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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御宅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鬓边不是海棠红 作者: 水如天儿 时间: 2024/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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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凤台惊诧地反问:“你比我有本事?商老板?”

    商细扭头看着他:“是啊!你看看你,做生意都是靠着二娘家,还有你姐夫,这叫什么本事!我不一样啊,我会唱戏,在哪儿都能活。找趟街画个圈,往里面一站,一开嗓子就是钱!”说着一拍子口袋:“有的是钱!”

    程凤台从来没有这么参透本质地想过两人的能力问题,但是也无法反驳商细所说的事实,心服口服地点头:“这么一说,倒也是的——商老板有一技之长,是比我有本事。”

    男孩子喜被人夸有本事,就相当于女孩子喜被人夸有姿。商细听见这个,可是太得意了,心中顿生豪气,蹦跳起来很轻浮地摸摸程凤台的脸颊:“商大爷要去后台了。你乖乖的啊!小二爷!”

    程凤台委屈道:“我真成了来应卯的了!非得让我来一趟,来了跟我说两句话就跑了。那什么锦师父,那么要紧,那么入你的眼?”程凤台笑了一下:“我可听范涟说了你锦师父的闲话。”商细微微弯下,偏过脸来听。程凤台道:“说他年轻的时候傍了几个当官的,就是把他带去南京的那几个。后来年纪上去了,傍不动了,就把手下的徒弟全荐上去伺候枕席,有没有?”

    商细当然也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毕竟没有亲见过,不好毁谤师父,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梨园界的许多师父、班主,确实兼任着皮条客的活计,好像一个老鸨子似的,台上排兵点将,台下也不荒废戏子们的用处。戏子们下台来卸了妆,马上就被撮去金主的上。有那些心思大的,还要拜托班主为他们找一个好前程哩!商细学戏时遇到过这样的师父,搭班唱戏时也遇到过这样的班主。等他自己当了班主以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也从来不反对戏子们自己勾搭靠山,他本没有这份闲心去理睬这些事。

    程凤台掐了一把商细,笑得坏得很:“那么,商老板在他手下学戏的时候,有没有……”

    不等他说完,商细就啐了他一脸西瓜味的吐沫,然后认真地说:“锦师父,唱得还行,人也还行。”想了想,心不在焉地下了一句评语:“就是活得太长了。”

    程凤台一懵:“什么?”

    商细含糊一声,晃晃脑袋下了楼去。

    锦师父是活得太长了,六十好几的人,还在台上扮小姐卖俏。锦缎腔调即便还在,嗓子是又干又沉了,是一匹经过风吹晒,失去了光鲜的锦缎,如棉似麻了,成了一匹布了。那身段和扮相更加令人不忍卒睹,得闭着眼睛听,才能品尝到旧时的韵味。锦师父因为名气响,人缘儿好,现在许多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是他的票友,在北平还是很吃得开的。只要卖得出票,多老都能上台,理儿是这么说的不错,商细看在眼里,却觉得很过不去。想到当初见到锦师父的时候,锦师父还不算老,是票友口中的“锦老板”,文人笔下的“锦帛儿”,很有光彩和风度,对比今天,人也木了眼睛也混了,油彩盖不住他脸上的褶子,就有种唏嘘不胜的觉。商细在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心,自己中年以后——顶多到四十五岁,就决计不再唱旦了。如果能转成老生老旦那最好,转不了就去拉琴,绝不抛头面。座儿们为了怀旧,是还愿意听一嗓子老家伙唱的老戏,但是跟同行面前,就太现眼了。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以为然。这世上哪有不老的宝刀,不谢的牡丹。商细认为自己比锦师父知羞,断断丢不起这个脸。进而又认为,自己活到四五十岁,其实就到时候去死了。天不让死,自己也该找着去死,不要活在世上一天比一天衰老,向世人展示残败。拿疲疲老相和过去的辉煌做个对比,鲜明到惨烈的地步,那是对过去的一种毁灭。盛极而终,那一瞬间的戛然而止,才是真正风光过的人最完的结局。于他是,于宁九郎也是。商细这几年回避不见宁九郎,或许也是因为这一层原因。九郎但凡表现出一点点老态,他看着心里就难受。前年最近一次见面,他摸了摸九郎发白的鬓角,心里又悲伤,又愤怒。本来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只知道不想见,现在看见锦师父,他算知道了。可是九郎和锦师父都没有他的觉悟高,他们宁愿苟延残。他只能自个儿孤单地圆了。

