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帅,你可真能哄人……” “那是必须的。”顾茫得意洋洋,飘得摇曳晃摆,“我万花丛中过,风天下闻。” 有这样的主帅,难怪当时有少年放出豪言道:“别说叫王八军了,就算他们叫八军,冲着顾帅我也投戎去!” 旁边的友人就嫌弃道:“哎呀,你枉读圣贤书,竟如此鄙。” “那你说怎样文雅?” “你与其叫八,不如叫戟罢,乃罢兵修戈之意。” 少年哇了一声,惊叹道:“好名字,我喜。” “……你不会吧,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谁会喜‘戟罢’这种名字啊,叫出来不嫌丢人吗?不信你试试,你叫狗这个名字,狗都跟你急。” 少年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咱们的王师都可以叫王八了,我看给其他什么东西起名叫戟罢也不是全无可能。” 这番言论幸好没有给顾茫听见,不然谁知道他会不会拍案叫绝,把自己改成“戟罢军主帅顾茫”,连着手下所有将士一块儿遭殃。 战争太严酷了,只有顾茫这种小疯子会别出心裁,热衷于和战火开玩笑。他不但一手拟就了“王八军”的军号,甚至还自己着手去绘制旌旗,碧的旗帜别出心裁地剪成乌模样,还留一活灵活现的小尾巴。他在旌旗上施了法咒,让这只乌每隔一炷香就大吼一通:“王八王八,雄姿英发,气贯长虹,威震天下!!” 可以说是非常羞了。 他第一次着这旗去征战时,被敌方将帅笑到死,结果没出半天,对方十万修士的大军被顾茫的王八军追的哭爹喊娘。这战之后,顾茫又大大小小打过不少战役,每回都能拔得胜筹。 这直接导致他当领帅的那几年,那些与重华对立的国家闻变,而那些敌对修士最不想看见的场景,恐怕就是——硝烟场上竖起小乌旌旗,顾帅纵马出来,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自报家门: “咳,兄台好。在下王八军统帅顾茫,特来领教兄台高招。” 打不赢这个年轻修士就已经很可了,更可的是回去还要涕泗横地禀报自己君上:“呜呜呜,属下实在无能,竟无力与王八军一战!” 简直是噩梦。 对于重华将士而言,顾茫虽然顽劣胡来,却颇具魅力。那段时候,崇敬他的人很多,甚至有些人还将顾茫那套“名好养活”的歪理奉为圭臬,当时出生的娃儿,许多都不幸被爹娘取了名,风一度是这样的: 楚壮。 薛铁柱。 姜蛋痛。 所以墨熄接手王八军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这见了鬼的王八军改名。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军籍上的录案变成“王八军主帅墨熄”。绝不可能! 于是王八军改名北境军,归入墨熄麾下,那个不屈于鲜血硝烟的黑玩笑就和顾茫的英名一样,颓然收场。 而那些胡嚷叫,嘶吼着“王八王八,雄姿英发”的小乌,就像一场镜花水月的荒诞笑话,从此再也不会现于茫茫沙场。 一切又都变得很肃穆,不会有花,不会有,不会有人努力去记哪怕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名字,不会有人领着将士们去打打闹闹,除却重衫换浊酒。 战争恢复了绝对的冷血与严酷。 凛冬长临。 大概正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虽然如今北境军的大多数人都恨极了顾茫,但他们提到顾茫的时候,情绪却和普通百姓不太一样。 尤其是那些和顾帅一同出入战火的“王八军”老兵,每当他们念到顾茫这个名字,眼睛里多少都会透出一点恍惚。 “唉,真想不到啊,他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望舒君是出了名的酷吏,君上把顾茫给他处置,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肯定是死无全尸……” 枭雄并不一定遭人嫌,但叛徒一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也只有昔的王八军老兵们凑在一起时,会絮絮叨叨一些与“恨”无关的东西。 讲到最后,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忽然就意兴阑珊了:“唉,多好的人啊……要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情,他也不会——” “嘘!你小点声!居然敢提此旧事,不要命啦!” 那老兵“哎呦”恍过神来,想到自己刚刚差点说了什么,眼里的星星点点醉意立刻就散了,他情不自地打了个灵。 旁边的士兵还在提醒他:“如今咱们是在墨帅下头做事,墨帅最恨的人就是顾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真要让他听见了,你我今晚都吃不了兜着走!” “唉,唉,你说的对,你看我,这一喝酒就糊涂……” 围坐火塘的士卒们都不吭声了,呆呆看着那团火焰,中各有心事。过了很久之后,才有谁喃喃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过,人都会变的吧。也只能说,这是顾帅的命了。” “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叫他顾帅。” “哦哦,是,顾茫,顾茫。” 边的夜岑寂,篝火噼啪,爆出一串比星光更炫目的金。 那微醺的老兵躺倒在地,胳膊枕在脑袋下,他望着漫天斗数,紫薇星闪耀,喉结滚了滚,发出一串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咕哝:“唉,说句实话,当年我从戎,就是冲着顾茫才来的。我还和他围着一个篝火喝过酒呢,他一点架子都没有的。