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什么太太,”杨仪一笑,却是态度温和的,道:“你们若看得起,叫我一声先生也就罢了。” 两个男子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不知如何。 杨仪自顾自地:“麻烦伸出手来看看。” 那男人不知所措,只得把手腕伸出来,同样是一只因为经年累月劳作而糙的变了形的手,皮肤黝黑,骨节大,手背皲裂如树皮,掌心的厚厚老茧像是坚硬的什么铠甲。 杨仪诊了诊脉,说道:“这是寒之气凝聚成患,伤及血脉。”双腿血脉不通,腿疼还只是其次,严重的话必牵扯心脉。 寒下侵导致腿疼难耐,这也是经常在水上劳作的人常有的病。 她瞥了眼旁边年青的水工,他的腿跟手的症状要轻些,但若再过几年,必然也如这年长的一般了。 杨仪道:“可惜我这里的药不全,对症的丸药也没有。” 两个人这句话听得真真的,大失所望。 杨仪飞快地想了会儿:“你们晚上来找我,我先给你们凑几个丸子,等前头靠了岸,再叫人去一副极对症的药。” 说到这里看他们担忧的脸,便又一笑安抚:“放心,有我呢,保你们无事。” 两人听出了她话中的肯定之意,惊喜加:“先生,是真的吗?您能治?” 杨仪原先为给他查看腿脚,已经是半蹲在地上,她怕蹲久了又头晕,此刻便站起来:“别的不敢说,这点病我还是有把握的。” 那年青的闻言,急忙跪在地上:“我先给先生磕头……” 杨仪赶忙去扶住他:“不可!且不说我还没用药,就算是治好了,我也当不起啊。” 青年:“要先生把爹的这病治好,我给您当牛做马。” 杨仪短短安抚了这两人几句,便转身下了船舱。 见杨仪离开,青年问:“爹,你说这位姑娘、太太……先生真的能治吗?” “我也不知道,按理说这般年轻,又是女眷,未必能怎样,可是,她既然说了,总会替咱们尽心,我的腿疼的夜夜睡不着,又没有法子,如今有人肯替咱们想法,不管怎地,我心里先松快了些。” 两人去后,船厅半掩的窗户被推开,灵枢道:“大人,他们都走了。” 先前启程返回的时候,俞星臣特意同他那一班随行的人分路而行,约定在某处再汇合。 这船上的使唤之人或者船工人等,也都是严来靠近的,就如杨仪那夜想走的时候所见,暗处都有侍卫看守。 今这两个船工之所以能上来,却是方才俞星臣特意命人不必拦阻。 俞星臣看着空空如也的甲板。 先前他以为,杨仪只对薛十七郎那样耐心温和。 可方才他看的真真的,面对两个衣着简陋甚至有些脏的船工,杨仪竟丝毫不在意,甚至竟在那船工跟前如同下人似的蹲下、替他看那可怕难看的脚,她丝毫也不嫌弃。 若非俞星臣亲眼所见,简直不信。 但由此他确定了一件事,原来……被杨仪横眉冷对、区别对待的只有他自己。 在她眼中,他甚至还不如这些身份低的船工水手们值得亲近。 杨仪钻进船舱。 这些子,她把所得的药分的清清楚楚,才诊看过老船工的腿,脑中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寻思。 她手上现有的药里,可用的有七八种,但仍是不够一副药丸的,至于她想用的另一幅药,只需要两味,可偏一样没有。 这老船工已经疼得受不了了,必须想法先给他缓和,针灸倒是好法子,偏偏她的针又给了人。 摇摇头把过往那些事甩开,杨仪先把可用的几样药找了出来:当归,天麻,木香,地黄,附子,酸枣仁,防风,麝香,甘草……若是再加牛膝,木瓜,羌活,香以及全蝎,便是一副三因胜骏丸,对付寒入骨,行走艰难的病症最为有效。 杨仪先把地黄拣出来,又扬声大叫灵枢。 灵枢以最快的速度闪现,杨仪道:“船上有没有无灰酒?” “是要没放草木灰的酒?”灵枢道:“我去看看。” 时下所酿的酒,必得放些草木灰,免得酒味发酸,但草木灰有收敛之功效,服下后容易在体内聚痰。中药里但凡用酒的,多要选不放草木灰的“无灰酒”。 还好这船上最不缺的就是烧酒,也有才酿成不放灰的,灵枢给搬了半坛子。 杨仪用药罐,用无灰酒煮起了地黄,等煮好之后,便捣烂了,把前面那些磨成粉末的药和在一起,成几个丸子。 灵枢见她没撵自己,便在旁边看。 不知不觉,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杨仪见做的差不多了,坐了歇会儿。 灵枢给她倒了一碗热茶,杨仪正口渴,道谢端了喝。 “前头到哪里了?”她问。 灵枢道:“前方就是金陵,过了这里,就要上岸换马车了。” “那还赶得及,”杨仪道:“我还有两味药,还要麻烦你找一找。” 灵枢忙问是什么,杨仪说道:“番木鳖子一两,用牛油炒做干黄,两头尖三钱,用火炮,磨成粉,先……拿三副吧。” 灵枢道:“是给那水手的药?” 杨仪知道瞒不过他们,只看了他一眼道:“是,本来给他们开方子就行,但是这番木鳖子跟两头尖都是有毒的,怕他们拿捏不好反而坏事,何况,反正这里用的是你们大人的钱,用他的钱给那些穷苦人做点好事,他该不介意吧?” 