    商细地进行了一番思想,自觉非常有深度,非常有内涵,有机会可以与杜七探讨探讨,杜七保准要拍巴掌赞同。一边走一边这样想,冷不防撞着了一个人。乔乐乔老板提着胡琴被他碰得往后一趔趄,便拿那琴弓戳了戳商细膛:“合着你们老商家的人走路都不带眼!”乔乐与商菊贞也是老情了,看来过去也没少被商菊贞撞个倒仰。

    商细冲他微微一鞠躬:“乔老板。”

    乔乐谱很大地哼了一声,商细越过他要往里进,被他喊住:“哎,小子,听说何少卿有一把琴在你这儿?拿来我练练。”

    商细道:“是有,不过现在在宁老板那儿。”

    乔乐怒道:“宁琴言早都不唱戏了,他要琴干嘛?小子!别跟我耍心眼儿啊!”

    商细儿地也不分辨,眼巴巴地楞瞅着乔乐,不言不语。他对外人和长辈脾气好起来,那是判若两人,温柔如水。这时候锦师父在里头出声了:“你个老不修的!少欺负我徒弟!琴在手里也不给你看,看在眼里你还拔得出来吗!真是!吃了猪肝想猪心,得了白银想黄金!小商别理他!”锦师父唱了一辈子的旦,声调里头尽是女气和戏音,听不惯的人觉着怪声怪调的娘娘腔;好这口的,得要不甚恰当地夸他一句说话比唱戏还好听,听得人销魂蚀骨的,筋都酥了。

    乔乐扭头冲里面骂了一句什么话,拿琴弓把商细戳到一边儿靠墙立着,自己慢悠悠地哼着戏,踱步走开了。

    钮白文过来,轻声笑道:“您看这老刺儿头,还就服锦老板。俩人打从二十岁上认识到现在,骂架吵嘴大半辈子了也,当年以为乔老板老北京人,不肯离开北平呢,结果锦老板说要走,乔老板骂骂咧咧地就跟去了。这不管是拉弦的傍上个角儿,还是角儿捞着个好弦儿,那都是……”钮白文啧啧地摇着头:“那都是千金不换的啊!比找着个好媳妇儿还难呢!”

    商细听着钮白文的话,抄手目送了乔乐的背影,进屋去和锦师父说话。

    锦师父在北平的最后一场戏,程凤台在外与人谈生意吃饭到半夜,没能赶上。那晚是唱的一折《西施》,商细给串的伍子胥。商细也不知如今北平的座儿都是怎么了,或者是他的生角儿戏有所退步。许多回他改了生上台,台下就总是笑,他一亮相,下面就莫名其妙地笑不可抑,还飞呼哨,但是叫的好又不是倒好,就跟看见了衣舞女郎那么兴奋,几乎都要盖过西施的彩头了。商细下台来纳闷地对着镜子原地转圈照了好半天,镜中活一个轩昂正气的伍子胥,一点儿也没有可笑之处嘛!他不会知道这是因为他每年封箱开箱都反串,反串了净不好好唱,改戏词、改剧情、跟天桥的相声艺人学包袱,以致于座儿们看见他的某一些生角扮相就找到了过年的气氛,就要发笑。这个缘故没有人告诉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和程凤台说了,程凤台也分析不出个原因,最后说:“你干脆找个座儿问一问,不就知道为什么了吗?”办法是不错,可是商细跟陌生人很腼腆,不好意思去打听,这个疑问最终也没有能够探知究竟。

    送走了锦师父回南京,暑天也快过去了,天气还是热。这几水云楼没有商细的戏,程凤台去后台找商细,却没有找见人,但是发觉后台的气氛漂浮着微妙的紧张,几个泼货收敛了玩闹,安安分分地各自窝踞一角,大气儿不敢出。冲沅兰挑了挑眉:“大师姐,”沅兰指了指台前。程凤台走到戏台侧边往上张望,台上并没有,再仔细那么一找——原来商细正坐在鼓乐班子里,埋头拉胡琴呢!