我那时候……我那时候看着他笑,我就想啊,要是有一天能够为他战死,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谁知道最后他居然会是……” 居然会是这般命运。 飞鸟尽,角弓藏。 利用完顾茫之后,敌国又将他当作议和的献礼之一,给送回了重华国。此人终是历经浮沉,看遍风月,一朝棋错成了叛徒,却已是落子无悔,无有回路。 所以什么叫作茧自缚呢?什么又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命运虽惨,却也是咎由自取,落到这两面不讨好的境地,那也是痛快人心。一时间,重华境内几乎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着顾茫的结局。 被枭首,被凌迟,赴汤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就连刚刚会讲话的黄小丫头都知道卷着她柔软的小舌头,含混地跟着大人们说:“咱们不能晃过介个不要念的居头。” 于是乎,顾茫顾帅,重华国昔的英雄统领,墨熄的命中宿敌。这个曾被誉为“神坛猛兽”的传奇男人。 终于不负众望地,成了一个——“不要念的居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墨燃:我觉得今天的正文就有很多小剧场。顺便顾茫你不能起名叫戟罢军,版权费我就不和你算了,问题在于你的军旗,你叫王八军就裁了张乌旗,喊的是王八王八,雄姿英发,那你如果叫戟罢军,岂不是要裁一张柱形旗,然后喊88,雄姿英发? 顾茫:???小老弟你怎么回事?你走错场子辽。 楚晚宁:墨燃你还不滚回来!? ps.墨燃和墨熄没有血缘关系,本文时间大概是在二狗子正文的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大陆还是分裂的,没有上下修界,只有割裂的王国。有一些老伙伴的祖宗前尘,有些门派的起源基,有些老故事的前因后果,或许也会在后文中被提及,有的提的很明显,有的就很难发现辽,大概就像隐藏彩蛋,等待有缘人(喂喂喂)的自行发现嗷~咪啾~~ 第4章 旧恨 一转眼,北境军戍边已经两年。 凫水边,十万大军安营扎寨,度过今晚,明再赶一天路,就可衣锦还乡。修士们埋锅造饭,秣马浣衣,大河之水泛着粼粼夕霞光,照着河畔边伏卧的灵兽,还有浅滩里正在掬着清水洗澡的男人们。 “哎,给我个背呗,明儿就回家啦,我这得跟泥猴似的,我娘得骂死我。” “哥,一会儿帮我刮个脸呗,我自个儿刮不好。” 一群人在浅湾处嘻嘻哈哈的,互相嘲笑,互相捯饬,眉眼里俱是憋不住甜。 慈母手中线,闺梦里人,游子归来,该尽孝的尽孝,该娶的娶,各有各的盼头。 全军上下,大概只有墨熄没盼头。 他父母已亡,也没有妾。整个重华帝都都在盼着他回去,可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灯烛是独独为他留的。 所以他眼睛里没有什么温情,只有过去数年沉寂的战火余烬。 “羲和君,明回城了,你又可以见到梦泽公主啦。”岳辰晴正好洗完澡,从河滩走上来,瞧见墨熄,他笑眯眯地说道,“我祝你们小别胜——” “你如果想让我把你踹回河里,就接着说。” 岳辰晴闭嘴了,虔诚地朝墨熄鞠了个躬:“……墨帅,我觉得你这辈子大概能成佛。” 墨熄不理他,站在河边,看着远山寒黛。 两年戍军,算来他已经有千个夜没有回过家乡了,确实不知梦泽公主近况如何。 还有顾茫…… 墨熄的眼神微微一暗。 两年前,顾茫被万枯国当作议和礼送回都城,结果进城的那一刻就引起了—— “哈哈哈,城门一打开,押解的队伍进来,咱们看到那大名鼎鼎的顾帅是什么模样,可都是目瞪口呆哇。” “真是绝了!那场面,毕生难忘!” 究竟是何种场面,墨熄还不清楚,只知道顾茫的身子骨似乎是出了点问题。 可“有点问题”究竟指的是什么? 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瞎了眼睛还是哑了嘴? 他并不知情。 他的身份立场,并不该打听这种事情。再者说,他平素太过高冷,士卒们都敬畏他,只要他一出现,本来还在饶舌的修士们就都闭嘴噤声了,很规矩地和他行礼:“墨帅。” 墨熄不好说什么,只得点了下头,站了一会儿,又清清冷冷地走了。 岳辰晴倒是在他耳边叨咕过几次,不过岳辰晴这人讲话不着调,十次讲的内容十次不一样,墨熄又闷,从不主动询问,所以居然到了现在,他还不知道顾茫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他只知道顾茫没死。 而这就够了。 晚上,墨熄一个人在帐中,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水鸟唼喋,竟是辗转不能眠。 以前的出征,他大多都是和顾茫一起的。哪怕不一起,只要他回朝,顾茫也会先来城外等他。 他无法不想起那些过往。事情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其实现在想想,一切都早有预兆。 他最初见到顾茫的时候,顾茫还是个奴隶,但是这个奴隶中颇有甲兵,也有野心。 顾茫一直想做一番大事。 可惜九州天下血统为上,虽然老国君怜惜他的才华,破例给了他帅位,但等旧主殡天后,新君并不把“种”出身的顾茫放在眼里。 他猜忌他,怀疑他,削他的权。 甚至做出了一件顾茫再也不愿忍让的事情。 墨熄是亲眼看着他堕入深渊的。 他曾经以挚友的身份劝过顾茫,也曾经以同僚的身份和顾茫吵过架。那时候他们同在军机署,顾茫意气低,终旷职。墨熄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青楼里听曲喝酒,枕在舞伎丰软的大腿上,见墨熄来了,他阖一双星辰微动的眼,似笑非笑地望过去,说:“羲和君,来啦。”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