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诺千金,可也有的是重利轻义。随他家去吧,他家自己选的路,是苦是甜也得自己去走了。”白木香道,“张榜重金招新的花样技师。” 崔莹应下,却是有些咽不下小菲这事,纵不叫好家赔个倾家 产,可就这样轻易揭过也太便宜他家了。 白木香拿帕子擦了擦手,“你这 子就是太好强,你想想,这官司虽是咱家占理,到底没有确凿证据,还有,虽然作坊是挂在白文名下,可大家都知道那是我的产业。我是县尊太太, 迫太过,纵是咱家占理,人们也会天然同情弱的一方。她以后也没有好 子过,不必在她这事上费心了。” 崔莹自责道,“也是我没太留心,以至作坊里出了这样吃里爬外的事。” “做生意就是这样,什么人可靠什么人能长久,都经些事才能知晓。”白木香年长崔莹几岁,宽 她几句。 相对于小菲一家,白木香更关心的是钱东家的态度,白文说,“我看钱东家还好,没说什么,反是宽我的心,让我别在意。” “这次既是咱们这里出了漏子,不好不给钱东家一个 待。下次的染 给他减免两成。” “也好。” 钱东家的想法很简单,裴如玉毕竟出身帝都裴氏,纵然与家族决裂,到底头上还挂着个裴姓。这么点生意上的事,他宁可送做人情,如此方能与白木香的生意往来更近一步。 无他,偷花样不过鬼祟小人所为,白木香在织机与染料方面的才干,罕有人用。怎么看都是白木香更有价值。 他这样的 明商人,不会只看到那些许蝇头小利。 钱东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白木香在心底轻轻的将钱东家放到中立阵营。 第113章 新弩 天气随着年令的推近渐渐变暖, 细碎的枣树花不知何时被风吹落, 一层层的铺到地面,软软的被阿秀蹲下捡在手里玩儿, 一会儿就跑过去送给他娘或者外祖母, 然后自己回去继续捡新的地上的枣花。 因怀的是龙凤胎, 如今六个月, 李红梅的肚子已经很笨重了,以往她常跟着七叔到药堂帮忙,现在也少出门了。裴七叔亦是晚出早归, 倘不是月湾县就他一个大夫, 裴七叔把药堂关一段时间的心都有了。白木香近来颇为清闲,有过就带着阿秀到她娘这里来, 也是给她娘解解闷。 李红梅 后放个软垫,膝上放着个零嘴匣子,边吃零嘴问起白木香近来作坊的事,“我听说那个小菲竟敢到府城告状?就任她这般张狂!” 白木香道, “张狂的倒不是她,是她背后的人。” “这官司不能输,要叫这等小人赢了官司, 简直没了天理。”李红梅挑着眉梢指点闺女。 “娘你就安心吧。一个小菲有什么要紧的, 官司输赢也不打紧, 打紧的是裴如玉的官声, 别打老鼠伤了玉瓶。”相对于李红梅的不饶人,白木香平和的多。 “这事还能影响到女婿?” “小菲一家都是寻常平民, 白文是咱家亲戚,新伊是有巡路御史的, 不好叫人说是县尊太太亲戚欺 县中良民就不好了。”白木香为难,“一强一弱打官司,纵是弱的没理,人们也天生同情弱的一方。这官司,赢了说咱家有欺负平民之嫌,输了更没面子。” “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李红梅不擅长做生意,她也没什么好主意。 白木香从她娘的零食匣子里摸了个酸酸甜甜的山楂 饯含在嘴里,“有,先拖着。府衙多少官司纠分,总得按轻重缓急一个一个的来,这状子告上去等着开审也得三五个月。再者,这是县中事宜,到府衙走走关系,发回县中审问也不是不可能。” “发回县中重审这法子好。”李红梅道。 “这事急的不是咱们。”白木香冷笑,“别说三五个月,就是三年五载,这官司我也打得起。娘你就别 心了,我心中有数。” 李红梅对闺女的做生意本事还是很信任的,刚走家那会儿更是艰难,也一步一步走过来了,如今家大业大,实在是李红梅近来有些闲,随便找点事 心。 