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看见扇面在月光底下的字迹，怒火中烧：“好！神通广大啊！薛二爷！” 商细 见势不妙，扭头想躲，杜七已经发现了他，抬手夺过扇子，打着转儿劈过去。商细伸手接着了，杜七指着他骂：“做了亏心事！可不是看见我就跑！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拿了人什么好处？要啥给啥？他是你二大爷？”他气急败坏呵斥商细：“过来！你过来！” 商细对杜七的脾气很有几分惧让，想想杜七反正也打不过他，默默在跟前站定。杜七夺过他手里的两把扇子，哗哗一撕，往地上一掷，骂道：“看我以后再给你画画！我给你画个卵！” 商细急道：“哎！那一把不是你的！”说着和杜七抢夺起来。 薛千山之前一直沉默不作声，忽然捉住杜七的手腕，不让他瞎闹，另一边盯着商细的脸，见他如此轻松自在，没事人一般，就有些惊异和犹豫：“商老板，你还在这儿呀？” 商细奇怪了：“今天是水云楼的好 子，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 薛千山道：“你去看过程凤台了吗？” 商细听呆了：“二爷回来了？” 薛千山打量他的神 ，继而做出好大的惊讶表情：“原来你不知道呢？程凤台在外头受了重伤回来了！哎呀！准是他家瞒着你呢！你快去吧！晚了怕见不着了！” 月光下，商细的脸霎时雪白的，他喉咙里不自觉地溢出“啊”一声轻叹，像是不防备教开水烫了皮，人只傻站着不动脚，愣愣地望着薛千山。 薛千山替他急：“快去啊！商老板！” 商细原地踏了两步，哆嗦着嘴 ，眼神都散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薛千山面上 出一点痛心：“刚从医院回来，现在家里呢，你去，坐我车……” 杜七瞧着这情形，也忘了发脾气，瞅着商细跌跌撞撞的背影跑出去了，觉得很震惊，甚至惊恐。商细看得起他，称他一声知音，这个消息也把他吓得手足无措，慌里慌张甩开薛千山，往里跑着喊小来，他要告诉小来丫头，他们的商老板不好了！ 第128章 商细跑到程家角门，把门都快拍碎了，刚开一条窄 ，他不管不顾推开往里冲。程家现在是什么状态，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但程美心带着孩子和士兵夜驻守，范涟新婚燕尔的，也是天天早来晚走，听候差遣。今天范涟刚走，商细就来，可是还没跨进二门，护院牵着狗就将他围住了，往下多进一步也不能。护院看他一身穿戴是个贵人，吃不准是什么来历，抱拳说：“这位先生，夜深了，您要见主人家，好歹容我们通报言语。这直眉瞪眼的往里闯，不是个礼数。” 商细脸上只有收不起来的破碎慌张：“程凤台呢？我看看他去。” 几个护院本来没想动手的，是商细见人拦他，他先打的人，随后程美心的侍卫听见动静也来了。他们正是当年给商细镇场子的那一班亲卫，李班长认得这是商老板，程家二爷的心尖子，好言好语相劝道：“商老板！您别动手啊！这怎么话说的，打上了你看看！您快收了吧！咱们替你去通报！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好说歹说分开商细与护院，别过 股往里跑。通报的结果是，程美心听说外头商老板漏夜前来，银牙咬碎：“你们还问我？不把他打死算数！还来问我！” 二 在旁慌了：“他来做什么？” 程美心道：“戏子姘头能做什么！抢钱抢尸首！耍无赖来的！”扭脸恨恨地发布命令：“去！把唱戏的给我打出去！就打死了他，有我扛着呢！” 李班长苦着脸领命而去，清点了十几名士兵，言明只许动拳头，不许动刀 ，浩浩 列队行至外院。商细远远瞅见这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他赤手空拳打七八个人不是问题，对有功夫的，三四个也勉强，可是，换上一队人马轮番上，活牛也扛不住。