    他头大汗地紧紧拧着眉,头发像淋过雨似的,穿了一件半旧不新的蓝布长衫。本来就火气很旺的男青年,此时半卷袖管,把长衫的前后背都洇了两片汗印子,让人看着,都觉得他受罪极了。

    程凤台立刻就知道戏子们为何噤若寒蝉,不由得也有种如临大敌之,问道:“这怎么?”

    沅兰道:“胡琴今儿个告假,班主嫌别的琴不好,这不,亲自捉刀呢!本来嫌天热,这几天偷个懒不给自己上戏,结果还是得闲不了!您就知道他今儿那脾气,呵!”

    程凤台道:“黎伯真是不行了?”

    沅兰道:“可不是吗!心里倒是明白,嘴上话都说不出来了。班主给找了两个老妈子伺候屎,我看活着都够呛的。”

    程凤台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报纸,不敢要茶,不敢要水。水云楼此时节没有搭班的戏子,全是人,商细人面前不大按捺脾气,在程凤台面前,更是喜怒随心所,从没有克制一说。商细假如发怒了,这里最倒霉的就是程凤台,这戏子火起来动手动脚的,爪子着一下都是真家伙,想起来就叫人皮发紧。

    半晌的工夫,前面停了戏。座儿上有认出来文武场上拉胡琴的是商细,起哄让拉一段《夜深沉》,又让索唱一段《风吹荷叶》。商细对座儿总是很客气很敬让的,座儿们呼声如,商细忍耐着燥热,回头与乐器师傅们商量了几句,打算勉为其难地给拉一段。可是一旦真拉上了,那也是浑身起灵地全心投入着,有着唱戏时候万古洪荒的那股劲头,使座儿们跟着入了戏。有一点奇怪,听商细唱戏,底下是山呼海哨的叫好;听商细拉琴,底下却是窸窸窣窣一片轻悄,没有人叫喊出声,像是怕喝断了商郎那两琴弦。戏子们早已溜下了台,现在是商细个人的胡琴戏,这一段胡琴搁在虞姬舞剑里,显得昂;搁在祢衡骂曹里用,显得慷慨。单独这么拿出来和着鼓点月琴,不知怎么,一股苍凉豪迈的意味,大热天里叫人体肤发寒,中顿生辽阔之气。待这一段琴拉完了,有叫好的,有丢彩头上台的,比之前看戏那会儿热烈得多,好像轴大轴都不必上了,座儿们已经相当过瘾,相当酣足。捡场的托了一大盘子彩纸包裹的银元钞票,想来是底下把看大轴戏的彩头都扔上来了。

    商细拉完了这一段,趁座儿们起哄之前,抢先一步给座儿们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道:“我接着再伺候爷儿们一个轴。今晚的大轴是《罗成叫关》,这出的唢呐是一绝,也就用不着我了。”

    底下马上就有人接茬儿,扯嗓子喊道:“商郎!您今晚可得好好伺候爷儿们啊!咱爷儿们等着您!”

    这一声喊出来,引发一片嬉笑和口哨,其实都是几年下来听戏听老了的票友,并非有意轻薄,而是出于逗小孩儿的心,不肯放过他,要勾搭他多说两句话,要看他脸红耳赤。而商郎之憨,与商郎之痴是同样著名的。商细入北平之前,人未到,痴名先到;商细入北平之后,座儿们听听戏看看人,渐渐觉出了商细的憨,从而不由自主地,对他生出一种大人疼孩子的心态,有机会就一句薅一把,不大尊重他,但是很维护他很疼他。

    商细果然被搅和得心烦意,无言以答,额头汗珠大如豆,渗过了眉就要落到眼里去,起腿上垫琴的巾抹了一把脑门子的汗,抹得头白乎乎的松香粉。于是底下又发出一片笑声,商细不知道他们又在笑什么,窘得涨红了脸,直接示意开戏。

