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人的面,顾瑞河拉着顾朝宗转身走开几步,低语道:“父亲不必跟俞巡检他们冲突,他也无非是奉命行事罢了,按部就班了些,父亲别急,那霜尺的事……给儿子处置就是了。” “你?”顾朝宗看向他,终于点头道:“好,那就你来办,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不能轻饶那人,更加别轻易叫那人死了……给你弟弟报仇!”他没有说的很详细,但凶残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瑞河垂眸:“知道了,父亲只管放心。” 孟残风做足表面功夫,亲自陪着顾朝宗往外走,不料还未到大门,就见门外又来了一行人! 一看到来人,孟残风立刻把顾提举抛到九霄云外,自己赶紧着行礼:“闻侍郎,您怎么来了!” 闻侍郎被一个门客搀扶着,脚步都有些蹒跚,见了孟残风:“这位是……” 孟残风道:“下官姓孟,乃是冯老将军身边副手。” “孟大人。”闻侍郎点点头。 “不敢不敢。”孟残风急忙道:“侍郎可是为了……请这边走。” 孟残风当然知道闻侍郎是做什么来的,一边引着他向内,一边犯了难,这可怎么办,闻侍郎只怕还不知道闻北蓟的事情……这要是见了…… 此时顾朝宗几人对面看着,冷然不语。 闻侍郎望见顾朝宗的眸,微微一怔,却不动声。 就当没见着一样,继续向内去了。 孟残风一边作陪,一边赶忙指使亲信入内去请俞星臣。 吏部的大人向来是矜贵的,平孟残风要见闻侍郎都见不着,可偏在这个时候碰面。 然而在闻侍郎丧子之时给他留下个印象,显然是孟残风极不愿意的。 幸亏还没到,那边俞星臣已经了过来,孟残风赶紧脚底抹油。 杨仪在偏厅之中才吃了两颗药,喝了半杯茶。 起初听顾朝宗在外吵嚷,顾朝宗前脚刚走,又听见一队脚步声。 小甘出去看了看,回来报说:“是那个闻侍郎来了!” 这里才跟杨仪说了,隐隐就听见一声惨叫。然后有人道:“不好……闻大人,闻大人!”夹杂着闻北宸的叫声:“父亲!” 俞星臣喝道:“杨太医,快给看看!” 杨仪跟小甘来到外头,见那边屋门口糟糟地,原来是闻侍郎看到闻北蓟的尸身,才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幸亏闻侍郎只是悲惊过度,急火攻心。 杨佑维给他服了宁神顺气的保命丹,又用针灸之术,不多时,闻侍郎总算重又醒来。 这一番悲痛,又且不同。 幸而闻北宸先前大哭过一阵,见了父亲,反而镇定下来,又知道若悲伤过度也自对闻侍郎不好,于是只尽力安抚。 又说:“弟弟去时,还只惦记着父亲,说自己未曾尽孝……父亲今若为弟弟悲以自伤,他怕是走也走的不安心。” 闻北宸自然不敢把种种详细实情告诉闻侍郎,只怕侍郎越发不会接受。 闻侍郎大哭一阵,悲伤无处可,却也知道此处不是久居之所,便强忍泪起身:“带你弟弟回去。” 俞星臣听了忙道:“大人且慢。” 闻侍郎抬眸:“事情不是已经完了吗?” 俞星臣望着他通红的眸子,略微迟疑,终于还是说道:“令郎临死之前曾有代……他……的尸首,须被验看过才能回府里。” “验看……尸……”闻侍郎说不出那个词,却反应过来:“你是说要验尸?北蓟死在这里,我不追究也就罢了,你们还要验什么?” “并非我们想验,”俞星臣看向闻北宸:“这是小公子临终遗愿。” 闻北宸言又止。 “遗愿?为何北蓟会有这样奇怪的遗愿?你们又要怎么验看?”闻侍郎震惊。 俞星臣道:“小公子说,他的脑颅有碍。” “脑颅,”闻侍郎呆了呆:“你们莫非、莫非要开他的颅?俞巡检,你岂有此理!” 跟顾朝宗一来就咄咄人不同,这是闻侍郎第一次高声。 俞星臣不语。 闻侍郎回头看看闻北蓟:“我绝不能答应,更绝不容许有人碰北蓟的……更别提是开什么、脑颅。” 俞星臣看闻北宸。 闻北宸知道自己这会儿该劝劝父亲,但,莫说是闻侍郎,连他现在也是不忍做这样决定。 就在这时候,有个清和微沉的声音道:“小公子知道自己生了病,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治好这种病……闻侍郎不想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吗?” 闻侍郎抬头,见是个十分清秀的少年,她很慢地走到门口。 有那么一瞬间,闻侍郎仿佛看见了闻北蓟站在跟前,但定睛细看……不,她生得比北蓟秀美好些,但那股弱不胜衣天生不足的气息,如出一辙。 闻侍郎迟疑着问道:“你是何人。” “我叫杨仪。”