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才走到边,那原先跟狄小玉说话的胡大夫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就是杨先生,京城内太医杨家的人?” 什么“太医杨家”,杨仪从重生后想做的便是跟杨家一刀两断。 先前不过是因为在中弥寨、薛放先斩后奏的权宜之计罢了。 正否认,薛放道:“啰嗦什么?不紧着看病,查起家谱来了?” 胡大夫显然是不敢得罪他,陪笑道:“我只是听闻有太医杨家的人在此,心生敬仰罢了。” 薛放道:“你只说,将军的病症如何?” 大夫这才道:“将军是突然间气血逆行,导致呕血,至于腹痛……也是将军的老病了,只不过此次发作的较为严重些。只要吃一副八珍散,或可起效。” 杨仪正在给狄闻把脉,本来不该分心,听了这话,忍不住道:“八珍散温平不燥,服之不至于有碍,可这是专门调理脾胃的药,并不是治本的。” 胡大夫言之凿凿地:“将军这显然是气急攻心了,又加上连劳累所致,病症是没有什么大病的,这幅八珍散正好补气健脾,又对食不振有效,待将军休养片刻,再行进食,情形自然好转。” 薛放虽是外行,可听着这话却仍察觉不太妥:“放,吐了那么一大盆血,还没有大病?你有没有好生看看?” 杨仪定睛看了那胡大夫半晌,不再争辩,只低头细听。 先前她才给狄闻把过脉,那时狄闻的脉象十分凶险,虚中有洪,可此刻,他的脉搏突然平稳许多,就好像洪脉之中的汹涌来势去了,只剩下缓缓退之势。 杨仪愕然惊讶。又去看狄闻的口,面:“今将军可吃过什么东西?” 狄小玉在旁道:“父亲这几进食甚少,早上喝了些许白粥,一块茯苓糕,又吃了两颗钟丸,便没再用别的。” 薛放问:“怎么了,是不是吃的东西不对?” 杨仪抬头看向薛放,她还没开口,薛放已经明白,对狄小玉道:“把将军用过的东西拿来给我看看。” 小玉慌忙叫人去拿了些剩下的白粥,茯苓糕,薛放细看,又凑近闻了闻,好像没有什么,叫人拿银针刺过,也好好的并未变。 杨仪道:“将军所用钟丸,可否给我一看?” 这钟丸有温肺助,补益肺腑的功效,咳内虚的人常服用,有健身补气,聪耳明目等许多好处。就如同杨仪随身带的那些药丸一般,俱是极好的。 狄小玉不明所以:“那钟丸是父亲吃了几年的,也要看么?” 薛放扫了眼杨仪,直接答道:“拿来就是。” 狄小玉便亲自去把剩下的药丸取了来,不过四五颗:“只剩下这些了。” 薛放见是如豆子般大小的丸,拿起一颗细看,他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又闻了闻,表面一点甜,底下是轻微的清苦气味。 杨仪也取了一颗,放在鼻端细嗅:人参,钟,干姜,附子,杏仁…… 碾开再看,也瞧不出什么来。 旁边胡大夫得意洋洋地说道:“如何?我原本说过将军的病症乃是一直以来的旧症,不必惊慌。” 薛放看他那酸溜溜的样子,病人还躺在榻上,他居然出这幅嘴脸。 十七郎嘿嘿一笑:“你再在这里说这些没有用的酸话,我就先捶你一顿,等你也吐出一盆的血后,你再看看我惊不惊慌就是了。” 胡大夫咽了口口水,不敢挑衅,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榻上狄闻醒来:“是谁……十七吗?” 薛放赶忙上前:“将军,是我。您觉着如何?我叫杨易来帮您看看。” 狄闻双眸有些浑浊地,却总算看到了杨仪:“杨先生,我……咳,请扶我起身。” 薛放赶忙伸臂过去,将他揽着扶起,狄小玉取了个枕头放在他后。 狄闻靠着壁坐了,息了会儿才道:“我元说过这是老症候,没什么要紧的,十七你……不要对胡先生没上没下。” 那胡大夫听了,脸上又出一点小小自得,仿佛有了仗子的人。 薛放瞥见,恨不得过去真捶他,可他又不起自己一拳,当下少不得安抚狄闻:“我同那位先生说笑呢,哪里能真动手呢?若打死了他,还得麻烦找新的。” 胡大夫的脸微绿。 狄闻呵地一笑:“你罢了。”他垂眸沉思片刻:“你们都先出去吧,杨先生且留,先前你往村寨治疗疫症的事,我有几句话问你。” 薛放很意外,狄小玉跟胡先生仿佛也是同样,但到底不能跟病人争执,于是各自退出。 等人都退了,杨仪才道:“将军真的是想问我疫症的事?” 狄闻凝视她:“当然不是,只是为了说话方便而已。你,现在该告诉我,你从我的脉象里听出了什么吧?” 杨仪道:“我说之前,也有句话想请教将军。” “哦?” “那位胡先生,将军是从何处请来的?” 狄闻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怎么了,可有不妥?” 杨仪道:“在下不敢说。” 狄闻低笑了声:“我都特意把人赶出去了,你还有何不敢的?