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在旁边瞥了她一眼, 一笑道:“对, 是我提的。” 江太监笑着答应, 走了。 吩咐人去药铺子赶紧置买齐全,回来熬制妥当, 江公公亲自带人送去。 一个侍从撑着伞遮着零零落落的雪片, 一个端着汤,随着江公公到了俞星臣所住的院落。 才进门, 上台阶的时候, 便听到里头灵枢道:“何苦……又白受了一场罪, 大人怎么就喝多了呢, 素来都不这样的。” 俞星臣的声音道:“我高兴。” 灵枢道:“什么高兴……为了这千把银子, 万一亏了身子, 那可不知哪头合适了。” “合适。”俞星臣淡淡地。 江公公抿嘴,就见里头小乖摇着尾巴了出来,原来听见了他们来了。 “这小机灵鬼儿,”江公公倒是喜这小土狗,又抬头问:“俞监军没歇着?” 里头灵枢出门:“公公?” 两个侍从止步,江太监接过托盘,亲自送了入内。 里间俞星臣正躺在一张藤木躺椅上,脸上还有些微红,眼神离,显然是酒力未退。 地上的博山炉里冒着袅袅的烟气,檀香气在屋内弥散。 因之前吐过,俞星臣厌恶那个气味,所以窗户都是开着的,风卷着雪,有的落在地上,形成一点点水渍。 入骨冷风跟室内的暖香之气织,纠不解。 江公公放下托盘,把里头的汤碗取了出来,送到俞星臣跟前:“这是……这是我听说监军喝醉了,所以叫人煮了一碗醒酒汤。对肠胃有好处的,监军不如且吃一口。” 俞星臣听见“醒酒汤”,看看江太监又看看他手上的汤碗。 灵枢过来将他扶起。 俞星臣欠身,亲手接过来:“多谢,有心了。” 江太监笑道:“公事虽要紧,俞监军也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灵枢将那汤碗的盖揭开,一股药香散开,俞星臣本就疑心江公公为何这样心细,看是“药”,便明白必然不是他的意思了。 只是他并未出来,只低头慢慢地喝了口。 葛花跟陈皮、檀香等物织的气息,格外奇妙,好像难以下咽,又好像甘霖玉,本无法形容。 江太监道:“这一路过来,只怕不那么热了,大人不如一气儿喝了为好。” 俞星臣闭上双眼,果真一口气喝光了,长长地吁气。 把碗递给灵枢,他重新躺了回去,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没有出声。 江公公见状便也没说话,悄悄地只退了出去。 灵枢跟小乖送到门口,叮嘱:“地上滑,公公留神……先前我们大人醉了,差点就滑了一跤呢。” “是吗?”江公公很惊讶:“没伤着么?” 灵枢道:“大人倒是没事儿,就是旁边的沈太守不小心崴了脚。幸而不算严重。” 江太监笑道:“这北境真是恼人,这个天气,京城里只怕还没下雪呢。”寒暄两句,叫灵枢好生照看,正要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那几个人,捐了钱了没有?” 灵枢不由笑了:“捐钱?公公再也想不到是怎样。” 江公公听见这个语气,吓的打怔:“总不会白吃一顿,一不拔吧?” 灵枢哼道:“把大人喝成这样,若一不拔,我也不会放他们出这个门。” 先前杨仪退席后。众人又吃了一会儿,话题转到了杨仪“回元汤”的事。 是何六爷先开口,老爷子捋着胡须道:“永安侯是奉旨而来,不知要在这里呆多久?” 俞星臣道:“这……不好说。我想至少要等北境平靖。” 何六爷颔首道:“永安侯真乃当世奇女子,之前总听说有关她的种种传说,今一见,真是令人倾倒,她虽医术高明,难得的是能够普惠百姓,这‘回元汤饺’,难为她怎么想出来的……只是,不晓得要供给到何时?” 俞星臣垂眸:“按照她的意思,恐怕是要到除夕。” “除夕?当真?”众人都大惊。 原来这些子里,百姓们虽喜,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汤饺就没有了。所以惴惴不安。 如今听俞星臣开口,几个人都震惊。 关于饮食,元和居的许掌柜自然最懂,他立刻算计着说道:“这几我听人说起来,每天来领回元汤饺的,总有两三千人,虽然每人只限领两只,但按照武威这里一天的开销,至少得用七八只羊不止吧?” 俞星臣道:“至少十只。” 许掌柜屏息。皮货山行的骆四爷道:“我怎么听说威远以及卫城那边,也开始这个了?这一天怕不是要二十只起头?” 旁边的天成银号的樊三爷震惊道:“这可是一笔极大的花销……是朝廷批银托底的?” 俞星臣一笑:“不,这是永安侯自己出钱。”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的脸简直难以形容。 他们本都是武威响当当的人物,一个个见惯大风大浪,本不是这么容易变的人,但这会儿却都难掩惊愕之情。 邬三娘道:“永安侯自己出?这……这不是得倾家产么?多厚的家底也架不住……” 虽然只是她开口,却也是众人此刻所想。 邬三娘话一出又觉着冒犯,忙道:“俞监军莫要在意,我只是关切之意罢了。” 俞星臣道:“无妨,只怕永安侯便是存着要倾家产的心思了。”