趁护院愣神，商细手臂一挥，抢过一  子握在手里，他属孙悟空的，有子在手里，就是神兵利器金箍 ，就有底了。此时他双手手背关节的皮破损出血，身上还有力气，大概够他见到程凤台的面。 李班长还在那同他商量：“商老板，您请回吧，本家家里遇见糟心事了，没工夫待客。您要有什么，明天再来问问？”商细只 气望着他，目光和凶神一样，不受他的商量。李班长不管哪门子名角儿老板的，只念在他前头跟过曹司令，后头跟过舅老爷，不大敢真动手，为难道：“哪有本家不见客，客人打着上门的！商老板，算我央告您，高抬贵手吧！” 商细于是高抬起贵手，使劲往下一落，以一对十的又和当兵的打上了。他使出全副的三十六路商家，真是很厉害，打伤了好几个当兵的，十几个人竟然一时之间弹 不住他，可是这么打下去，到哪算一站呢？他不是来陪练的！商细在战局间歇，扯开喉咙撕喊：“程凤台！”他叫到：“程凤台！你应我一声啊！二爷！” 嗓门透过屋宇高墙，直往內厢传来，震得凤乙在隔壁放声痛哭。 二心里一惊，手上把帕子都 皱了：“姐姐，你听见没有？” 程美心 着脸：“听见了。哭丧呢！” 二心跳气，立时站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啊！可别出人命了！我去看看。” 程美心没拦住她，只得跟着一同出去。二风风火火地走，走到将近，反而站住脚步，定了定神，重新整顿一番仪容，心中产生另一种迫切的紧张 。说来可笑，商细此人是她表哥表嫂的旧 ，同时受她弟弟的追捧，商细出入她娘家给老太太们唱戏，商细与他丈夫有着不一般的情。她和商细孽缘这么深，听过无数人向她谈论，向她描画，却从来没有真正地与商细见过一面。勉强也算是见过的——二见过戏台上的商细，妖娆的 妇邹氏，还有在那张照片上，面目很斯文的长衫青年。 二按一按 脯子，扶一扶发髻，提裙跨过门槛，抬眼这么一看，她没能立刻认出商细是哪一个，这里既没有妖娆的邹氏，也没有梅树下斯文的青年。商细受了伤，沾了血，脸上不大登样了，周身散发一股彪悍与凶猛，手里的子砸在人 上，一声声沉闷可怖的痛响。这哪里是二心目中的商细呢？这是从水泊梁山下来的好汉呀！她不敢认，转眼去看程美心。 程美心声音冷冰冰的，轻巧发出命令：“开！打死这私闯民宅的！” 二见不得刀光剑影和血，连忙阻止：“别打了！都住手！” 闻言，士兵们与商细果然都停了手。商细拄着子，站那歇气，眼睛看了一眼程美心，然后落定二身上不挪开。二真怕这双眼睛，那么凶，那么狠，要吃人。她强自镇定了，态度端庄地发话：“商老板？” 商细一点头：“二。” 两个人遥遥对望，又一同陷入沉默。 假如换在寻常时候，商细肯定要细打量二的模样与穿戴，并且暗地夸奖这一身玫瑰红的衣裳穿得好，这一头发髻梳得妙，职业的缘故，他就喜 看旧式的打扮，绫罗绸缎，珠翠 头，这才叫美。他还要对程凤台说：你老婆长得 年轻的呀！一点儿也看不出比你大五岁，你现在头发白了，更看不出差岁数了。 但是现在，商细心里一点空余也没有，他只有一个念想，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与冷静。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双手始终在颤抖，嗓子也在抖。他知道他在犯傻，有千百种方便体面进入程家的办法，偏偏选了最糟的一种！他竟然用拳脚硬闯！现在一定要镇静，对着他老婆好好说话，或许还有机会，或许…… 程美心在旁皮笑不笑的扬声说：“原来是商老板！我当是兵荒马 ，哪里来的匪徒！” 商细看也不看她，握紧手里的长，只向二说：“我听说程二爷伤得重，急忙来探望，还请二通融通融，让我看看他的伤势。” 他的嗓音语调也是寻常男人的那一种，略有些沙和软，端正平稳的，没有任何符合二想象的地方。二没有说话，她还是没能把商细与眼前这一个青年联系起来，之前准备的一肚子奚落与痛斥，都不知打哪儿说起了。 