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被一个绝世美的燎国女魔头杀掉,最好她是看上我了,我誓死不从,她先后杀,哇,好刺——” 顾茫笑骂:“能不能来点正常的?” “正常的有什么意思。”陆展星舔着嘴笑道,“最多不过是马革裹尸,一堆狐朋狗友围着我凄凄切切,两行老泪。想想就觉得可怕。” 可谁知道,原来陆展星当时能给自己想到的最坏的结局,却也比他真实的未来要好上太多太多。 原来,作为一个军士,他最终的结局并不是马革裹尸,而是背负着罪责,辱且无用地死在重华的断头台上。 没有什么人哭,没有人为他凄凄切切,两行清泪。 所谓的狐朋狗友,到底也只剩了顾茫一个。 持着宽口弯刀的刽子手上前一步,手中雪亮的刀子高高扬起。 陆展星碎的额发被风吹起,他俯视着台下的顾茫,角研开一个释然的微笑来。 “斩!” 一声话音离别落,从此,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陆展星:今天你们还想要小剧场吗?我都挂了。包之前有人挂了的情况都为表哀思不写小剧场的(其实是为了偷懒吧= =) 顾茫茫:你不早就挂了么?你从本文开始第一个字就已经处于挂了的状态。 陆展星:(摸摸脖子)哦……也是哦= = 第90章 年之痛 鲜红的血在看客的惊呼声里飙溅, 又在唏嘘声里,顺着高台的木纹慢慢洇开。 午时的光炫目得厉害, 晃得人心里发慌。顾茫笔直地站着,脸上没有任何神情——他就这样看着,看头颅滚落,残躯倒伏。 他最好的朋友身首异处, 脑袋往前滚, 滚到刑台的边缘而后停下,一双未合的眼睛盯着他。好像在说, 茫儿,回头吧。 都结束了,让我的死做一场梦的终点,别再往前了。前头没有路, 只有海市蜃楼的幻境。 转身吧。放弃吧。 刽子手的弯刀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猩红,热血了一地。 回家吧…… 行刑官依例唱道:“完刑——” 像蛰伏一冬的兽自昏暗中缓慢苏醒,在最初的刺和震慑过后, 人群自僵凝, 渐渐恢复了动静。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于台上尸首分离的陆展星都是一种想看又不敢看的心情。有的妇人鼓起勇气偷瞄一眼,立刻哎呀一声将脸埋进掌心里,被那血模糊的情形吓得发抖。 “好惨啊。” “别往台上看啦, 真可怕, 你若看了,晚上睡觉该做噩梦了。” 就这样闹嚷嚷地了一会儿, 人群的焦点渐次转移到了顾茫身上。 慢慢地,开始有人注意到顾茫的神情,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顾帅他怎么……毫无反应……?” “真的是啊,他连脸都没变……他是不是还恨着陆展星啊,毕竟陆展星把他坑得那么厉害。”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给人家送行?” “大概是……为了面子吧。哎,他们这种人,斗都是内里斗,哪里会翻到明面儿上来。” 顾茫毕竟是邦国勋臣,彼时还未通敌,因此也立刻有人反驳道:“瞎说什么?顾帅本就不是那种人!陆副帅虽然是他的故友,但到底铸下了大错,顾帅送行是为了义,不失态是因为礼,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要他怎么样?!” 对方也不遑多让,嗤之以鼻:“兄弟兄弟,同生共死,共甘共苦,那才叫兄弟。我要是顾茫,我早就劫囚了,或者早就跪在君上面前恳求以自己的命换兄弟的命了,哪里会像他一样!” “你怎么知道顾帅没求过?” “就凭他现在这个冷淡态度,他顾茫就是个冷血无情,假惺惺的伪好人!” 这些话,顾茫或许都听见了,又或许并没有听见。他依旧望着刑台——刽子手已经离去,行刑官正在指挥左右处理后续之事。他站在正午的烈里,身段如松竹,修雅拔,没有半点被痛苦击伤的模样。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展星的身躯被缚起,看着陆展星的头颅被高悬,看着地上的血迹被冲淡。 行刑官展着一卷黄帛诏告,不带任何情绪地念着:“罪臣陆展星,阵前失德,斩使引祸,凤鸣兵败,大负天恩。今处极刑,曝尸三,布告邦内,咸使闻知。” 声音在青天白之下郎朗回,一切尘埃终定。 行刑彻底结束了。顾茫未做多留,他在众人的侧目之中,提着那一坛他与陆展星饮尽了的梨花白,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十万袍泽,终于只剩下了他一人。 顾茫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墨熄披着隐形斗篷,一直跟着。 这位曾列重华第一的大将军穷得厉害,没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府邸。这也难怪,征兵炼器需要钱,粮饷装备需要钱,疏通关系需要钱。 而他的军饷只有那么多,所以他除却奴籍之后,也只是在东市的一块僻静之处租了个小屋。