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细坚持道:“不。一定要还的。” 程凤台对他笑了笑:“好。那我等着你。” 商细下了车子,轻轻敲了几下院门叫小来。程凤台特意停着车灯给他照亮,但是商细显然用不着,门刚分开一点,他就很灵地闪身钻了进去。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看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也使程凤台到微微失落了。隔壁院子里的几棵槐树枝子被车灯映得嶙峋苍白,像一只兜住了黑夜的蛛网,又冷又密。 第15章 程凤台既喜听闲话,也喜说闲话,这是他格里最拿不上台面的地方。隔天中午,就把范涟从女人被窝里拖出来拽到咖啡厅,讲述他与商细的香山之夜。 “真没想到。”程凤台摇头叹道:“我真是没想到,商细竟有这么一副好子。这么软,这么柔,你不知道我说的话有多难听,他居然不生气。” 范涟还未从梦中清醒过来,耷拉着眼皮猛喝咖啡:“他好子?哈哈!你是没看到当年平的那一出……”范涟搁下杯子又续上半杯热的,咬了一大口面包,说:“再者,他跟你程二爷生什么气?你财大势大的,兴致一来,管管闲事罢了。他再强也是个戏子,犯不着得罪你。” 这是实话,可是程凤台不听,重新点一烟,说:“蒋梦萍和商细的涉你原先不知道吧?蒋梦萍对这个师弟,说话可是狠的。” 范涟咽下面包沉默半晌,长叹道:“但凡关系到常之新,蒋梦萍,就不是你看到的蒋梦萍了。” 程凤台本来有点责怪蒋梦萍冷语伤人,听到这一句,暗暗叹情这个东西,也就释然了:“商细是个疯子不假。可是蒋梦萍和常之新两个大人,没有哄好他啊。” 范涟摇头嗤笑道:“他拗成这样,没法儿再哄了。当年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常之新蒋梦萍没有错,一点都没有。男婚女嫁你情我愿,委员长都管不着的,对不对?常之新为了跟他讲道理,把《民法》都拿出来了!这要换做你程二爷,商细这么不罢休的闹,你还不把他给撕碎了?” 程凤台诚恳地点头:“常之新也不错,算是文人君子。” 两人讲得热闹,决定一同去拜访常家夫妇,与主角真人继续话题。上一回程凤台没有见到蒋梦萍,这次务必要面见她聊表歉意。他们两个笃悠悠地吃喝足到人家里,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进楼正好看到蒋梦萍围着一条旧的针织披肩,在楼下的公用厨房和女佣一块儿做菜,范涟眉花眼笑地唤了她一声表嫂。蒋梦萍回头见到他们二位,连忙丢下手里的活儿洗了洗手,细声软语地与他们问好。 程凤台听见她清灵灵的嗓音便有一种销魂蚀骨的觉,目含风地朝蒋梦萍望了又望,暗道常之新福匪浅:“表嫂好呀!上回我来,没见着你。” 蒋梦萍道:“后来之新同我说了,真难为妹夫,特意跑一趟来看我。”一边把他们引上楼去。程凤台在楼梯上虚张着手臂兜护着蒋梦萍的背,要是她忽然脚下一滑往后一仰,程凤台就能稳稳地搂住她的,很周到很绅士。范涟却在后面看到了直摇头,觉得他这个动作太不检点了,简直是把表嫂当外面那些女人一样对待,不大尊重。 常之新刚刚下班回家,正在楼上房里喝茶看报纸。郎舅三人见了面,拍肩握手谈笑风生,俨然是多年好友的模样。他们坐下来没有别的话,左不过还是商细。 程凤台说:“我已替二位训过他了,可惜完全讲不通,我也没辙。这个疯小子,一切人情世故都不顾不管,表嫂哄他一句骨相连他就当了真,恨得不回头了。” 蒋梦萍讲到这个不省事的师弟就眼圈红,说:“妹夫怎么可能说得通他?他这孩子,钉是钉铆是铆的一筋……不过那时候,我也不是存心骗他啊……”她顿了顿,低声道:“我说他是我最要紧的人,我真是这样劝自己的,为了他不高兴,我还同之新分了手……可是情这回事,怎么能把持。