程美心又说：“那你可来晚了！” 商细听蒙了，二也瞅着她的大姑姐。程美心一叹：“前后脚的工夫。他刚咽气，你就来了，命中注定的有缘无分吧！” 商细哪里肯信，呼 变得急促起来，身子略略朝前一动，他克制不住了，想冲进去。程美心察觉到他的想法，率先说：“怎么？不信啊？那就跟我来吧！”二不安地看看程美心，程美心朝她一撇嘴角，一眼镜，用目光迫使商细扔了子，接着，领他穿花园过楼阁，朝祠堂走去。 内院祠堂，已经布置出灵堂的模样，真有一口乌黑的棺材停在那里。商细倒一口气，心里还没有任何觉，腿就先软了，走不动了。 程美心亲手划了火柴，点燃两只素烛，向商细说：“进来呀！刚才吃了那么些打，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么！” 商细扶着门框跨进去，走出两步，又站住了。程美心 出两炷香，朝他一递过去：“来呀！过来看看他。”商细不接，程美心便将香 在香炉里，沉幽幽地说：“我弟弟可怜，小时候家里变故大，担惊受怕的。长大了结婚了，豁出 命挣下这份家业，眼见子平稳下来，本人又不放过他……他还没到过奈何桥的年纪呢！”程美心退开点，站到二身边，一指棺材：“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和他说的，说去吧。” 商细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棺材的形状看分明了，里面垫着黄的绸。要是再往前走几步，或许就能看到一双鞋尖和一点花白的头发。商细整个人落入极度的寒冷之中，冷得颤抖不止，他张开点嘴，从牙里着气，五脏六腑都被冻得哆嗦起来，痉挛似的痛！眼睛里看出去的画面逐渐模糊扭曲，转变为浓烈疯狂的彩，直扑到他脑子里！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程美心转身对着一只镜框照脸，用手绢子抹去嘴角糊掉的口红，准备接下来的一顿破口大骂。她就是故意刺 商细，最好刺得他再度动手，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以自卫的名义击毙商细，二也来不及发意见。可是谁知道，身后商细连上前看一眼棺材的勇气都没有，笔直跪倒在地，膝盖与青石砖碰出钝响，让人听在耳朵里，跟着吃痛。随后，他喉咙里撕喊出一声摧心裂肺的痛哭，或者说是咆哮，反正不是人动静，是野兽临死前的绝望。 程美心在诧异过后，便幸灾乐祸的，转过身来合上粉扑抱着手臂，她可 看这个！简直要喜形于了！旁边二却是浑身一紧，觉得商细哭得可怕，真像是疯了。程美心拍拍她的手，宽她的心，还说俏皮话：“张飞喝断当 桥，他是要喝断奈何桥呢！” 商细痛得嚎啕几声，像极了被人攮过几刀，割破了肚肠，血 一地，呼啸之后，戛然而止，是人活活痛死了。程美心怀疑他别不是背过气去了，抻脖子看究竟。那边，商细跪在地上，渐渐收拢起手脚，缩成小小的一个。他又开始哭，这一回是另外的哭法，从肺腑里发出的呻 ，哭腔曳长，不是哭给人听的，是哭给鬼听的，一直要通到黄泉里。 二听惯了孩子的啼哭，听见商细这一声，眼泪当场就落下了。这眼泪绝不是原谅商细、怜悯商细。她是单单为了这哭，那么纯粹的伤心，人间的至悲。二不停地抹着眼泪，身边的程美心，已经对商细起了杀念的，听见这样肝肠寸断的哭法，竟也收住了讥笑，神情有些恻然，凡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不会不动心。 还有人被商细的哭声引过来，蒋梦萍捧着她的大肚子，面心疼。从商细在前院高喊程凤台，她就听见了，穿衣裳起 赶到这来，正看见商细蜷缩在地上痛不 生的样子。蒋梦萍的心也揪痛了：“细伢儿，是不是细伢儿？”她认得这个哭声，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一边哭着，一边要往她怀里钻的。