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最近天气渐渐热了,穿戴那些简直是酷刑,故而只着常服。 可虽然如此,每个人身边还是随身带着些披挂,薛放一声令下,选了一副半袖锁子甲,一副铁甲护腕,一顶皮制兜鍪。 杨仪身量小,上这些,犹如小孩偷穿大人衣物。 薛放意:“它要不开眼咬你,也要先把它的牙蹦飞了。” 当即陪着她,叮叮当当往白老虎方向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薛放道:“你想好了,这不是只看看就罢了的,要真的给它治病,万一动起你那些针啊刀啊,它受了惊咬你……” 杨仪头上的兜鍪往前倒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锁子甲又沉甸甸的,走起来甚慢。 薛放回头,这样紧张之时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忙帮她扶正了兜鍪。 杨仪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杨仪道:“真到那时候,我宁愿它咬我。” 薛放皱眉:“什么话?” 杨仪道:“旅帅本不必跟我赴险,若它真咬到我,一时半晌便不会再攻击别人。” 薛放没等她说完就明白了:“闭嘴!” 杨仪道:“旅帅跟我不同……” “怎么了,是你不是人生的,或者我不是娘养的?再跟我说这话,不用它咬你,我先狠狠打你一顿。” 杨仪哑然。 薛放哼道:“放心,它要真敢恩将仇报,我自然先结果了它。” 他原先对这白老虎还是有很大忌惮的,但是跟杨仪这三两句话,那胆气突然无比之壮,自觉堪比景冈上的武二郎,来十只大虫亦不在话下。 老虎跟他们熬了许久,大概是又热又渴,见了他们两个来到,竟理也不理,反而直接歪倒在地上。 薛放瞠目结舌:觉着这老虎舒展身躯毫无防备躺倒的样子,倒像是个需要伺候的大爷。 杨仪头戴兜鍪身穿锁子甲,自觉像是个兵马佣人,好不容易在老虎跟前蹲下,一眼就看清这老虎的肚子情形糟糕。 薛放在旁边护卫,紧紧盯着老虎的头,准备一旦它有异动,先一刀往脖颈上招呼。 此刻便对杨仪道:“它的肚子怎么了?是被什么刮伤了?” 杨仪皱眉:“不是,是它自己啃的。” “这老虎是怎么想不开了?自己咬自己?” “当然有缘故。”杨仪伸手轻轻地在那溃烂边缘摁了摁。 老虎一颤,从喉咙里呜噜了声。薛放一阵皮紧,匕首都横起了。 幸而这老虎并没动作,甚至连一颗硕大的脑袋都倒在了地上,只是气。 杨仪只觉着手底微硬,左手扶了扶头上的兜鍪:“它肚子里有东西,大概……是生了个不好的东西。” 薛放道:“你说肚子里,那……岂不是没办法?”外头若是有伤,还好料理,要是在里面,岂不是要开膛破肚,那更不成了。 杨仪看了眼那安静的过分的老虎:“按理说确实不能冒险,可……”这老虎竟主动找上来,自然是因为毫无别的办法,所以才孤注一掷……也不知它到底是碰运气,还是真的知道队伍里有大夫。 杨仪道:“旅帅,我试试看……成不成?” 给人都没干过的事儿,如今给一只猛兽做,杨仪也拿不准。 薛放本来要说“不成”,扫见她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便道:“若说这世上还有能够救得了它的,不做第二人选,只能是你杨先生。” 杨仪听了他这句话,展颜一笑,低头之时,眼睛里却有点润。 又也许是因为戴着兜鍪,冒出了汗。 杨仪索将那大兜鍪摘下放在旁边,免得碍事,薛放张了张口,到底也没劝她。 杨仪摸了摸老虎的肚子,从搭帕里取出自己的针囊,拿出一把不甚长的薄刃,先小心地给老虎把肚皮上的儿刮去一些,仔细端详了会儿,才在那溃烂伤旁轻轻地一划。 她本预计这老虎定会有所反应,谁知那伤口已经到了两指宽的距离,老虎竟像是丝毫不曾察觉。 薛放低声道:“它不疼?” 杨仪下刀时候特意避开老虎腹部血管位置,故而不至于让它受创太甚,倒是有脓血出:“它应该知道咱们在救它……而且,这里被它啃咬的已经溃烂,这疼自然比刀划更狠,假如今它不来求助,不出几天,只怕它自己就会把这肚子啃烂了,那时候也只有一个死。” 薛放深深气,看着白老虎道:“你是真成了啊。” 杨仪切开老虎的肚皮,手顺着那硬块所在方向探摸,果真在老虎肚皮上找到一团痈瘤,幸而不是生在脏器上。 老虎哼唧了声,硕大的前掌在地上轻轻地蹬动。 薛放越发不敢放松,甚至不敢再跟杨仪说话,只管盯着老虎。 耳畔只听到细微的吱吱响声,像是刀子割,而那老虎不住地哼哼,前掌把地上已经推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坑,却竟没有发狂暴起。 老虎的哼哼伴随这刀子嗤嗤的声音,两人一个紧张万分,一个心无旁骛,远处还有一堆瞪着眼望着此处的。 不知多了多久,薛放耳畔的“嗤嗤”声响停了。 他正想去看看如何,杨仪道:“我的伤药在马帮的时候都用光了,旅帅可有?” 薛放回头,却见地上放着一个大如鹅卵的圆东西,泛着恶紫之,他按捺震惊扬声叫人。 