杨仪垂眸,轻声回答。 闻侍郎正处于悲惊之中,一时竟然想不起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父亲,”闻北宸在旁提醒道:“她就是……太医杨家的仪姑娘,也是当初给弟弟施针的、济翁先生的外孙女。” “济翁先生的……是你?!”闻侍郎的脸终于变了,他上下把杨仪打量了一遍,“你就是……杨仪。” 杨仪微微俯身:“失礼了。” 偏厅。 一点光从敞开的厅门□□进来,许是有云遮蔽的缘故,这点光也仿佛带些许冷。 小甘送了茶过来,又悄悄退下。 闻侍郎坐在太师椅上,杨仪却站在旁边。 他看了看桌上的茶,目光还有些呆滞:“让北蓟练八段锦的是你,也是因为见着了你,他才又开始看那些医书的。” 杨仪并不知道这些事。 闻侍郎扫了她一眼,道:“当年,我跟他的母亲跪在秋袭斋前,苦苦哀求,济翁先生发了慈悲心,终于答应施针。但是他也告诉过我们,胎内行针,千变万化,纵然一切顺利,能救回孩子,也难保他一世安康……”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息。 杨仪忽然问:“侍郎后悔了吗?” “后悔?” “侍郎可后悔做出这样选择了?” 闻侍郎目光涌动,看了杨仪半晌,他闭上双眼,泪从眼角沁出。 “可知你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问过……”他颤抖着,说不下去。 杨仪愕然:“侍郎问过人?” “嗯,”闻侍郎道:“我曾经问过、北蓟的母亲,就在她、病危的时候。” 杨仪双眼微睁。 闻侍郎吁了口气:“你以为我没有想过?我也曾经想过,假如闻家没有北蓟会怎么样,也许,他的母亲就不会那么早早地亡故了,我们一家三口……兴许比先前还好,所以在她病危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了这个。” 闻侍郎的继室也并未说错,他的原配夫人,身体便是在怀孕以及生产的时候被累垮了,此后一直都病恹恹地,强撑了五六年终于油尽灯枯。 闻侍郎看着夫人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样,心中隐隐后悔,才忍不住问了这句。 此时看着杨仪,闻侍郎道:“你可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杨仪的微微一动,却仍是摇头。 闻侍郎道:“她说……有了北蓟,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事,陪伴北蓟的子,是她生平最为快活的……”闻侍郎想到当初天伦之乐的美好,不由笑了,泪珠却滚滚地:“她说假如当初没有救下北蓟,她才会一生悔恨。” 闻侍郎抬手,遮住了泪不止的眼睛。 杨仪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她听不得这些。 杨仪本是站着的,此刻步步后退,扶着椅子,她坐了下来。 闻夫人的心思,竟如她之心,一般无二。 不管闻北蓟做出了什么,为世人所厌恶。 但从一个母亲的角度而言,闻夫人从不后悔拼了半条命得来的孩子。 她至死,为自己的选择怀欣。 那种心境,就如同当年有孕的杨仪。 都是会豁出一切想要保住她们的平生至宝。 厅内鸦雀无声。 厅门口人影一晃,是闻北宸不放心,过来看看,但见里头的情形,又不敢贸然入内。 闻侍郎瞧见了儿子徘徊的身影。 又过了半晌,闻侍郎开口道:“既然……你是济翁先生的外孙女,既然北蓟临终有言,或许,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当初在求洛济翁救闻北蓟的时候,洛济翁就曾经警告过他们,他未必就能成功,也许……在以后的某天,闻北蓟会旧疾复发,到那时兴许会无法自控,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到底给他说中了。 而当初保住了闻北蓟的是洛济翁,如今闻北蓟身故,让洛济翁的外孙女来给他开颅,重新……“修整”一次。 想想,这冥冥中似有天数使然。 闻侍郎松了口,门口的灵枢去告诉俞星臣。 俞星臣略觉安心,他自有打算。 他吩咐了灵枢几句话。 杨仪却只觉着心如止水。 闻北蓟的尸身被送到了京畿司的验房。 杨仪看着闻北蓟的脸,宛然的眉目,她垂着手站着,没有任何动作。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