老妈子搀蒋梦萍跨过高高的门槛，但是蒋梦萍不敢上前，她怀着身孕，怕商细伤人，只敢站在离他五步之远的地方，听着商细哀哭。 二擦干眼泪，责怪似的说：“谁把舅带来的！磕着碰着怎么得了！快回去吧！” 蒋梦萍不肯走，她从来没有见过商细哭成这样，要把嗓子哭坏了，眼泪哭干了，哭得无干的旁人也要跟着伤心落泪，怜惜霎时掩盖掉以往的仇恨。她是即将做母亲的人，对一个母亲来说，没有孩子的错误是不能原谅的，商细现在可不是一个孤孩子的样儿？蒋梦萍柔声哄他：“你别哭，快起来，地上多凉啊！二爷未必不过来，我们想办法治！啊？” 程美心暗说坏了，蒋梦萍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嘴快！常常坏事！她快步走到门口，向外头的卫兵招手，商细一旦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必定发难，那时候，但敢妄动一指头，她就招呼人开！ 卫兵静悄悄围拢了来，屏息做好应对的准备。蒋梦萍心疼得一塌糊涂，犹未察觉，一手护着肚子，俯身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摸老虎一样：“细伢儿，起来吧，再哭真要哭坏了。” 商细蛰伏半晌，忽然站起来，蒋梦萍没防备，吓得往后一仰，还好有二搀住她了。商细几步冲到棺材边上，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可是他并不像松了一口气，或者要大闹的样子，他的眼神 不定，喉咙里着低沉的气息，喃喃说：“二爷呢？程凤台呢？”他瞧也不瞧周围的人，目光四下找寻：“你们把他藏哪儿了？”兜兜找过一圈，人们都退后开来避着他，他在屋里找不到程凤台的人，转身就奔出去了！ 这里别人可能不知道商细的病，蒋梦萍是知道的啊！她忘记自己身怀六甲，跟在后面举步维艰地追，嚷嚷道：“拦着他！别让他出门！”那些护院卫兵刚挨过商细的打，现在见他一颗炮弹似的往前冲，谁敢去挡！着急忙慌要关门，关门也来不及了，蒋梦萍眼巴巴望着商细跑出街外，撵也撵不上，喊也喊不住，自己累得一头汗，对门房说：“快！你快去……”她咽了咽吐沫，撑着 匀了气：“去水云楼！告诉他们，他们班主心里犯糊涂了，去他常去的地方截住他！快去！”门房得了令，抹头跑了。 程美心后怕地对二说：“怎么样，我说这人是个神经病，脑子不正常！吓人哇？” 二眼看商细跑没了影，心有余悸，庆幸他没有伤人：“他这是……疯了？” 程美心一手拉着忧心忡忡的蒋梦萍，一手推二的背，把她俩往屋里带：“谁知道呢？反正从来也没清醒过。”轻描淡写的口吻，引来两双忧愁的眼，大概还是商细方才哭得打动人心的缘故，程美心明显到她们的担忧与责怪，不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开个玩笑，一拆就拆穿了，他自己带着陈年的病子，碰碰就发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谁吃的准他！”她脸上还是不以为然，只有痛快。 水云楼得到商细疯走的消息，聚集人手北平城的找，找来找去，连 馆都探遍了，一无所获。商细是无亲无故的人，唯一一个哥哥行踪飘忽，就是有人要为他出头寻仇，也没有名义。小来第一个坐不住，哭着去拍程家的门，要程家给个代。外间虽谣言她是商细的侍妾，然而一个像样的名分也没有，终究是个丫头，程家完全没有理睬她。水云楼转而请来范涟说话，范涟还没张嘴，先挨姐姐一顿痛骂，骂他家里姐夫重伤成这样，他不急，反倒去急一个唱戏的，不知轻重。唱戏的跑去哪里撒疯，她们怎么会知道？ 但是商细毕竟是闻名天下的商老板，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自有社会上的名准备替水云楼与程家说话。