到后来,心不由己呀。” 这话是间接地向常之新示了。常之新脸上的神情柔软下来,一点点职业习惯上的肃然都不见了,眉眼睛里都是绕指的柔情。 蒋梦萍擦了擦眼角,道:“以后,这孩子要是再这样发疯,又没人肯忍气声的让着他了,怎么成呢?” 程凤台看着她一笑,心说不会了,这种雏鸟认母式的情,一辈子也就一次。经过你以后,他恐怕是不会再疯了。 忽然就觉得商细对蒋梦萍是枉费了一片痴心,所托非人,忍不住说:“昨夜之前,我对商细意见很大,现在我倒很怜惜他,就为着他一句话:‘为了师姐,死都愿意’。这不像是假话。商细的这份心,表嫂知道么?” 蒋梦萍沉默了很久,心里特别的酸楚,叹道:“我知道。这个傻孩子啊……”常之新仿佛也受到了触动,垂着眼帘不做声。 事关到情,往往就没有对错可辩了。商细疯颠颠的不通人事常理,以师弟的身份,心想要独占蒋梦萍。蒋梦萍要情要婚姻,要走自己的一条人生路,不能哄着他陪着他唱一辈子戏。两人用情深浅不一般,痴心的方向也不相同,两下里咬不上弦,可不就崩了么。 聊了一会儿天,程凤台和范涟硬是要把常之新拖到馆子里喝酒,教蒋梦萍白白预备了晚饭。但她真是头一号的好太太,略作一番挽留,就笑着把丈夫和两个狐朋狗友送出大门,再小跑着折回房里给常之新拿围巾。 常之新说:“到时候你就睡吧,我带着钥匙了。” 蒋梦萍轻声说:“不要。多晚我都等你。” 常之新腔怜情难自,当着人的面握了一下她的手。她红了一红脸,也反手握住了。 程凤台看在眼里羡慕得要死,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二是不用说了,整个儿一个薛宝钗式的冷美人,不苟言笑的,小十年的夫做下来,对程凤台一句软话都不曾讲过。外面的女人娇媚有余,温柔体贴不足。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和风细雨的可人儿搁在身边,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范涟看到程凤台这眼光,在他耳边没好气地轻声道:“姐夫,名花有主,有些事儿你趁早断了念想,我不能帮你的。” 程凤台啐他:“去你的。”趁空环顾一周常家夫妇的这个家。常之新和蒋梦萍一个是富家少爷,一个是戏界名伶,都曾是风光至极,热闹至极的人物。如今褪去繁华,静心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子,倒也很像那么回事。家中虽说不上有什么奢华时髦的摆设,但是干干净净妥妥帖帖,沙发桌布上一点儿迹渍灰尘都没有。做丈夫的正直可靠,做子的温柔贤惠,幸福圆极了。要是说有什么缺憾,好像就是缺了一个小孩子。程凤台家里有儿子有妹妹,一屋子的孩子,平时嫌闹心,如今看来,假如一个家庭缺少了小孩子,冷清之余,总有种难以言说的遗憾,不能算完整的。 三个男人出了门,就近找了一家饭馆喝酒吃菜谈闲话,谈到后来又绕到商细身上,这时候他们都已经喝得有点上头了,说话很敞,程凤台一巴掌拍上范涟的背,笑道:“还好你不跟商细似的,不然我得头疼死。” 范涟说:“我跟商细,我们情况不一样。我们家草原紧挨着蒙,风气也随蒙。未出阁的姑娘在娘家称王称霸掌大权的,弟弟妹妹们她打得也骂得。我们几个小的不怕爹娘,只怕她。姐姐要出嫁,我们列队送都来不及了,哪能和救苦救难的姐夫闹呢?” 常之新有点伤情:“就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一小舅子。” 程凤台拿手点着他,道:“你也不那么有理。我都听说了,你是休了原配再娶的表嫂,是不是?很有喜新厌旧的嫌疑。