    底下喊的那一句氓话程凤台坐在后台也听见了,然后就听一阵笑过一阵,不由得也跟着笑了。彩头分拣去了大洋钞票,把首饰珠宝盖了一块红绸布,端到茶几上等商细挑选头一茬。商细不在这里,几个戏子不好先下手,新来的小戏子们眼睛一眼一眼地朝托盘瞄。程凤台不把自己当外人,放下报纸,一把就将红绸揭开了,一件一件摆看宝贝。他在琉璃厂入股了一爿古玩店,暗中替曹司令出手一些“疙瘩”——曹司令在西北,就是靠着“刨疙瘩”——挖坟掘墓起的家。当年刨出一个皇后墓,一直到今天,墓中的殉葬品也没有卖光。程凤台长久以来过目多了,自觉得有一份眼力,在珠宝中挑挑拣拣,企图捡漏一样古董,但是也没有古董,光是金银宝石,那是没有什么可稀罕的。

    杨宝梨蹲在茶几旁边,瞄两眼珠宝,便笑容可掬地望着程凤台:“二爷,二爷眼界真高!咱们见都没见过这金山银山的,二爷看都不带细看!”程凤台耷拉着眼皮掠他一眼,笑了笑,随手从里面抓了个嵌宝戒丢给他。杨宝梨显然是动心了,攥在手里仿佛很烫手似的,不知往哪里揣起来是好。周香芸走过来轻轻踢他股一脚,对他皱眉瞪眼地摇摇头,杨宝梨这才惊觉戒指咬了手,把戒指抛进托盘里一边站起来退了一步,笑道:“谢二爷打赏,小的可不敢要!班主还没看过呢!”戏班中的师兄姐都不在心里暗笑了一下。杨宝梨是新来的,而且也没熬到这个地位,师兄师姐们暗中勾结账房,不知坑掉了商细多少座实打实的金山银山,这么点小玩意儿,是绝对不会放在眼里的,都在那笑话杨宝梨小孩儿家,眼皮子太浅了。程凤台也没有说什么,在他这里,一只戒指连个玩意儿都称不上。最底下有一只手帕包着的钻戒,松垮垮地打了一个结,戒指亮晶晶的,成还行,程凤台对着灯光看了看。包着戒指的手帕特别有意思,上面绣了两只彩蝶,两行楷书小字:庄生晓梦蝴蝶,望帝心托杜鹃。细闻闻,还有点香

    门外盛子云一探头,看见程凤台在这里,正犹豫要不要把脑袋缩回去打道回府。程凤台坐在那里已经看见他了,朝他一招手:“来。”盛子云走到他跟前,他一面把手帕抖给他看,一面把戒指套在小指上:“来看看,这是不是情诗?”要是绣的莎士比亚,程凤台倒能明白,看古诗词,就有点似是而非了。盛子云扫了一眼,他票商细这两年,可见得太多向商细的姑娘了,这个绣工和路数,不用看也就知道是情诗无疑。刚要解释这诗的出处,手帕被程凤台回去掖进口袋里,门外商细走进来了。

    商细大汗淋漓地一路走一路甩头发,活像条落水狗似的,汗珠子溅了人一脸,热得气势汹汹的。小来给递上一条巾,他混头混脸那么一抹,简直是个苦劳力的做派,真不像个唱旦的;又递上一壶凉茶,商细嘬着凉茶一股坐到程凤台身边,看也没朝那些珠宝看一眼,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又抹了把汗,闷声垂着头坐着。

    大家都看出来了,班主这是热蔫了,谁都不敢出声大气儿,怕撞着火。程凤台也没觉得这天就热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商细就那么难熬。本来想和他打趣打趣,见他烦热成这样,拍了他两下背,抹一把他后脖颈的汗,没有说话。

    盛子云还很没眼地与他搭茬:“细,今天还拉琴?你都好多天没唱戏了,往下排什么戏呢?”

