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想的,是前世薛放跟杨甯“过从甚密”,小侯爷也是公然不在乎别人的眼神,随意出入三姑娘的院落。 可她不是杨甯。 随便他怎么样跟别人去往。她也管不着。 薛放好不容易才把歪了的心扭回来。 他不是很懂杨仪这番话,而只是凭着本能回答:“你不喜什么?先前你不是说,你仍是你么,现在的你跟在俇族寨子的杨易是不是一个人?跟在永锡马帮和我同榻的是不是一个人?” “旅帅!”杨仪急忙喝止他。 薛放的眼睛适应了室内的光线,但却更离不开眼前的人了。 他开始庆幸没有点灯,这样,杨仪恐怕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正拼命四处窜逐渐放肆的目光。 他的喉头又动了动,终于闷闷地说:“白天……我不过是玩笑,他们也不知道咱们之前的事,不会疑心你。” 杨仪愣住:“什么?” 薛放道:“你不是因为我开玩笑说你眼,才恼我的?” 杨仪愕然:“谁是因为这个……” 他听出来:“不是因为这个,又是为什么?” 杨仪自知失言。 薛放倾身:“你不告诉我,横竖今晚上我是睡不着的。” 杨仪忙推住他:“我……真没有恼,你别问了。” 薛放攥住了她的手。 杨仪一惊,试着要回,薛放却鬼使神差地说道:“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是女孩儿呢。” 她觉着这话不对:“没发现又怎样,发现又怎样。” 薛放心头一阵恍惚,是啊……怎样? “我只是做梦也想不到,你竟不是‘先生’,而是‘姐姐’。”他回答。 杨仪想起他叫自己“姐姐”,不又有点莫名脸热,奋力把手回。 “杨仪,”薛放觉着,明明两个人都坐在黑暗里,他心里却仿佛有一团火,今晚上只怕真要睡不着了,他索起身,挪到她身边坐下,“你跟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杨仪给他吓了一跳。 赶忙要起身,却给薛放一把拽回来:“别走。跟我说说,我又不是外人。” 她几乎是挨着他坐了下来,他身上衣袍整齐,暗蓝的缎服擦着她单薄的中衣,垂在间的革带顶在她的间。 杨仪觉着这很不妥,可他是这样死心眼的人,这会儿要他走,除非她能把他扔出去。 “有什么好说的,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我就想知道,”薛放盯着她,眼神热切:“我听说过杨府的事,也听说过你的事……但是,我没法儿把杨家的大小姐,跟杨易想到一块儿去。” 就算现在他正守着她,盯着她,他依旧犯着糊涂。 杨仪叹了口气:“你非得叫我自揭疮疤?” 薛放一震:“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仪垂头。 两人都没开口,室内跟屋外一片安谧,风声中,有草虫的叫声,仅此而已。 “这里的事你既然都知道,也不必我跟你说了,”杨仪绞着双手:“我从小跟着我娘,没回过杨府,所以……那时候跟你说的话也不算是骗人,我自知道我跟杨府格格不入,也不想沾他们的光,也不喜大家子的生活,因此不想回来。” 薛放点头:“唔,俞星臣必定做了什么,得你回来了?” 猛然提起这个人,杨仪觉着身上都冷了几分,她抚了抚手臂:“他写信告诉了父亲,我本来打算到金陵就走的,谁知……遇到了父亲。” 薛放恨恨道:“别叫我再看见他,不然定要打他一顿。” “不行,”杨仪忙叮嘱:“这是在京内,你无辜殴打朝廷官员,是要吃官司的。你得改改那个子了。” 薛放十分喜她这谆谆教导、一心为他的口吻,他乖乖从了:“好,我知道,我想别的法儿教训他就是了。” 杨仪叹道:“不过,想来我回来也有好处,不这样,又怎么知道你在找我……又怎么知道你安然无恙呢?” 当时她自以为必死,而既然死得其所,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后来侥幸得命,又以为薛放接受了她的“死讯”,所以安心而遁。 谁知道他竟一路锲而不舍,寻寻觅觅。 所以竟觉着按照俞星臣安排的回京,也不算很差。 薛放一阵血涌,忍不住又握住她的双手。 “你别总这样。”杨仪抗议。 但他的掌心太过暖和,竟叫她没法狠心回,索由他。 杨仪垂首:“总之无非就是这些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薛放道:“你想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只要你说的,我就听。” “这是什么话。”