名还未来得及出面欺负程家妇孺，商细下午就找到了，不是特意找的，有戏到香山看红叶，半山上遇见的。此时距离商细失踪两天一夜，商细身上带着伤，带着血，衣裳滚脏的，见了人也不说话，神大有不对。杜七亲自上山把他接回来，找医生给他治，衣裳一 ，杜七气得痛骂：“程家的娘们儿太狠了吧！程凤台要死也不是你整死的，拿你出气？” 商细垂着头，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他就喝，吃 喝足又要出门。杜七与小来拦着他：“上哪儿去？” “去香山。”商细眼睛眺望远处：“找二爷去！” 杜七说：“你二爷在家养伤呢！” 商细执拗说：“二爷在香山等我。” 杜七说：“他都下不来！在香山等你？” 商细声音发抖：“他就是在香山！” 杜七与小来不 对望，并在对方脸上看到惊疑，他们哪里得知这里面的渊源。看看商细吃饭穿衣服一举一动，再正常没有，除了不大理人，像是情绪极度低落的郁郁寡——反正他从耳朵聋了以后，就不跟人搭茬了，这不算 病呀！怎么一开口，说的话那么怪！ 杜七指着商细问小来：“癔症了？癔症了这不是！” 小来道：“七少爷看着点他，千万别让他再出门！我去找沅兰！她兴许有主意！” 沅兰赶到的时候，商细已经急眼了，与杜七纠 在地上。毕竟两天没有吃东西，食刚下肚，来不及化为气力，两天没睡，人也很累，杜七竟和他打了个不相上下，见到沅兰小来，一叠声嚷嚷拿绳子来捆他。小来哪舍得捆着商细，急得直摇沅兰胳膊，沅兰被她晃出脑浆子也没辙，所谓的好主意，无非是按照过去的经验，抡足了啪啪给商细俩大嘴巴。 这从来都是沅兰的活儿，沅兰当仁不让， 起玉手镯，摘了金戒指，说：“七少爷捉牢他别动！” 杜七怕被误伤，一动不敢动。沅兰打过商细两个耳光，小来那边绞来一条冷巾，沅兰接过来给他擦脸：“哥儿，你醒醒吧，可不能吓唬我们！走了蒋梦萍，来个程凤台！你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为了别人的老婆，别人的丈夫，咱们不值当受罪的！”说着眼眶也有点红，恨恨的，是恨商细的真情。 商细被打蒙过去，头脑昏沉，冷巾一，似又分明，身上卸下劲道，由杜七把他搀到沿上。商细轻声说：“我要喝药。” 沅兰问：“什么药？” 小来明白：“我这就去熬，你别走，等我给你熬药。” 商细点头：“嗯，我喝了药再走。” 沅兰一跺脚，朝杜七道：“这不是白搭吗！” 商细的糊涂疯病发作过好几次，早在与蒋梦萍闹掰之前就有病灶，发作起来长则数十天，短则一时间，是水云楼旧人都知道的隐事。他小时候受过一场惊吓，经过赤脚郎中诊断，吓丢了一个魂，从此神志不牢固，好比关节臼，惯了就要经常的，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治法，打两下干晾着，慢慢的就醒过来了。可是杜七哪见过这份新鲜事？因此，当他提议要把商细送到 神病院接受治疗的时候，沅兰和小来极力反对，并且抛去白眼。他们三个一夜未睡，彻夜守着商细。商细睡得很短，总是做恶梦，一身冷汗呜咽着醒过来，醒过来就要去香山，谁也拦不住，最后不得已，还是上了绳子捆紧。捆紧了商细就没法睡，睁着眼睛发呆。杜七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打晃，他眼睛也不瞬一下。 杜七问那两个富有经验的：“他是不是在积蓄力量，憋着打败我，再跑？” 沅兰靠在头犯困：“大概是。” 小来说：“七少爷别闹他！让他歇会儿！” 杜七彻底睡不着了，喝下一杯凉茶，拳头捶桌子：“就不是程家的娘们儿招的他疯，这一身伤，她们总不了干系吧！妈的！饶不了她们！敢打人！” 杜七跑到外间，语气很恶劣地打出一个电话，说：“你的老相好遭难了，你不来帮帮他，你还是人吗？” 对方回了句什么，杜七痛骂一串脏话，命令对方天亮过来，就把电话挂断。天一亮，薛千山就来了，杜七熬不住倒在上，与商细睡了个头脚颠倒。薛千山便饶有兴致地立在头，把杜七好好地看了个过瘾，随后轻轻推醒他：“少爷，我来了，您吩咐。” 