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英谋听见这丸药的名字,即刻扬声叫人快拿笔墨。 不多时笔墨送到, 杨仪便写了一张方子。 温监军从旁细看, 乃是:苁蓉, 巴戟天, 蛇子, 茴香, 菟丝子……山药黄岑等二十多味药,每样儿上面标明如何泡制,以及如何制作丸药,如何服用等,十分详细。 杨仪写完后,将方子递给温英谋:“此方益肾壮,补元气,按照这方子服用,三月见效,大概一年白发转黑,体力强健。” 温英谋双手捧着药方,如获至宝,赞叹不已。 正在这时,内侍前来请他,温监军小心把药方收起来,向着杨仪行了礼,转身之时回头:“杨先生若有什么吩咐,千万不要见外,叫他们去做一概无妨。” 杨仪微微欠身,温英谋兴高采烈地去了。 温监军事情繁忙,杨仪也不理论,想到他说今夜便有回复,突然觉着事情可能瞬息万变,自己得用这点儿时间做些什么才好,以后……怕无机会。 她突然想起在马帮的时候,得的那三味稀有药材。 先前她只身来拜温监军,当然不会拿那些东西,只先前屠竹买药回来,因想起那匣子还在马车里,想到如今大家都在各行其是,这东西又难得,别丢了,当即又请监军所的人代为取了过来。 当时杨仪还觉着屠竹是多此一举,毕竟这些东西她是用不上了。 如今想想……倒是有了主意。 于是又用剩下的纸张,一口气都写完了,给屠竹,请外头的侍卫拿去药方,让药房内按照单方制些药丸子。 屠竹一看,竟是“保命丸”“丑宝丸”“十丸”“何仙姑庆世丹”“固真丸”等等……名字稀奇古怪,他便知道难得。 屠竹疑惑:“先生,这些丸药听都没听说过,这药房内可有卖的?” 杨仪道:“多半没有,这些方子外头不多见。” 屠竹忙道:“既然不多见,万一传出去叫他们学了去呢?” 杨仪笑说:“不碍事,这几个单方,都是对人身大有补益,养气安神的,若真有药铺子看中学了去,也是造化世人。” 屠竹看了她半晌:“先生,似您这样的实在难得。” 杨仪道:“去吧,另外最后那张上写的药材叫他们带回来,我自己要用。” 屠竹自己不得出去,那些侍从的意思是他不悉本地街市,加上夜间不便,自然替他去了。 不多会儿,杨仪自己要用的药材送了回来,其他的丸药却还在加急制。 送药的侍从笑眯眯地说道:“药房的那些人看见单方,便问方子是哪一位大夫所写,又问能不能将单方留下,他们宁愿白送那些药丸,只要先生肯留方子就可。” 杨仪本就没在意这些,便道:“如此更好。” 她倒不是贪财,而是她身上其实并没多少钱,屠竹倒是有,只是不够,所以本来是要记账给温监军的。 那些单方若传于世,自是有益世人,留方子的药铺也是慧眼识珠,彼此两下相宜,有何不可。 这一宿,注定几处无眠。 亥时将至,杨仪喝了一碗药,靠在桌上打盹。 豆子趴在她的腿边上,呼呼睡着。 屠竹被她打发去歇息了,她本也要睡,可还有几颗丸得出来,这可是她用那马帮大掌柜所送灵芝特制的,不放心给别人去干。 奈何她手上还有伤,就只得避开手掌,用手指去制,自然就更慢了。 正朦胧中,听到门外有说话声。 杨仪只当时侍从们不知说什么,便未在意。 直到夜风从开了的房门外吹了进来,杨仪微微抬眸,却仍未回头。 豆子却抬起头来往门口打量。 “不是叫你去睡了么?”豆子没叫,杨仪以为是屠竹。 身后没有动静。 一股寒气却随着夜风直扑上她的背。 杨仪悚然,先前仅有的那点困倦睡意在瞬间消散无踪。 就在这时,豆子站了起来。 杨仪则直身回头,屏住呼。 俞星臣已经把披风除下,搭在手腕上,他的动作这样自然,就仿佛归家的人般自在,让杨仪瞬间起了一身恶寒。 曾经,哪里需要俞星臣自己去解什么披风,他才进门,杨仪便得屈膝行礼,道一声“您回来了”,然后上前帮他宽衣解带。 她本是坐在椅子上回身的,此刻正起身,双腿却是久坐血不通,双手扶着桌边,觉腿上一阵酥麻难耐。 俞星臣看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豆子。 虽然阔别至多两,对他而言竟好像隔了半年之久。 俞星臣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般觉。 他当然无法忘记当初相遇,她那恨不得撕碎他的血咬了吃一般的眼神,但方才望着她趴在桌上,灯下打盹,他心里居然只有平和。 他觉着自己该憎恨跟厌恶才是。 “这是些什么?”俞星臣留意到桌子上那些成的药丸,伸手想要去拿一个。 “别动!”杨仪喝止,细细的眉皱了起来。 俞星臣瞥她:“是什么药?莫不是有毒?” 杨仪冷笑了声,如果有毒,她才不管他碰不碰呢。 她这一冷笑,让俞星臣看出了底下的意思。 俞大人却并未计较,只把这屋子慢慢地打量了一遍,目光在她挂在头的搭帕上停了停。 然后他回身,拉了一张椅子落座:“我本以为你在这里……必定悲戚难耐,却没想到,竟是这样自在。” 杨仪冷冰冰地回答道:“我并未痛哭涕,可真让俞大人失望了。” 