事情的发展与白木香的估量却有差池,这件官司既未发回月湾县重审,也未拖三五月,半月内府衙便有差人到月湾县取证,而后将白文带走。 白木香脸 沉如同天空酝酿已经久的 云,更坏的消息随之传来,北疆大营亲自发来军令,令保卫制弩坊以凌侍卫为首的十二侍卫回新伊。白木香接到将军府的公文,梁徐二人研制强弩成功,陆侯已经新伊兵工坊加快打制样品,准备送到帝都为梁徐二人请功。 白木香制弩坊的东西随之被一搬而空,所有先前发下的物材悉数收回,连白木香给未来弟妹做的小摇车都被收走。 裴如玉皱眉,“看来他们不是把弩机的制作图偷走,就是自己研究出了弩机图。” “轻敌了。”白木香重重一拍小炕桌,咬咬 道,“他们毕竟也是兵工坊有名的制弩师。”她眉心紧皱,“我原想只要强弩图纸在我这里,大事不会出差错。这可如何是好?现在总不能到新伊找陆侯说强弩图纸我这里也有。何况,他们那里的强弩到底什么样,我也没见过。” “这事不要急,先等一等。”裴如玉安 白木香,“这事 给我就好。” “你有什么好法子?” “走一步看一步。要紧的是,你先把强弩制出来,这样才能与陆侯有一争之力。” “陆侯?不是徐梁二人?” “傻姑娘。我与陆家积怨极深,陆侯是陆家扛鼎之人,陆家除了陆国公,就是他了。有这样的机会,他怎会放弃?他是一定会借此机会把我们治于死地的。” 白木香心下一凛,“那我明天就着手制强弩。” 裴如玉点头,倒盏茶水递给 子,温声道,“也别太担心。朝中有祖父,他总不会见死不救。” 想到老当益壮的裴老爷子,白木香轻轻舒口气,又道,“唐知府那里,是不是再打发人说几句好话,小菲那官司再拖一拖。” “怕不是唐知府不想拖,你忘了,陆侯还身兼安抚使之职,北疆政务,以陆侯为首。若是他推动此案速审,唐知府很难拖太久。知府衙门已经召我去新伊问询此案,我见机行事。” “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 “这么急。”不知何时骤雨突袭,雨珠子霹里啪啦的打在明纸糊的窗纸上,雨声焦切,白木香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知府大人召的急,这个时候不能拖沓。我把司书留给你,有事吩咐司书。” 以往,白木香也曾遇到无数危急境遇,但是,这样身处官场倾轧算计还是第一次。她不想裴如玉太担心,定一定心神,与裴如玉道,“你放心吧,我在县里没什么事。我不信我的强弩会输给梁徐这样的小人!” “我知道,我也会小心。此去新伊,多则十来 ,少则七八 ,我就能回来。” 白木香叫来小圆小雀一起给裴如玉收拾去新伊的行装,裴如玉是第二天清晨离开月湾县去的新伊,天早好行路,朝 未出,昨晚一场疾雨留在空气中淡淡薄水雾,裴如玉抱着早醒的阿秀送裴如玉出门,裴如玉摸摸儿子软乎乎小胖脸儿,阿秀咯咯笑着,裴如玉也不 一笑,把儿子递给白木香,“我这就去了,你回吧。” “看你走了我就回。” 裴如玉一笑,纵身上马,阿秀 声 气的喊一声“爹――”伸开小手想要爹抱,似是想要他爹带他骑马,裴如玉朝 子摆摆手,趁着天时尚早,带着随从驭马远去。 阿秀没能跟爹一起骑大马,有些不高兴的哼唧两声,白木香 下心中担忧,亲两口肥儿子,把眼瞅皱巴着小脸要哭的小阿秀很快咯咯笑起来。 孩子的笑声总能给大人无限勇气,白木香将阿秀 给她娘带,自己一头扎进制弩坊。虽则物料都被收走,可因着织坊,白木香这里长期养着好几个木匠,县里也有铁匠,能打制出白木香需要的各种物件。 这些匠人自白木香来到月湾县就开始给她制东西, 悉她画的图纸以及她对部件的品质要求。 原说好最多十天便回的裴如玉,直待半个月才有消息传回月湾县,小菲一家状告白文欺 作坊工人的官司大胜,知府衙门判白文赔小菲家百两纹银。银子并不多,但此事无异于一巴掌掴在白木香脸上!更令人担忧的是,知府大人训斥了裴县尊,令他对 族经商之事严加约束! 