杨仪苦笑:“还真的要说一整夜不成?” 薛放想起两人白天的玩笑:“那也未尝不可。” “谁跟你……”杨仪言又止,却想起另一件事:“对了,照县那边,到底是如何的情形?” 薛放正害怕她会赶自己走,听她问这个,便把自己去照县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 杨仪惊心动魄,微微发抖。 薛放才要探臂抱住,稍微犹豫,只扯了薄被给她围上。 “我不冷,只是……”杨仪定神:“你又是从哪里听说萧旅帅出事的消息?” 薛放听杨仪问起这个,才道:“我和你说了,你必定会笑,你猜怎样,是杨三也学你一样扮了男装,跟杨二爷去找我,无意中说起来的。” 杨仪虽然清楚杨甯绝不是“无意”说出,但听薛放并未隐瞒此事,不知为何心情竟好转了不少。 她本来想再详问照县的事,可居然道:“三姑娘扮了男装?想必是很好看。” 薛放听见“好看”两个字,笑:“那倒没觉着,可只要留点神的,立刻就能瞧出来是个女孩儿,所以我说他们胡闹,要不是有杨二爷跟着,只怕都出不去那酒楼。” “为什么出不去?” 薛放道:“这都不懂?那里可都是些醉醺醺的浑汉,随便哪个拉扯住了,便是大祸。” 杨仪这才反应过来,倒是后悔自己贸然发问,想了想:“三姑娘也是为见你才这样的。一片苦心。” 薛放疑惑道:“什么苦心?不过是她自己变着法儿玩闹罢了,但凡能干些正经事,我也不说什么。” 说到这里,薛放忽然犹豫:“杨仪,你之前,身边也没有人跟着,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 “母亲去后,就只我一个人了,”杨仪回答,“到了蓉塘,才又捡了豆子。” 薛放的心头一阵轻颤:“你……你一个女子,自己走过那么多路,遇到也不知多少事,你不怕?” 当时在蓉塘跟她初见,他还格外盘问过她。 那会儿以为她是男人,虽然诧异,倒也罢了。 毕竟再怎么单薄文弱,是男子便自该有豪勇担当,就如薛放那次训斥她的“别失了男儿的血气”等等话。 谁知她竟是个女儿家,还是这样病弱之身。 薛放简直无法想象在遇到他之前,她都经历过什么。 杨仪低声道:“怎么会不怕,但……也只能如此,小心习惯着罢了。” 她似乎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比如有一次我错过了宿头,歇在山林子里,为怕有野兽,便爬到了一棵树上,谁知半夜就被树下豺的叫声惊醒了……吓得我以为将命丧于此,好不容易糊糊睡过去,又觉着身上凉凉的,以为是下雨,低头看……你猜是什么?” 薛放不大敢猜,勉强问:“是什么?” “是一条手臂这样的蛇,”杨仪苦笑:“我以为它会咬我一口,或者直接住我,所以动也没动,其实也是吓傻了,外加身子僵麻了,动不得,谁知那蛇盯着我看了会儿,最后竟默默地游走了……后来我想,许是我在树上吊了一宿,身子跟血都发凉,那蛇才没理我的。又或者……” “或者怎样?” 她用带点笑意的声音道:“或者那蛇觉着,这个人真真可怜,所以也懒得咬我啦。” 薛放悚然而惊,灵魂出窍。 若论起经历,十七郎的那些生死遭遇,比杨仪所说的这些可离奇惊险多了。 但杨仪跟他不一样。 就连杨甯有杨佑持陪着出去,他还觉着会出事,赶紧轰他们回府。 可杨仪……竟一直都是一个人。 薛放向着杨仪挪了挪。 杨仪察觉:“干什么?” 薛放隔着被子握住她的肩头:“以后,别再这样。” “什么样?” “别再一个人……”薛放才说了这半句,突然语,说这些有什么用?也许最艰难的子,她自己一个人都撑过来了,他这会儿说这些,倒像是无用而虚伪的话。 杨仪没等到薛放的下半句话,却见他张开手臂,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入怀中。 他抱的这样紧,似乎要把她捂到他心里去。 “旅帅?” 薛放“嗯”了声。 虽然他仿佛没打算做别的,杨仪还是不安。 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怦怦的心跳:“话……也说完了,你也该……” 没容她说完,十七郎道:“我不走。” 杨仪愕然。 “你困了,你只管睡。我不想走。”薛放嘀咕,像是负气,又像是下了决心:“我得守着你。” 杨仪睁大了眼睛:“你……好好的怎么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