    商细理都没理他,很不耐烦地拨一下面前那盘珠宝,还是没兴致,往外一推,就站起来走了。

    沅兰冲他背影喊了一句:“班主,咱们拿了啊!”商细也没答声。盛子云想要跟过去说话,被程凤台拦着了:“商老板去找顾经理说事呢,你跟着干嘛?我去看看。”

    程凤台随口一搪,想不到商细还真的就在顾经理办公室。后台没电话,商细在经理办公室打电话。顾经理也察觉到商细今天神不善,乖乖地回避出去,留下他一个人与电话畅所言。商细先给琴言社挂了一通电话,他倚在写字台旁边站着,刚才拉琴坐久了,腿都麻了。程凤台跟过去坐在写字台上,面对面温柔地笑看着商细,商细眼睛也定定地看着他,但是心思明显不在他身上。

    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商细找钮白文,钮白文也正在督戏。商细要找一个人,办一件事,就非得立刻达到不可,又把电话挂到戏院去,几经周折,他等得又快发脾气了。程凤台挑起他的下巴,一颗一颗给他解开长衫的扣子,解到出他的锁骨。商细觉着凉快了,程凤台觉着好看了,电话也接通了。

    “钮爷,是我啊。”商细对着外人,口吻态度是异常的和气友善,有那德艺双馨的模样:“是,还是那事,我这急的,不能每次都是我替吧。您还是再费费心。”

    程凤台听他装犊子装得那么乖,心里就犯,俯身上去含住商细的一节锁骨慢慢,商细捣了他一拳,喉咙里无声地一叹。

    电话那边锣鼓铮铮,钮白文嗓门特别大,说什么听不清。商细也拔高了一点嗓门,道:“是,那几个见了,是凑合,可是和黎伯也差太远了……老邱是好,可是老邱不是傍上角儿了吗?不能总在水云楼待着啊!北平现在的胡琴我都知道,早都傍上人了……是啊,要是有趁手的新人就好了,谁徒弟好呢……”

    程凤台从商细的锁骨开始亲,亲到脖子上,舌尖抵住那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喉结又是一,商细浑身轻轻哆嗦了一下,一手扣住他的肩头,向电话里说道:“反正劳您上心吧!您忙着!”就挂了电话,扑在程凤台怀里深深地嗅了一口气,嘟囔道:“热死了!”但是他怀里的气味相当不对劲,商细摸索着掏出一块手绢来一抖愣。

    程凤台给他晃晃手指上的钻戒:“你看,那个裹着这个,这俩是一套的。”

    商细怒喝一声:“谁给你的啊!”

    程凤台道:“谁稀罕给我啊?我周围的女人没有那么诗情画意的。这是给商郎的!上面绣的字认识吗,我给你念念——呵,你看,还绣俩蝴蝶,这是要与商郎梁祝化蝶啊!”

    商细听见是女票友给他的东西,立刻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种虚荣得意的神气,和颜悦地展开手帕看了看,又把戒指从程凤台手上褪下来,自己戴上比了比,自夸道:“商老板又招姑娘了。”因为这两样物件很容易让人构想出一个通俗的戏里的故事:某家小姐听了商细的戏以后辗转反侧寝食不安,将全副相思寄托在飞针走线之中,完了把自己贴身的首饰也一块儿掷给台上的人,好比是一片清心向明月。如果这真是一出戏,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小姐错的,就要与名伶成就一段惊世骇俗的姻缘了。可是这又不是一出通俗的戏码,在他们的这个故事里,小姐们除了让商郎足虚荣心之外,似乎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程凤台搂着他的,故意逗他道:“怎么知道是姑娘?说不定是个像云少爷一样的小子。”

    商细道:“就是个姑娘!”

    程凤台说:“也有可能是个范涟那样的爷们儿。这有谁知道呢?”

    商细怒了:“肯定是个姑娘!我见多了!”

    程凤台道:“好好好,商老板就是招姑娘。那商老板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招姑娘,恩?”说着这话,就很暧昧地又去解商细的长衫扣子,笑道:“你说,你这样的一只绣花枕头,哈?那脾气,活驴啊!又不懂得心疼人。她们为什么喜你?我不懂。”

    商细一面应付程凤台动手动脚,一面很认真地说:“因为我好看,有钱,而且戏还唱得好。”

    程凤台亲一下他的嘴,鼻尖对着鼻尖,亲昵道:“啊?嫁给你,就为了听你唱戏啊?”

    商细道:“是啊!嫁给我,有钱花,还天天给她唱堂会听!多美啊!”