更有消息说,连在新伊的御史大人都已经准备好弹章准备参奏裴县尊为官不谨,欺 良民的罪过。 整个月湾官场都因这些或真或假的传闻人心浮动,白木香坐在制弩坊的宽台面前,一张打磨光滑的古黄 强弩静静放在木台之上。白木香沉默良久,将桌间的强弩图纸放到铜盆里悉数焚尽,她起身握着这张并不沉重的强弩出了房门。 出门后,白木香不忘将所有机关恢复原位。 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多,天空有些 ,并不热的夏天多了好些凉意。白木香关好房门,目光落在冷落寂静的东西两厢,这原是梁徐两位制弩师的屋子,如今物是人非,白木香也忍不住一声轻叹。 墙 下蔷薇开的正好, 沉的天 与灰驳的土墙映得这丛蔷薇有种诡异的娇 ,花朵散发着馥郁花香,白木香单手持强弩走出院门,恢复院中机关后将院门锁好。 司书守在院门口,见白木香出来,司书上前半步,垂手禀道,“大 ,已经打发人去请章校尉了。” 白木香颌首,制弩坊外就是县衙的校场,以往有衙役在这里 列阵势,后来白木香择与校场相通的小院做了制弩坊,这校场就成了她的专用。 白木香检查过竖起的箭靶,而后走到三百步的地方,想了想,白木香又退了五十步,在三百五十步的位置站好。 “木香姐,我来了。”章校尉额间带着些许汗珠,自开年军户都在帮着建外城,章校尉每天都会在外城监工。裴如玉承诺待外城建好,每位军户都能免费分到一处小宅子。只是如今裴如玉官场不甚得意,也不知这承诺还能不能如约履行。 将心思自裴如玉身上拉回,白木香将强弩递给章校尉,“这是我新制出的强弩, 程预计在三百五十步,现在没旁人,你来帮我试一试这强弩,我要看看效果。” “好。”章校尉站在三百五十步的白线之外,大臂用力,连带后背肌 耸动,并不算费力的拉开这张弩,而后一 黑 四棱短箭如同一道短促的黑 利光划过空气,短箭穿透箭靶的声音竟十分的轻浅,如同戳破一个海上泡沫,只发现短短的“扑”的一声,短箭透靶而出,直接钉在靶后胡扬树身,没身而入,只余箭羽在树外因余波婆娑振动。 章校尉当时的脸 就变了,快步上前,握住箭羽的手稍稍用力,方将短箭拔出,胡杨树身留下一个深深箭 ,透出淡淡的木质清香。章校尉赞叹,“真神兵也!木香姐,这是你新制的强弩么?” “你觉着是我制的弩好,还是梁徐二人的弩好?” 章校尉忍不住轻轻摩挲着古黄 的弩身,眼中透出将领对强兵的喜 ,道,“木香姐你这张弩,我平生再所未见。梁徐二人的弩,我也没见过。可是,要说这世上还有比你这张弩更好的弩,我是不信的。”说着将这弩递还给白木香,再次赞道,“真是一把绝世好弩!” “我也不信他二人能制出比我更好的弩!”白木香将新弩递给司墨收着,对章校尉道,“请章兄弟你亲自去新伊禀告陆侯,我这张弩 程三百五十步,利可透靶而过,再没树身。如果他想得到这张弩,我的条件不变。” “我立刻就去。”走出两步,他回身,有些犹豫的搔搔头,不确定的看向白木香,“木香姐,你这弩肯定比梁徐二人所制的要好吧?” “当然。我可是白木香。我不信这世间还有谁在机械器物的制造上更胜过我!” 第114章 陆侯的邀约 雨水缀在云团迟迟不能落下, 没有风, 连一向鼓噪的蝉鸣似乎都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呻 ,粘 的水汽包裹着小城中的每一寸虚空, 蜻蜓在低空盘旋飞过。 白木香将新弩放回制弩坊, 沿近路回县衙后宅。 枣花谢后, 树上结出一颗颗绿豆粒大小的青枣, 现在已经长成花生粒大小,青枣缀在青 的枝叶里,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七叔在枣树下安置了竹榻, 红梅姐依旧抱着自己的零食匣子巴唧, 七叔膝上摊着画着图画的册子,耐心的教导穿着绣两条红鲤鱼小肚兜的阿秀认图册上的东西。 