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都是一言难尽。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们未必肯信,可看着俞监军这清雅端庄的脸,只觉着那疑心的念头稍微冒出来,都似亵渎。 而放“回元汤饺”而自掏包这种事,若是别人做,他们怕是会怀疑有什么蹊跷,但那可是永安侯。 忽然,何六爷叹道:“永安侯为人,真真地让我们这些须眉男子都自惭形秽。” 众人无声,邬三娘却道:“罢了,何老爷,倒也不用说这话,横竖这种事情,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是了……永安侯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与有荣焉。” 邬三娘说着眼圈儿微红,却又豪迈地一笑,对着俞星臣道:“这样吧,俞监军,我也没有别的,就捐五百两的银子吧。另外,我知道永安侯来北境,是皇上的旨意,但同时也是领着太医院的差事,我顺和号没有别的,参是最多的,我邬三娘在这里说一句,以后永安侯在北境这里,想用参,不用她花一分钱,我顺和号全包了。” 众人听邬三娘说捐“五百两银子”的时候,脸还是寻常。 毕竟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家底,五百两,对于寻常百姓家里是天价,但对他们而言,不过一件古玩,或者一件衣袍、一顿饭的价钱。 可是太医院在北境所用的参?这可是没法儿说了。 俞星臣也很意外,背上忍不住起了一层皮疙瘩,由邬三娘开口,俞星臣心中有一种预:今天这一顿饭,只怕会超乎他的预计。 果真,邬三娘说完后,环顾众人,笑道:“各位掌柜,我一介女,只能做这么点儿了,各位不表示表示?可别叫我看扁了呀。” 元和居许掌柜点点头:“说的不错,这会儿自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我们也不能落后,嗯,我也出五百两……” 他说到这里一顿。 众人蹙眉,显然都觉着不太多。 邬三娘笑道:“当真?” 许掌柜笑笑:“另外,武威这里,我们元和居每天出六只羊。“ 骆四爷笑道:“每天出六只,到除夕,那也不过是三百只不到吧?” 许掌柜道:“别急,另外威远,卫城那里,一个地方三只,在北境,但凡有元和居分号的,只要永安侯要施回元汤饺的地方,皆都一天供应三只,决不食言。” 元和居是北境第一的饭庄,武威这里就有两家,其他各地,多多少少也得有七八处的分号。 俞星臣抿着,他一向是个镇定内敛的人,此刻竟忍不住咽了口唾,不太敢气。 倘若是他自己要用钱或者怎样,可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许掌柜说完后,笑着吃了一杯葆酒,看看邬三娘:“三娘觉着如何?” 邬三娘笑敬他一杯:“许掌柜豪气,佩服!” 许掌柜又看向骆四爷,骆四爷很识趣,笑道:“哟,轮到我了?那好吧,我也出五百两,另外,再为军中供应一千套的衣袍。”后面这句,他是看着俞星臣说的。 俞星臣扬眉。 他还没吱声,许掌柜却摇头笑道:“不可不可,区区一千套,不衬四爷的身家。” 骆四爷啧了声:“老许,你是故意拆我的台来的?” 旁边银号的樊三爷笑道:“不怪他说,确实有点少了,四爷别小家子气了。” 骆四爷皱皱眉:“好吧,那就两千!” 邬三娘笑道:“你也太小气了,谁不知道谁?我替你说,五千吧!” “不不不!”骆四爷几乎跳起来,摆手道:“三娘,当着俞监军的面儿,别让我栽跟头。三千,不能再多了!” 许掌柜笑道:“五千是极好的,四爷,又不是要你的狐狸皮或者猞猁狲大衣,也不要你那铺子里的致贵价货,只要棉衣而已,您自个儿收一收,做件好事,传出去也是你的美名啊。” 俞星臣终于开口:“这,若实在不成,还是不要太过为难了四爷吧,别叫人以为是我俞某人……” 骆四爷本来是还要“讨价还价”的,听到这里,双掌一拍:“罢了!就冲着俞监军跟永安侯的面子,五千就五千!大不了这个年勒紧带!” 何老爷笑道:“四爷,这可不是玩笑话。” “六爷,瞧不起我是么?我骆某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邬三娘笑道:“对,四爷还是很一言九鼎的。” 许掌柜也笑说:“我们都盯着,他敢赖账?” 此时典当行的蒋掌柜呵呵笑了两声:“几位都这样……叫小号很难做啊。” 大家闻言都看蒋掌柜。 素来都知道蒋掌柜为人有些小气的,最不舍得花钱。所以都想听他要怎样。 骆四爷才出了血,疼,怪气地道:“蒋掌柜,连我都打算这个年不过了,你好歹也要意思意思,在俞监军面过得去啊。” 蒋掌柜叹了口气,道:“小号家底薄,不像是几位一样财大气,也没法儿跟大家相比,就……出两千的银子罢。” 许掌柜才喝了口茶缓和,闻言几乎了:“多少?” 其他几人也都呆了:“两千两,蒋掌柜,你说真的?”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