难道怕我卖了你。” 杨仪斟酌说道:“我先前看过那位先生所开药方,他的字、方子,都算上佳,可见不是招摇撞骗之辈,但……” 狄闻凝视着她,似乎很是期待。 杨仪的声音越发低了:“但他仿佛没有真心要给将军看诊。” 狄闻的眉峰扬起,却没言语。 杨仪却皱了眉,她望着狄闻:“将军……是不是早就知道?” 狄闻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杨仪忙给他轻捶顺气。 “这位先生,是我重金所请,据说呢,”狄闻的声音不高,低低沉沉:“他曾经是京内名医。” 杨仪不懂这话的意思:“京内?可是……就算名声再大或者再高明的大夫,若不好生给病患诊治,便是无用,为何还要重金留他。” 狄闻笑看她:“京内名医,自然是、有点心高气傲的。对我而言,治不死人,就已经算是难得的好大夫了。” 倘若这会儿是隋子云在,他必然会嗅到狄将军的言外之意。 杨仪只觉着狄闻是不是中了,放着能治好病的大夫不要,要个存心不良、治的半死不活的是何意。 “可是……” 正在此时,外头有个侍卫走了进来:“将军,隋旅帅那里紧急派人来报。” 杨仪回头看他不上前也不出声,赶忙往后退了五六步。 那侍卫疾步上前,在狄闻耳畔低低耳语了几句。 狄闻脸微变,瞥了眼杨仪,才低声问:“外头,都干净了没有?” 侍卫也放低了声音:“正叫人……清理,还有尸首本来……可……” 狄闻抬手制止了他,只又用杨仪听不到的声音吩咐了几句,侍卫便倒退两步,转身迅速出外了。 杨仪在后面听得模模糊糊,也不敢擅自揣测,心里倒是有点后悔。 她跟人相处、际之类到底太浅,方才侍卫停口不言还未禀告的时候,她就该直接退了出去。 可她实在大意了,以为自己跟狄闻的话还没说完…… 但狄闻毕竟乃是封疆大吏,他的一些机密必定事关重大,岂是容人在旁的。 杨仪正自懊悔,狄闻却察觉她的不安,他故意轻描淡写地:“才说到京内,京内就有消息来了,你说巧不巧。” 杨仪才要问,又赶忙住嘴,只道:“若是将军忙,我可以……” 狄闻道:“这会儿确实不适合再说。你先去吧,回头得闲、再跟你说话。” 杨仪正后退,狄闻抬手摁着腹部,轻轻地了口气,面上忍痛之,仿佛自言自语般:“虽说是旧症,可这两个月来,腹痛一次比一次厉害。叫人实在难熬。” 杨仪道:“将军……” 狄闻复又一笑:“好了,你且先去吧,回头必要再劳烦的。” 杨仪从内退出来,正好那胡大夫还站在门口,虽然相貌平平无奇,但却透出“曲高和寡”的傲然之气。 杨仪瞥了他几眼,那边薛放跟狄小玉上来:“怎样?” “这会儿将军有事,稍后再说。” 狄小玉便忙先进内了。薛放道:“刚才有人进去,什么事比治病还要紧?” 杨仪拉着他往外走:“据说是京内有消息,不知是何消息。” “又是京内,”薛放嘀咕了声:“让狄老头这么紧张的,指定不是好的。” 杨仪回头看了一眼那胡大夫,只见他也正目送自己,她赶紧跟薛放又走开几步,一直到出了门。 薛放看出她有些反常:“怎么了?” 杨仪想起狄将军跟自己说的那些话,稍微犹豫:“狄将军跟我说了些我不懂的话,我实在不明白。” 薛放笑道:“老头子跟你打哑谜了?上了年纪的人就这些没用的,不懂不要紧,你告诉我,我给你解开,我最擅长对付老头子了。” 杨仪哭笑不得:“旅帅。” 薛放看看天,这雨似乎有越来越大的架势,侍从把伞递过来,薛放拉了杨仪一把,让她靠近了些,慢慢下台阶。 杨仪就把狄闻告诉她的那些话转述给薛放,道:“我看狄将军的意思,他知道这位胡先生没用心给他治病,可还是重金留他在身边,难道是因为胡先生是京内来的,只为博一个风光名头而不顾身体?还是说……” “如何?” “他总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薛放听到这里,脸上出一抹笑:“孺子可教,先生总算悟了些。” 杨仪止步:“什么?你是说狄将军真有什么……难言之隐?” 薛放拉了拉她的手腕,示意她继续走:“我本来也不懂,听了你的话,才明白过来。” 这会儿雨点打在伞上,发出急促的啪啦啦地响声,眼前的所有景物都模糊起来。远处的群山也被笼罩在雨幕之中,翠绿雨润,氤氲曼妙,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薛放道:“狄老头子坐镇西南,羁縻州对朝廷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但在他掌中,却治理的井井有条。” “狄将军确实能耐。” “你觉着是好事么?” “百姓免除战离之苦,自然是好事。” “可是对于朝廷来说,确实喜忧参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