阿秀撅着肥 学的 认真, 白木香过去拍儿子 一记,小阿秀见到娘高兴的叫着“娘――”扎娘怀里去了。白木香抱起儿子,七叔问,“成了?” “成了。”白木香托着儿子的 股在怀里掂了掂, “又重啦。” 阿秀在他娘怀里扭股糖一般,缀在他娘身上就不下来了,白木香搂着软乎乎香乎乎的胖儿子, 一面同七叔说, “三百五十步的 程, 透靶后钉入树干, 没羽而入。虽然那套铁甲被收走了, 穿铁甲问题不大。章校尉试的新弩, 他单手可开,这弩并不算重,可以装备步兵。” “真神兵也。”七叔忍不住赞叹。红梅姐一脸茫然,问,“这么说新弓是制成了?”然后,红梅姐拍拍 口,“我可算是放心了。” 七叔道,“只是不知梁徐二人的新弩是什么样?” “不管什么样,也没有咱们木香的更好。”红梅姐信心十足,“你立这么大功,跟那什么侯爷说,先把女婿换回来。阿秀这两天总是嘟囔着叫爹,是想女婿了。” 白木香道,“娘你别担心,帝都有老太爷,他们不敢把裴如玉如何。” “这倒也是。” 红梅姐一向心肠宽大,琢磨着闺女的话有理,也就不担心了。白木香真是羡慕她娘这生就没心没肺的品质,要是陆侯看老太爷的面子, 本不会抓裴如玉好不好? 裴如玉现在一点音信没有,白木香心里火急火燎的,就担心裴如玉出事。她忙着把新弩制出来,就是为了 些谈判资本。 她绝不相信徐梁二人能制出比她更好的弩,她更相信,陆侯只要接到章校尉的回禀,必然对新弩动心! 白木香把儿子搁竹榻给她娘瞅着,请七叔到书房说话,她得问问裴如玉与陆家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 七叔倒了碗酥油 茶给白木香,望着窗外 声 气嗑嗑巴巴跟外祖母说话的小阿秀,叹道,“此事话来很实话长。” “现在新弩制成,新伊那里传消息回来起码得三四天,七叔你慢慢说。” “你应该也听说过,如玉少时身体不大好,他总是病,每天家中大夫汤药不断,天祈寺高僧琉璃法师在出家前就是天下名医,我带他到寺中求医,法师说是胎中略有不足,要调理几年。庙中清静,也适合养病读书,我就与他在寺中住了下来。他当时年纪不大,在寺中认识了个小朋友,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幼长在庙中的三皇子。” “这里面又有一段隐秘,三皇子的母亲是废后柳氏,柳氏在庙中生下他,皇室并没有接这位殿下回 。他们年纪相仿,寺中没有同龄孩子,就玩儿在了一处。后来,三皇子生母过逝,回 后遴选伴读,正选了如玉入 为三皇子伴读,直待如玉中状元,他入朝为官,才不再去 里陪三皇子读书。他们的 情非常好。” “那回老太爷打他不就是因他反对立太子之事么?” “对,三皇子一直有争储之心,朝中最终册立的是中 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储。陆家是太子的母族,一门武将全凭战功晋身。三皇子与陆氏极不对付,双方结怨极深。如玉是三皇子的死 ,有这样的机会……”七叔长眉微拧,“不过,陆侯这些年与国公府是越来越疏离的,他此时对如玉下手,就是将裴家推到陆家的死对头的位置。” “该死的裴如玉,原我问他同皇子殿下 情怎样,还不跟我如实说!咱们这完全是叫他绑三皇子这艘破船上了!这不是坑我么!”白木香气的直挽袖子,“现在阿秀都有了,我娘又嫁了你,我也没法儿 身了!你们叔侄这是合伙坑我们母女啊!” 七叔立刻表示,“我以为如玉都跟你说了。木香,我跟你娘是情深意重,你跟如玉可是娃娃亲,二十年前亲事就说定的。” “是啊,后悔也晚了呀。”白木香 慨,端起酥油 茶喝半碗,“要是能见一见陆侯就好了。”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