一个大胆的副官送了药过来,那白老虎闭着眼睛,眼皮都没动。 杨仪将药粉撒在它伤口内外,又自搭帕里翻出了一卷白略硬的细丝。 薛放瞅了一眼那圆紫之物:“就是这个东西作祟?你拿的这又是什么?怎么不像是寻常的丝线。” 杨仪穿针引线:“这是桑白皮制成的,桑白皮凉血消肿,对伤口有好处,以后也免了拆线。” 噗噗,她飞快地开始给老虎合。 薛放道:“你这女红的本事倒也出。” 他本是随口一句。 杨仪的手随着一抖,却并未停下。 薛放看出她的不自在,忙亡羊补牢地说:“这老虎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肚子上给你留下这个记号,怪好看的。” 杨仪一笑,鼻尖的汗随之洒落。 薛放看在眼里,挽起自己的袖子要去给她擦,还没碰到她的脸突然又意识到这行为太过了。 他忙转过身不再看杨仪,只望着面前的老虎。 却见白老虎眯着眼睛,经过方才那番苦痛折磨,此刻的白老虎,却仿佛透出几分安详坦然,似乎知道自己求的人已经帮它解决了心腹大患,它终于可以安心睡一会儿了。 等杨仪终于把线尾系好,她已经跪不住了,直接跌坐地上。 薛放扶住她:“好了?” 杨仪点点头,却望着那老虎,那白老虎正也慢慢抬头回望着她,蓝的眼珠里几分恬然安详。 白老虎站起来,起初还打了个趔趄,但很快它迈步往旁边沟谷里走去,将没入草丛中前,它又回头看了一眼。 薛放挡着杨仪,直到那老虎彻底离开,才将她抱起来。 此刻队伍之中,众人都见了这一幕,简直宛如神迹,斧头最为动:“我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相信,等回了京内说给那些人知道,怕不把他们吓死。” 薛放只叫拿了水囊过来,倒水给杨仪喝,又给她冲手上的血迹。 杨仪身上都已经透,两条腿因为跪的太久也麻木了,锁子甲披在身上,犹如一面渔网。 薛放看着她淋淋的头发跟脸容,再加上这硕大的锁子甲罩住,竟觉着这有点像是被人用网捞上来的……鲛人。 甚美。 时候不早,队伍重新向前出发,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却惊见前方路上,不知为何竟有许多大石跟断折的树挡着,抬头看,像是从山崖上掉下来的。 此刻天微黑,这些东西一时间显然挪不开,正打算不如原地安置,等明再做打算,远远地却仿佛有乐声传来。 薛放命人去探查,不多时那小兵回来,跪地道:“旅帅,原来旁边就是俇族的村寨,他们今晚要娶亲,正摆宴席。” 薛放正觉着杨仪为那老虎殚竭虑,在此处安营他们是不妨事,对她却不甚妥当。闻言道:“正好去借宿。” 于是大家转道,从旁侧小道而行,不到两刻钟便到了村寨,只见前方火光点点,一路绵延,伴随乐声,犹如误入桃花源。 正走着,前方有人喝道:“什么人!” 前锋上前报说:“郦巡检司薛旅帅,打此地经过,前方大石挡住路不得行,在此借宿一宿。” 出声的正是本地寨民,听他们说“巡检司”,脸便不大好。 薛放纵马上前:“怎么了?” 忽然又有几个寨民走来,为首是个白须老者,喝退那两人,向着薛放行礼道:“不知道官爷来到小寨,请进内喝杯水酒。” 老者亲自接了大家入堂内落座,问起薛放从何而来,听闻是从永锡镇方向,神情有些许微妙变化。 他身后几个青壮年,脸上的恼更是掩不住。 其中有一个人嘀咕了一句,却不是官话。 薛放哼道:“他在说什么?” 那老者慌忙打圆场,急着将那些青年都赶了出去。 此时,杨仪也已经下了车。 她先前在车中了半天的腿,气血才通。 下车后看到许多俇族服饰的男男女女时不时经过,倒也新奇。 忽然几个小孩子跑来,有一个差点撞到了杨仪,斧头赶忙道:“好生点,撞坏我们杨先生,有你受的。” 孩子们向着斧头扮鬼脸,斧头叉叫道:“调皮鬼们还不信呢,我们先生才在路上救了一只大老虎,你们能吗?” 不远处,有好些人聚集着正看热闹,有一人听见斧头的话,赶忙跑过来:“小孩,你刚才说什么?” 斧头道:“谁是小孩,我是斧头大爷。你没听清?我们先生才在来的路上,遇到那么大一只白老虎挡路,还以为它要伤人呢,你猜怎么着……” 斧头才经历了那样离奇的事情,巴不得跟人大说特说,一看有个来问的,顿时眉飞舞,唾沫横飞。 那问话的人听得真切,赶忙回头嚷嚷了一句,刹那间,又好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斧头看听众加多,越发得意,却又担心他们以为自己夸大其词,便道:“我可不是说谎,我们整队人都看见了。对了,你们在这里住着,难道没见过那只很大的白老虎?眼珠是蓝的!” 那问话的人却没空回答他,而是如风一般跑到寨子内堂,也不管薛放正在里头,便指手画脚地跟那老者说了一通。 那老者本是这俇族寨内的长老,德高望重,对薛放也是外热而内冷地应付,突然听了这话,顿时变了脸,忙转头看向薛放:“官爷刚才路上,遇到那只白虎了?” 薛放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么?”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