俞星臣却觉有趣:“何必如此,想当初在泸江的时候,‘先生’……跟我不还是相谈甚的么?何必冷一阵热一阵的,叫人摸不着头脑。” 杨仪那时是为试探看他知道了多少,可云之时,已经明白,俞星臣多半晓得了自己的身份,又何必再跟他虚与委蛇呢。 多跟他说一个字,她都觉着浑身难受。 不过杨仪着实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俞星臣,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来?他想干什么? 她意识到俞星臣这不请自来,兴许跟薛放有关,顿时警觉。 “俞大人不是有公务在身,要去郦的么?怎么有空往笏山跑。”她还想再套一套话。 俞星臣听了这句话,角挑了挑:“你是想问我来笏山,是不是跟薛十七郎的案子有关?” 杨仪知道他心机深,自己玩不过,便也一笑:“俞大人真是快人快语,那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我,你来干什么。” 俞星臣道:“你猜对了,我来确实跟薛放有关。” 杨仪有一种不好的预,俞星臣可不是会救苦救难的菩萨:“哦?是落井下石,还是如何。” 俞星臣笑:“你还真护着他。杨仪。” 她讨厌他叫自己名字,厌恶到牙咬的太紧,发出了咯吱的一声。 俞星臣好整以暇,他不可能看不出杨仪的反,他只是不在乎:“之前为了我说了一句‘由此及彼’,你非得叫我致歉,我本以为那已经是太逾过了,没想到,你这样叫人刮目相看,甚至不惜为了薛十七郎,愿意以命换命。” 杨仪听到最后四个字,猛上前一步,又倒退回去,往门外看了看。 俞星臣道:“你在找那个屠竹吗,不要紧,你若真不想叫人知道,就算他听见了,我替你除了他不就行了?” 他不知是说笑还是认真,一边说,竟捏起一颗丸药。 俞星臣送到鼻端嗅了嗅:“好矜贵的气味,这是什么药?” 杨仪深深呼,将门掩上:“那是谁告诉你的。是……温监军?” 俞星臣淡淡道:“他倒不打算说,但,”特意回头看向杨仪:“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一无所知吧。” 手指拈着那颗药,轻轻地转来转去,就仿佛所有都拿捏在他指间一样。 杨仪一步步走到他身旁,抬手将他手中捏着的药丸打掉。 俞星臣略觉遗憾:“这里只有区区九颗,掉了一颗岂不可惜。” 杨仪道:“已经脏了,有何可惜。” 偏偏此时候,那药丸骨碌碌地在地上转动。 豆子仿佛等到机会,竟扑上去捡着吃了。 俞星臣一则为那药丸可惜,一则心情颇为复杂,毕竟还没有人这么诋辱过他:“是么,那假如我把这些的药都碰一遍,你就真舍得都扔了?” 以他的品,本不会说这些仿佛是小儿无赖一样的话的。 “不会,”杨仪靠近他,轻声说道:“我会把你的手砍掉。” 俞星臣的后颈微微一梗。 这个答复,他是做梦也想不到。 两个人离的颇近,所以俞星臣可以很明白地看清杨仪的眼神。 那里有让俞星臣为之内心震动的东西。 他知道,杨仪不是随口说说,她竟是真想砍了他……的手? “呵……”面上却仍是轻描淡写,不动声,俞星臣道:“这是‘士别三当刮目相待’呢,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杨仪,难以想象这话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的,这分明是薛十七郎的口吻。” “随你怎么说,”杨仪并不在乎,坦然地:“我只知道,能跟着薛旅帅,是朱是墨,都叫人甘之若饴。” 俞星臣脸上的笑有点岌岌可危:“你这话,我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莫非是,你对他已经是……” 他在斟酌那个用词,杨仪却已经知道。 她不想听他说出来。 没等俞星臣想好,杨仪道:“时候不早,我也没心情跟俞大人说这些没用的,你来笏山到底想如何,请直说。若是无话可说,那就请即刻离开。” “薛放落得今地步,是他咎由自取。”俞星臣也顺势不再去绞尽脑汁、想那个本来不算重要的词儿,他重新开口:“十七郎飞扬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他跟施武之间的区别,无非是他不作恶,但招人讨厌的程度都是一样,他自以为可以跳王法,闯了天大的祸也会平安无事,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杨仪嫌恶皱眉:“俞大人来给我说教的?” 俞星臣道:“就算没有施武的事,迟早也会有别的王武,赵武……别的不说,比如郦曹家的案子,你亦是参与之人,你不如当面告诉我一句,他们断的可清?”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