    程凤台道:“这不是吧?我跟你在一块儿,是,一开始你是给我唱过两段,可是子久了怎么着?让你私下赏一段,十有八九都打了回票了。你怎么说来着?——商小爷琢磨戏呢!没空搭理你!边儿去!”

    程凤台学商细的口吻学得又怪又刁,很糟蹋人,商细气得翻白眼:“你又没有嫁给我!”

    程凤台道:“我们都有了夫之实了啊!你可不能不认我!”那件长衫都解得差不多了,被程凤台搂搂抱抱,已经皱巴巴的了,外衫下来,程凤台就去解他那带,笑道:“我真怕你不认我,我要再坐实一下。”

    商细此时也不怕热了,男人好像是越觉得热,就越干那档子事,他身上愿意,嘴上还较劲呢:“你怎么那么烦,那么下。”

    程凤台道:“我听见座儿们刚才喊了,说商郎今晚要好好伺候爷儿们。没见你说不愿意啊,这会儿反悔可不行。”

    子一把拽下来,商细又给刷地拽了上去,两手紧紧攥着头。虽然只是一刹那,程凤台可看清了商细那物件的反应了,不待他出言调笑,商细红着脸说:“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快去!快去把门锁了!”

    程凤台快乐地答应一声,跳到地上去锁门,那门果然开了一条细,虚虚地掩着。程凤台锁上了门,就把商细按倒在写字台上了。

    后台重新回到了快乐喧嚣的气氛,大烟的大烟,吃零食的吃零食,因为他们知道商细一时半刻回不来了。而且就算回来了,必定也已经没有火气了。杨宝梨刚才绘声绘地与沅兰汇报了一通,声音虽然很轻,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但是那暧昧的态度却让众人心知肚明,戏子们绷了一天,终于松懈下来了。

    周香芸下了戏端坐着,沅兰拍他一下后脊梁:“傻小子,还不卸妆?不热啊?”

    周香芸道:“班主说了,待会儿给我彩唱说说戏。”

    杨宝梨捂着嘴就笑了。沅兰也笑了,挥挥手道:“傻孩子,别等了,卸妆去吧!班主啊,一时三刻回不来!今晚顾不上你了。”

    一位师兄在后台的那一端遥遥喊道:“哟喂!师妹!不能吧!咱班主身子骨多啊!怎么就一时三刻完不了?你试过了?”

    众人纷纷哂笑,沅兰却连一点点害羞的意思也没有。从小看着商细长大的,商细在他们眼里,就是一颗驴粪蛋子两面光,光的那两面,英俊文雅谈吐有节,哄哄学生姑娘们是差不多。掰开来一看,又蛮又愣,简直就不算个全乎人!反正她们师姐妹之间,早已不把商细当做适龄的男看待了,她笑道:“这话忒不省事!咱班主得多少时候完事,那不是得看二爷嘛?”

    那头道:“二爷就不是一时三刻?”

    沅兰晃着脖子像一条美人蛇,道:“二爷准不是一时三刻!老娘试过了!怎样?”

    众戏子笑得更厉害,杨宝梨深谙其中,与周香芸咬耳朵,一会儿周香芸的脸也渐渐的红了,抿着嘴倒是很羞愤似的。盛子云在那里等商细打完电话,谁知这个电话打到了西伯利亚,半天回不来,再听戏子们这样开黄腔,他心里仿佛是明白了,又仿佛是不明白,拉着杨宝梨问商细。杨宝梨与他也半了,兮兮地笑道:“班主啊?你自己去经理办公室找呗!”周香芸警觉地给了他一肘子,觉得这种事不应当宣扬。杨宝梨仍然笑得吊儿郎当的。

    盛子云心口慌张地跳,木讷讷地来到经理办公室的时候,门已经被锁紧了。他站在门口不知要不要敲门,只犹豫了一会儿,就听见里面商细喊了一声,好像吃了疼似的。

    盛子云立刻大敲其门:“细!细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了?”