杜七招来薛千山，并又召集了安贝勒之类与程家有牵连的高贵人物，最后给范涟挂了个电话，扬声叫骂：“范二爷，别欺人太甚！程凤台算个什么东西！活着给 ！死了倒不给看？他就真死了，也轮不着你们拿商细出气！都是场面上叫的响的人！真当商细是你们家小老婆啊！”范涟最为厌恶他的 鄙，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儿，说出来的话，句句寒碜，便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薛千山却大为赞许，陶醉地聆听杜七骂人，杜七说：“现在我要带几个人，和商细，来瞧瞧程凤台还有气儿没有。你最好劝着你们家娘们儿安分点，惹急了妈的我可打女人！”说罢重重挂了电话。商细挨程家的打，一多半是由于他自己的鲁莽与狂躁，值此非常时期，怎能怪本家防备得严？到了杜七这，完全的不讲道理，快要把范涟气死了。 午饭以前，小来将商细洗刷干净，换了衣裳，抹平了头发，随着众人一同去程家探病。安贝勒好难得有机会与商细亲近，一马当先排除众人，亲自搀着商细走路，并让商细上他的车坐着，说：“官儿，你这是何苦呢？你为他病了，他也不知道，他家里也不领情，还打你，我看着多心疼啊！”商细没有反应，安贝勒便胆大包天，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枕着，商细亦是柔顺。安贝勒美滋滋地说：“万一……万一程凤台真不好了，我带你去杭州养病，我那有个大房子，佣人，家具，都全！把你当菩萨供着！”说得动，把商细使劲往怀里搂了搂，车里除了他家的司机，没有别人，正想上嘴贴一贴商细的脸，就到程家大门了。本来么，锣鼓巷头尾就没几步远，为了排场，一行人开了五辆汽车过来，把半条巷子堵得丝风不透，推车的小贩过不去道儿，在那吆喝骂街，赶上杜七心情特别差，摔上车门骂：“走不过去？走不过去你飞过去！请吧！”薛千山出溺的微笑，一做手势，由车夫上前与路人通融。杜七一眼横扫清点人头，安贝勒着商细没下来车，他大步走到安贝勒的车门边上，嘣嘣敲玻璃：“贝勒爷！过哪门子的瘾呢？今天数您身份高，留着点脸！” 安贝勒只得整整衣领子，没好气的拉着商细下来了。范涟接到电话之后，带着姐姐与盛子晴准备接待事宜，此时开了大门 接他们。程美心当然也在这，司令夫人的派头，竟住了一群有头有脸的大老爷们，刚才杜七那么横，在程美心面前，气焰也不收敛了许多。程美心像没看见商细这人一样，招待客人们外间厅堂里用茶用点心，接着诉苦，说土匪吃了豹子胆，敢袭击本军队，再说程凤台每年往土匪窝里送这么些钱，土匪们还枉顾他的命，真是丧尽天良杀千刀的。听得客人们频频点头，搁下茶杯，硬找出一个话头要去看望病人。如果只来一两个，程美心一定挡驾，可同时来了那么好几位爷，总不能让人徒劳而返，何况对外宣传宣传程凤台的重伤，对舆论也是有好处。 程美心朝二使了个眼，二回以郑重的表情，偷眼去看商细，商细不饮不食，神郁郁的。二递眼风给范涟，意思让范涟待会儿盯着点商细。范涟见过商细发疯的样子，心虚地一点头，暗地里握住盛子晴的手，他有点怕。 一行人朝内房走去，盛子晴就走到商细身边与他搭话，说：“商老板，我刚来北平的时候，看过你的《游龙戏凤》，你的《小凤仙》什么时候上演呢？”商细充耳不闻，目光直直地投向走廊尽头。盛子晴察觉到商细形不对，与范涟示意，范涟更怕了，对她道：“这是个没谱的人，等会儿他要闹疯，你别凑上去，打着你也是白打！” 盛子晴惊讶：“他不会吧！” 范涟眉飞起：“他太会了！” 说话间，商细已经跟随在众人身后，迈腿进了卧房。 第129章CｏＭIc5.COＭ |
见势不妙，扭头想躲，杜七已经发现了他，抬手夺过扇子，打着转儿劈过去。商细
子，我不在这儿我在哪儿？” 薛千山道：“你去看过程凤台了吗？” 商细
，继而做出好大的惊讶表情：“原来你不知道呢？程凤台在外头受了重伤回来了！哎呀！准是他家瞒着你呢！你快去吧！晚了怕见不着了！” 月光下，商细
