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还不信这是赵世,直到现在……加快步子,俞星臣走到跟前:“赵兄!” 赵世坐在地上,慢慢抬头,依稀望见伞下的俞星臣:“俞兄?” 俞星臣一摆手,一个家奴上前,跟灵枢一起把赵世扶了起来,俞星臣咳嗽着道:“四爷,你这是怎么了?” 赵世望着他,忽地笑道:“俞兄难道没听说过?御史台暂叫我罢职,夏绮要跟我和离,她可还怀着孩子……偏偏家里老太太竟纵容她……家里的人也不向着我,大哥把我骂了一顿,说我自甘堕落……” 俞星臣皱眉听着:“别人如何说话,赵兄何必放在心上。横竖你自己该有分寸。” 赵世仰头,又要喝酒。 俞星臣道:“四爷!”举手一拍,赵世手中的酒壶落地,跌得粉碎,酒水跟雨水混在一起。 “你……”赵世跺脚叫道:“你何必管我!” 俞星臣拽住他的手,左右看看,拉着他向旁边走去。 那是一家小茶楼,因是早上,人并不算多。 灵枢不等吩咐,即刻叫店家准备姜茶,拿干净巾。 不多时东西送了来,赵世不动,俞星臣拿了一块帕子要给他擦。 赵世苦笑,才终于接了过去,自己把脸跟头上擦了擦,丢在一边。 灵枢将姜茶放在他跟前,另一碗给了俞星臣:“大人也喝些吧?驱驱寒意。” 两个人默默地各自喝茶,俞星臣才知道,原来从赵世被卷入泗儿被杀的案子后,那天夏绮在巡检司一番痛打,便回了夏家。 赵三爷虽然把赵世带了回府,但赵家的老太太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大怒。 她并没有护短,而是把赵世痛骂了一顿:“平时拈花惹草也就罢了,竟还跑到那种地方去了,我以为夏绮脾气再烈,也不至于拿鞭子你,这样看来,的却是轻了!该活活打死!免得辱没赵家门楣!” 赵世那时候还身的伤,又被痛骂,无地自容。好不容易老太太给劝止了,又给兄长痛斥了一顿。 次,御史台知道了这件事,便迅速作出决断,暂时罢了赵世的职,命他反躬自省。 赵世自觉着面上无光,无处容身,竟一直在外借酒浇愁。 两人说了片刻,赵世说道:“你要去衙门?留神耽搁了时辰。” 俞星臣看着外头屋檐底下飞的雨幕:“无妨,已经耽搁了。”又看向他身上:“换一身衣裳吧。” 赵世喝着姜茶:“没要紧……不必,免得待会儿还是脏了。” “四爷这样,家里也不管你了么?身边为何没有个跟着的人。” 赵世笑道:“我如今都不在家里住了,谁还管我?” 俞星臣惊讶:“什么?那你如今住在何处?” “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罢了。”赵世摇摇头,显然不想多提。 俞星臣这几一直忙于公务,竟不晓得外头的事。 如今见赵世如此,惊愕之余,不免劝道:“赵兄眼下虽有波折,但也不可如此自暴自弃,何况御史台只是暂时罢了你的官,后自然会再起用。至于……” 想到他的家事,自己也不便嘴,只含糊说:“家里也只是一时的过不去,再等些时,会有转机也未可知。但当务之急,是别把自己的身子亏了,尤其是这般饮酒,绝要不得。” 赵世嘿然两声,喝了茶,人也清醒了好些,忽然道:“我听说那花魁案子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泗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俞星臣见是在茶馆内,虽然两人说话声音不高,但谨慎起见,只道:“案子已经呈报给了冯旅帅,还要审看过才能结案。” 赵世并未追问,只笑道:“你啊,还是这么谨慎。” 两人说着,见外头的雨小了些,忽然有几个人撑着伞,且走且打量,似在找人。 赵世一眼看见道:“是找我的,俞兄,今多谢了,我先告辞。” 俞星臣微怔,定睛细看外头,却像是几个女子,冷不防看见中间那人,形貌依稀,竟有几分像是杨甯。 而那伞下女子回头看见赵世,好像很是担忧,着说了几句话。 赵世向内指了指,那女子看见俞星臣,微微诧异,继而脸上出似羞似笑的表情,遥遥地向着这里屈了屈膝。 赵世同那女子沿街而去,那女子且走,且回头打量俞星臣。 茶楼内,俞星臣坐在桌边,不知是不是因为风寒之症越发厉害,他竟觉着身心发冷。 一招灵枢,低低吩咐了几句,灵枢应声出门。 俞星臣看着手上的姜茶,已经不太热了。 他举起来,慢慢地一口一口喝光,有些辣,还有些涩跟苦,那甜味反而尝不出来了。 等俞星臣回到巡检司,雨也停了。 很快灵枢从外回来,道:“大人,那女子原本是御史台中一个文吏之女,是顾家的人。” 俞星臣皱眉:“顾家?” “他们家正住在顾司使家的那条漕司街上,算是顾家的旁支。至于那女子,据说……以前就跟赵四爷有过往来。” 俞星臣正出神,冷不防薛放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什么顾家的女子?