这小屋除了柴房外,就只有一间寝卧,寝卧内唯一张,一被,一对桌椅,几只破烂木箱子。 原来这就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将军全部的家当了。 顾茫回到屋内,将酒坛放在了桌上。然后他就去了柴房,是午饭的辰光了,他烧水生火,将纱橱里搁着的剩饭剩菜热一热。 他吃饭。 他最后的兄弟也死了,他昨的一切自此再无法回头。 但他吃饭。 小木桌上摆着陆展星临终前喝酒的红泥空坛,一大碗白饭,青菜豆腐,顾茫像饿了许久的人,筷子抵着碗一直往嘴里扒饭。很快地一碗饭就被他吃了个见底,一粒米也没有剩下。他又起身,再去给自己了一碗,还是那种饿惨了的吃相。 好像他内心里空出了一个无底的,只有不断地吃一些东西,空的觉才不会如此触目惊心。 他埋头扒着饭,嘴里得很,腮帮子鼓起,最终咽的速度赶不上食物的速度。他慢下来,可还是噎住了。他噎着,不吭声地卖力地想把嘴里的饭努力咽下去,就像要噎下去什么不能说的话,不能诉的苦。 他几乎是凄惨地咽着,头仰起,眼睛大睁着,看着屋顶梁椽,忽然地就发出一声噎。 像是因为积食而发出的噎。 那么可笑。 但眼眶却红了。 墨熄就站在他身边,咫尺远的地方,却不能说一句话,碰一碰顾茫哪怕一头发。他就这样眼看着顾茫的眼睛越来越润—— 顾茫仰着头,似乎要把眼睛里的东西忍回去一样,他甚至飞快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睫,然后了鼻子。 他克制住了自己,至少他以为他克制住了自己,所以他又低下脸来,重新拿起筷子去扒那淡而无味的白饭。 他幼年时候,和陆展星一起在望舒府常吃的那种只配着青菜豆腐的白饭。 他努力了几口,但是死亡的剧痛像是迟来的刀刃,钻进了他的肺腑,终于开始争抢他的呼,侵蚀他的血,击碎他那张佯作淡然的脸。 于是慢慢地,他握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他含着米饭的嘴开始颤抖,他开始哆嗦,他兀自强撑着,可是眼泪却开始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到桌上。 他不出声,一边着饭,一边抬手抹着泪,喉咙里是苦的,哽咽都堵在里面,和着米饭一起被强咽下去。 可是忍到某一刻,抖得不成样子的手再也夹不起青菜豆腐,试了一次,滑下来了,又试一次,戳破了…… 背上负着七万魂魄的这个男人,忽然就被这餐桌上微不足道的失败击溃。 顾茫忽地摔了筷子,起身哗啦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在了地下。瓷盏噼里啪啦碎了地,碎的最彻底的是顾茫带回来的那只空酒坛子。 他息着,口急剧地起伏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地藉。 红泥酒坛,被他摔成了一摊子七零八落的旧梦。 顾茫看着,看着……眼眶红,然后他走过去,几乎是茫然地蹲下来,伸手想去把碎片拾掇起——可指尖还没有碰到,就又猛地蜷回。脸上是一种如梦初醒的表情。 这种如梦初醒,使顾茫的脸庞显得很破碎。 那是墨熄认识了他那么久,第一次见到的一种破碎。 如果顾茫胆敢以这种神情出现在军队的任何人面前,所有人对他的信仰都将土崩瓦解。他不是战神,是一滩软泥,是一只孤独无助的蝼蚁,一抔支离破碎的散沙。 顾茫力般坐下来,他穿着熨烫妥帖干干净净的军礼服,但像是被去了所有筋骨似的,跌坐在脏兮兮的地上。 他哆嗦着,他盯着那一地的藉看。 喉咙里先是漏出细小的呜咽,犹如离失所的幼,再后来,呜咽成了哽咽,断断续续地从喉管深处跌跌撞撞挣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 墨熄看着他,看着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慢慢蜷缩着自己抱住膝,看着他拼命隐忍着,却还是忍不住眼泪要,看着他死命咬着嘴,咬到齿都是血了,却还是锁不住软弱的声音。 神祇终于崩塌了。 战神终于溃不成军。 顾茫微松开齿,他咬自己用了十足地狠劲,他快要被自己疯了,着气,眼眶红的厉害,目光绝望地在屋里逡巡,仿佛希望能有什么人忽然出现,救赎他也好,杀死他也罢,神也好,魔也罢。 救救他吧。 陪陪他吧。 痛…… 太痛了。 为什么人世广袤,却留不住七万英豪。 为什么地府深深,唯不收他一个活鬼? 只剩他一个了。 顾茫终于悲恸地嚎啕出声,他哀嚎着,他抱着自己,他死死地抱着自己,像是在隔着生死竭力拥抱他的袍泽手足,又好像是被死去的弟兄们夺了舍,英魂跨越黄泉来努力地拥抱他们的顾帅…… 那双沾血的嘴里漏出的哭声,最终是悲不成声,痛不能承。 顾茫不断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墨熄看着他,便如剜骨钻心,从顾茫一边努力吃着饭一边无声地着泪的时候,他的心便像刀割般疼。 到了这时,顾茫的疼痛就像是他的疼痛。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