，眼神都散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薛千山面上
出一点痛心：“刚从医院回来，现在家里呢，你去，坐我车……” 杜七瞧着这情形，也忘了发脾气，瞅着商细
，他不管不顾推开往里冲。程家现在是什么状态，正是戒备森严的时候，不但程美心带着孩子和士兵
股往里跑。通报的结果是，程美心听说外头商老板漏夜前来，银牙咬碎：“你们还问我？不把他打死算数！还来问我！” 二
，浩浩
子握在手里，他属孙悟空的，有
，就有底了。此时他双手手背关节的皮破损出血，身上还有力气，大概够他见到程凤台的面。 李班长还在那同他商量：“商老板，您请回吧，本家家里遇见糟心事了，没工夫待客。您要有什么，明天再来问问？”商细
气望着他，目光和凶神一样，不受他的商量。李班长不管哪门子名角儿老板的，只念在他前头跟过曹司令，后头跟过舅老爷，不大敢真动手，为难道：“哪有本家不见客，客人打着上门的！商老板，算我央告您，高抬贵手吧！” 商细
不住他，可是这么打下去，到哪算一站呢？他不是来陪练的！商细
皱了：“姐姐，你听见没有？” 程美心
着脸：“听见了。哭丧呢！” 二
。说来可笑，商细
，同时受她弟弟的追捧，商细
妇邹氏，还有在那张照片上，面目很斯文的长衫青年。 二
脯子，扶一扶发髻，提裙跨过门槛，抬眼这么一看，她没能立刻认出商细
上，一声声沉闷可怖的痛响。这哪里是二
看旧式的打扮，绫罗绸缎，珠翠
头，这才叫美。他还要对程凤台说：你老婆长得
年轻的呀！一点儿也看不出比你大五岁，你现在头发白了，更看不出差岁数了。 但是现在，商细
，哪里来的匪徒！” 商细
变得急促起来，身子略略朝前一动，他克制不住了，想冲进去。程美心察觉到他的想法，率先说：“怎么？不信啊？那就跟我来吧！”二
出两炷香，朝他一递过去：“来呀！过来看看他。”商细
在香炉里，沉幽幽地说：“我弟弟可怜，小时候家里变故大，担惊受怕的。长大了结婚了，豁出
命挣下这份家业，眼见
商细
看这个！简直要喜形于
桥，他是要喝断奈何桥呢！” 商细
一地，呼啸之后，戛然而止，是人活活痛死了。程美心怀疑他别不是背过气去了，抻脖子看究竟。那边，商细
，哭腔曳长，不是哭给人听的，是哭给鬼听的，一直要通到黄泉里。 二
赶到这来，正看见商细
生的样子。蒋梦萍的心也揪痛了：“细伢儿，是不是细伢儿？”她认得这个哭声，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一边哭着，一边要往她怀里钻的。老妈子搀蒋梦萍跨过高高的门槛，但是蒋梦萍不敢上前，她怀着身孕，怕商细
馆都探遍了，一无所获。商细
，杜七气得痛骂：“程家的娘们儿太狠了吧！程凤台要死也不是你整死的，拿你出气？” 商细
喝足又要出门。杜七与小来拦着他：“上哪儿去？” “去香山。”商细
对望，并在对方脸上看到惊疑，他们哪里得知这里面的渊源。看看商细
病呀！怎么一开口，说的话那么怪！ 杜七指着商细
在地上。毕竟两天没有吃东西，食刚下肚，来不及化为气力，两天没睡，人也很累，杜七竟和他打了个不相上下，见到沅兰小来，一叠声嚷嚷拿绳子来捆他。小来哪舍得捆着商细
起玉手镯，摘了金戒指，说：“七少爷捉牢他别动！” 杜七怕被误伤，一动不敢动。沅兰打过商细
神病院接受治疗的时候，沅兰和小来极力反对，并且抛去白眼。他们三个一夜未睡，彻夜守着商细
！死了倒不给看？他就真死了，也轮不着你们拿商细
鄙，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儿，说出来的话，句句寒碜，便在电话那头沉默不语。薛千山却大为赞许，陶醉地聆听杜七骂人，杜七说：“现在我要带几个人，和商细
接他们。程美心当然也在这，司令夫人的派头，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