    商细在里面骂了两句“无”“氓”之类的话,接着听见程凤台很大声地笑了一阵,再往后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了。

    程凤台道:“云少爷,天晚了,回去吧。”那话音里还带着息。

    盛子云觉得自己手都在发抖,心口冰凉冰凉的,扭头就跑了。

    第73章

    程凤台与商细半晌,双双衣衫不整地横在沙发上说话。前台的锣鼓戏声一丝半丝地传进来点儿,像隔壁邻居开了一只无线电。程凤台只能听得出来是在唱京戏,敲锣打鼓的高吊着嗓门,至于唱的是哪出,一个词也听不清楚。商细耳朵却很尖,开开心心说着话,台上的动静一点儿不漏地落在耳朵里,忽然就一个灵弹坐起身——那个胡琴又给拉悬乎了,这要是赶上他在台上唱,不知要惹出他多大的脾气。

    一直竖着耳朵听到完戏,谈笑的心情也没有了,穿衣裳系扣子。商细的动作比程凤台要快,穿着整齐了坐在那里翘着二郎腿,无聊地两手翻过来覆过去,比了一个戏里小姐的兰花指,觉得这只慕者送来的戒指的效果很好,很亮,很能抓人目光。程凤台一面系纽扣,一面没好气儿地瞅着他在臭美,忽然两步上前攥住他的手,就把戒指给下来了。

    商细跳起来:“你干嘛!还给我!”

    程凤台道:“这算个什么好东西,把你给美的!戴了人家的戒指,就该娶人家了知道吗?你愿意吗?”

    商细不愿意,但是说:“谁说戴了人家的戒指就非要娶人家了!我戴的戒指就多了!”

    程凤台盯了他一阵,道:“别人给你的戒指是彩头。那手绢上绣的是什么?是情诗啊!戒指就是定情信物啦!姑娘在台下一看你戴着了,可不就以为你对她有意思了吗?”

    商细当然也明白这一层含义,但是为了和程凤台抬杠,说什么也要讨回来,不给就要搜身硬抢。程凤台被他得哈哈大笑,掏出戒指在商细眼前一晃:“呐!”就把那戒指抛进墙角的一只金鱼缸里——金鱼缸里种着许多婆娑摇曳的水草,戒指落进去就找不见了。商细和金鱼们隔着玻璃两两相望,正犹豫是否要下手去捞,一尾金鱼瞪着水泡眼游过来向他吐出一串气泡,肚子下面还拖着半条鱼粪。商细立刻觉得这些鱼长得太蠢相了,太恶心了,实在让人下不去手。

    程凤台还在那逗他玩儿:“商老板,我看见戒指被鱼掉了,真的!”

    商细扭头指着程凤台道:“那你得赔给我!”

    程凤台点头:“这个好说。”

    商细存心刁难他:“我要你姐姐那只蓝光大钻戒!”

    问女人索要珠宝首饰那是好比问女人索命那么难,然而程凤台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给你来。”

    两人一边走出办公室的门,商细一边嚷嚷着饿死了,往后台去看戏子们一眼,几个与人有约的已经先走了,剩下几个慢腾腾地卸妆说笑,商量待会儿去哪里吃夜宵,看见商细探头往里边瞧,朝他招手道:“班主来,咱们一块儿去吃凉粉和酱鸭子,二爷也一起吧!”

    商细道:“我想吃炸酱面,你们谁和我一起去吃面?”

    这个时候将近午夜了,谁有那么大的肚子吃这样沉甸甸的主食,戏子们在乎身段,都没有人愿意跟他。唯有那个拉胡琴的在后台收拾东西,此时搭讪道:“班主一说,我倒真有点饿了。”好像是想跟去吃炸酱面的意思。

    商细心想就凭你这凑凑合合的手艺,混个饿不死就该知足了,还吃什么夜宵!默默地不闻不问。胡琴被晾了一会儿,觉得商细是不是有点不待见他,背着琴讪笑着就走了。他一走,沅兰马上笑道:“这位也是钮爷荐来的?钮爷可真是……现在我们班主最恨的人就是他。”大家不解地望着沅兰,沅兰笑道:“这位胡琴一响,我们班主就掳袖子跳起来坐不住了呀!钮爷这不是往班主股底下了跟针吗?”商细对琴师的挑剔已是人尽皆知,大家都跟着笑了。虽然他们的耳朵都不如商细尖,觉得这位琴艺还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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