番木鳖子又叫马钱子,有消肿散毒之效,两头尖又叫红被银莲花,是医治风寒骨痛的好药,可这两样都有微毒而且不能生用,一旦过服就容易出事,所以杨仪十分谨慎。 灵枢听她先头头是道,说到俞星臣时候却揶揄的口吻,他低头一笑:“知道了。大人当然不会介意。” 杨仪就把才制好的那几颗丸药叫灵枢给那两人送去,叫每天睡前用酒送服。 杨仪心想的是另一个方子起效最快,对这缺了好几味的丸药并没什么大希望,毕竟这三因胜骏丸虽好,可却是慢慢调养、多些子才见效的,何况又少了几味。 谁知次,那青年便高高兴兴来道谢,说是父亲昨夜疼的减轻了好些,却让杨仪又意外,又惊喜。 到金陵这几路上,服了药丸的那船工,腿已经大好,只偶尔会觉酸痛,但跟先前已不可同而语。 父子两人亲自前来道谢,又说船上其他水工们也常常犯这病,苦不堪言,能不能求杨仪多做些药丸,他们愿意给钱。 杨仪虽不想推辞,但她的药材已经用的差不多了,索将这丸药的单方写好给了他:“这副药可以常年服用,能养元气,养筋骨,就是……” 她心里清楚,这三因胜骏丸的药虽好,可其中有几味药颇为价贵,常年服用对他们而言不太现实,但若能够一时减缓他们的痛楚,自然也是极好。 是黄昏,距离金陵只有半行程,船停靠在清风渡口。 灵枢想到杨仪提的药,忙吩咐人去采买。 此刻云霞天,天正是将暗未暗的时候,临近繁华大城,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江面舟楫川不息。 天边霞彩点缀着尘世热闹,更显得美不胜收。 杨仪仰头相看,却听身后道:“金陵地跟京城一般,卧虎藏龙人多眼杂,你还是换上女装吧。” 杨仪觉着俞星臣真是大煞风景,一句话竟能把这目美好尽数撕毁。 见她转身要走,俞星臣淡淡道:“你以为我叫你穿女装是为我?羁縻州的事儿虽说已然了结,但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若是给眼线认出了你,告了上去,你猜谁会因而受牵连?” 杨仪明白,但她不想让俞星臣自得:“别人我不知道,我想……俞大人第一个就会被牵连。” 俞星臣依旧云淡风轻地:“我当然逃不,但我是否被牵连在内,对你而言自不在乎,可我知道,那其中必定有你在乎之人。” 杨仪呵了声:“俞大人颇有自知之明。” 俞星臣道:“还有,我跟之前陪同去羁縻州的兵部众人约定过,到金陵汇合,虽说他们跟你相见不多,但也都不是泛泛之辈,你若不换装,第一就先瞒不过他们的眼。” 杨仪道:“俞大人不觉着你在自讨苦吃?” 俞星臣望着她,目光闪烁,却没回答。 杨仪挑了挑:“看样子你是铁了心了。随你。” 她迈步要回船舱。 此时船上的船工也正在补充所用的食水等物,一名船工提着个包袱,低头从甲板搭桥上走来。 俞星臣无意中扫了眼,本也正要离开,但就在一瞬间,心头忽地觉着哪里古怪。 那船工低着头,看似不经意,但竟直直地向着杨仪方向。 俞星臣看看船工,又看向杨仪,悚然叫道:“杨仪!” 刹那间,那船工把手中包袱一丢,竟自从间出一把短刀,雪亮刀锋向着杨仪身上刺去。 不料杨仪听见俞星臣又叫自己,心里厌烦,本能地往前快走一步。 刹那间,耳畔“嗤”地一声响。 杨仪低头,发现自己的袖子给什么戳穿! “灵枢……”耳畔是俞星臣厉声叫道:“来人!” 杨仪这才知道竟是有人动了手,她方才闪开半步,已经是机缘巧合,她又不会武功,接下来的哪里还能躲避。 不料就在这时,面有人大叫:“先生!”一长扁担没头没脑地向着她身后的杀手抡去。 原来是那先前求药的青年船工,方才挑了一旦米上来,本来看到杨仪要回船舱,他心想打个招呼,谁知竟是这情形。 船工本也不会武,只有一身蛮力,扁担打,竟把那杀手避退几步。 杨仪此刻终于回身,却见那杀手定了神,挥手,刀锋过处,那扁担无声地断成两截。 “快闪开!”杨仪想也不想,赶忙抬手挡住青年船工:“赶紧走!” 她知道这些汉子是没法儿跟训练有素的冷血杀手相抗的,只会白白送了命,他们这些江上讨生活做苦力的,平活着已然艰难,再若因她遭遇无妄之灾,那可是天大造孽。 杨仪尽力把他往后赶:“快走!” 此时灵枢先冲了过来,连同俞星臣身边的侍卫闻声而至,总算将那杀手挡了挡。 刹那间,船上刀光剑影,成一团。 杨仪费尽力气,才将那青年船工跟其他人赶走。 回头见侍卫拦住了杀手,稍微松了口气。 兵荒马中,杨仪又看见俞星臣正向自己走来,他拂袖大步而行,一边冷冷地望着那跟侍卫周旋的杀手,面沉,极为难看。 杨仪见他靠近,便想索回船舱吧,谁知才转身,就听见身后俞星臣喝道:“杨仪!” 她下意识顿住,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船舱的楼梯处出来。 杨仪无法置信,眼睁睁地看着那寒芒向自己身上,完全忘了反应,也没工夫反应。 电光火石的瞬间,有人用力扒住她的肩膀,将她生生地拽了回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