该不会是那个顾荣儿吧。” 灵枢吃惊地看向他:“十七爷怎么知道?” 薛放道:“我当然知道。你们无缘无故的怎么提起这个人来了?告诉你们,这个女孩子年纪虽不大,却是个厉害角。” 俞星臣转头:“如何厉害?” 薛放哼道:“还记得那天夏绮在这里痛打了赵世么?他离开之后就去找了这个女子,质问她那香囊的事,你们猜如何?原来那香囊是她故意放在赵世身上给夏绮看到的,她心心念念要进赵府当少呢,啧啧,你说厉不厉害?年纪小小的,志向却高,手段……我想那死了的花魁泗儿都不如她吧。” 俞星臣虽觉着此话未免刻薄,但若真如薛放所说,那还真是话糙理不糙了。 灵枢在旁小声问道:“十七爷怎么知道这些隐秘?” “我当然……”薛放转头,对上灵枢打量自己的眼神,突然想起之前在闻府差点栽在闻北蓟手中的事,倒是不好再宣扬自己飞檐走壁的光荣事迹了,于是道:“要你管呢。” 忽然一名侍从来报:“俞巡检,端王府突然来人,冯旅帅叫您过去回话。” 俞星臣正咳嗽,听说是“端王府”,很是意外,便起身往前走去。 薛放拉住那侍从道:“王府的人来做什么?” 侍从陪笑道:“十七爷,我们外头伺候的怎么知道。” 薛放道:“少跟我打哈哈,你们的耳朵鼻子,比豆子还灵呢,快说。” 侍从嗤地笑了,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道:“小人只依稀听了一嘴,好像是为了花魁案子的事。王爷有些询问的话之类。” 薛放惊讶:“有这种事?好好地王爷又有什么想头?” 他先前从隋子云那里过来,本要跟俞星臣商议审讯的事,听到这里,便松开那侍从,自己也往前厅而去。 俞星臣因不知王府来人何事,走的略急了些,一时咳嗽连连气不定。 等进了内厅,果然见王府的一名詹士坐在堂中,是跟俞星臣认识的人。 他见俞星臣迈步入内,站起来略略倾身笑道:“俞巡检。” 冯雨岩在上座,等俞星臣站定了,才道:“昨夜王爷派人来问花魁被杀的案子,我便亲自前往禀奏,王爷听罢,略有异议。这位谢詹士在此,俞巡检你便为他解答吧。” 俞星臣应了声“是”。 谢詹士揣手笑道:“俞巡检,我只是替王爷传话而来,并无别的意思……你只如实回答就是了。” 俞星臣颔首:“请说。” 谢詹士清清嗓子,才开口道:“有人举报,说是之前顾家小衙内,曾跟主审花魁案子的俞巡检、还有薛小侯爷起过冲突,怀疑这案子之中,有徇私偏袒行径,不知俞巡检作何说法?” 俞星臣皱了眉。 他道:“下官只是奉命查办此事,从头到尾,秉公处置,绝无半点偏私之意,一应程序,证供等等,清楚明白。若是有人检举,亦可请监察院再度审查,下官得起查办。” 谢詹士点头表示赞许,又道:“那闻北蓟的脑疾,虽有太医杨家的杨仪跟秦仵作开颅验证,但此事因无前例,叫人怀疑,俞巡检你可担保,此事绝对无误?” “下官、咳,可以担保,绝对无误。” “娼女霜尺,如何处置。” 俞星臣低低咳了声:“霜尺乃是被无辜卷入,又被重伤,不过她身为娼优而卷入刑事,当罚钱两千文,放一年。” 谢詹士一拍手,表示已经问完。 彼此又说了几句话,从冯旅帅的正厅出来。 俞星臣拦住了谢詹士:“谢兄,敢问王爷为何突然派你来问此事?” 谢詹士跟俞星臣有些许私,见左右无人,便小声道:“三爷莫要见怪,王爷也不过是碍于情面,走个过场,对人也好代。” 俞星臣方才也察觉了,谢詹士并没有任何诘责之意。 但所谓走个过场,已足以让他惊愕。 俞星臣问:“王爷要对谁、代什么?” 谢詹士的脸上出一丝微妙笑意:“三爷这样聪明的人,怎会想不透呢?” 俞星臣的脑袋因为之前寒热上攻,晕晕涨涨的,身上各处不适,时冷时热,只是强忍。 凝神想了片刻,他道:“莫非是……顾家?” 谢詹士嘿嘿笑了几声。 这显然是默认了。 俞星臣却仍疑惑道:“就算王爷重视漕运司,可……也不至于要到如此地步吧。” 谢詹士却又摇头:“三爷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愿闻其详。” 这要是别人这样打听,谢詹士是万万不会透的,不过他敬重俞家,何况跟俞星臣关系也不错,倒也愿意卖他这个人情。 谢詹士把俞星臣往旁边拉开了几步,低低道:“王爷……跟顾家的那位……竟是十分中意……所以才肯为了顾家、不过是为了将来,顾家就成了王爷的……您可明白了么?” 他的声音很低,俞星臣宁肯自己没听见。 但他偏偏把最为关键的都听明白了。 天晕地旋,俞星臣狂咳不止,谢詹士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他:“三爷,您、您还好么?” 灵枢忙上前来扶着,俞星臣道:“没、我没事,多谢。” 谢詹士察觉他的手滚烫,看看脸,忧虑:“三爷,您好像病了,虽然差事要紧,但千万不可强撑,还是身子为重!”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