拽住那中年酒客的胳膊,半晌憋不出一个字。 对方只道他是来抢卤 爪的,急急忙忙护住碟子。 青年眸子漫起一层水雾,颤声道:“兄、兄台!你方才说,徐太夫人病故?是……是哪家的徐太夫人?” “就、就是首辅大人家的太夫人啊!”酒客万分错愕,像听到荒诞之言。 “……不是我娘!”青年稍松了口气,放开那人后,茫然发问,“首辅大人?这是何官儿?” 酒客咂舌,瞪视他片刻, 低嗓门解释:“小哥仪表不俗,竟不识‘首辅’为何职?那是对内阁大学士中位居第一者的尊称,无宰相之名,却具宰相之实。” 青年长眉不着痕迹皱了皱,寻思类似皇帝顾问的内阁大臣,究竟从何时起手握大权? 京中显赫的徐姓家族仅此一家,莫非……那位“徐太夫人”是族中长辈? 他谨慎开口:“敢问徐首辅多大年纪了?是否为平远将军的族亲?” “不到四十吧?”酒客略显不耐烦,“平远将军?似乎听过……” 另一名年长之人 话:“平远将军府已改建成商铺食街,年轻人大多未闻。首辅大人之父,探微先生,便是出自平远将军府。”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