难怪人家做弟弟的要不放心。” 范涟一醒神,给程凤台递了一个严肃的目光,心道你这嘴又欠了。 常之新毫不介怀,摆手说:“妹夫,你怎么还没明白,商细痛恨的是有人站到了梦萍心里独一无二的位置,把他挤下去了。至于那个人是怎样的品,这不是重点,这是他找的托辞而已。你想,梦萍过去与他义兄有婚约的时候,他怎么不闹?因为他知道,梦萍不他义兄。” 程凤台想了一想,觉得很合理,点点头:“说的对。你真了解他。” 常之新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范涟还是头一回看他笑得那么轻浮:“我当然了解他。你知不知道,当年商细追着我不依不饶誓不罢休的时候,劝架的人就说:‘哎!三爷!商老板这么卯足了劲咬着你不放口,我们都疑心他的人其实是你啊!你可要放明白点。’我说上我了我也不要他的,小娃子,一点风情都没有,只知道发疯。” 程凤台支在范涟肩膀上大笑,这要是事情的真相,那就像写小说似的包袱套包袱,太带劲儿了。范涟从没听过常之新说起这个事,也笑得不行,一手使劲的拍常之新。常之新把他们逗乐了,自己斟一杯酒微笑饮尽,很淡漠的样子。关于商细,因为影太深刻,他是说了笑话也乐不起来的。 程凤台与商细在香山夜谈之后,情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只是程凤台单方面的变化居多。他真是稀罕商细,被商细对蒋梦萍的这份灭顶之情深深动着——是灭顶之情,不是情。假如那是情,就一文不值。被情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寻死觅活的就多了。商细的无关情,他是纯粹地渴望占据蒋梦萍的心,是属于神上的,纯净光明的情。程凤台自己是个风月痨,看穿看腻了情,因此对神情极为崇奉。再看商细,眼光就彻底的不一样了。 此后,在牌局上聚会上,再有人说商细的是非,程凤台便以一种宽容包涵的口吻笑着话道:“商细,他还是个孩子嘛!心又直,脑子又热,哪里知道分寸,闹得厉害点也没什么。”甚至还说:“我看商细很懂道理,要不是师姐应承在先,他也不至于闹成那样。还是没有哄好。”言下之意,仿佛还在责怪常之新夫妇对师弟没有尽到义务似的。 这些话说得多了,再见他与商细声笑语,人人都知道他们两人情甚好,便也不在他面前说闲话了。若是还有人没眼地在程凤台面前讲讲商细的荤话,程凤台就要反相讥,让那人下不来台。总之他对商细的护是相当明显了。 那回在麻将桌上谈到股票,程凤台买股票买得很准,他向来擅长做这些空手套白的事情,便对经济局势发表了一些看法。商细笑道:“我手上正有一些结余,二爷这么懂,不如带着我做一把吧?” 程凤台说:“哦?结余有多少?” 商细说:“八千块。” 程凤台说:“好的。没问题。明天派人到你府上取钱。” 商细既想钱生钱利滚利,又对了手的钞票不放心,追悔道:“别明天那么急啊!我要再想想。” 程凤台点香烟一挥手,不耐烦地嗐一声,说:“赚钱的事还有什么可想的。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今年年底之前保准帮你翻到一万块。大家都做个见证。” 四周一片起哄声,有人怨怼道:“二爷怎么高低眼!我们求着你带一把你都嫌麻烦,怎么跟商老板就包赚管赔呢?” 程凤台叼着香烟笑道:“因为我特别的疼他呀。” 商细听见这话,很开心地望着程凤台就笑了,笑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越发像个孩子,可极了。程凤台真想去摸摸他的头,抱到膝盖上一他。 商细本来就对程凤台抱有好,香山之夜以后,好又了一层,并且多了许多信任。见了面二爷二爷地唤个不住,撒娇一样的。凡是程凤台说话的时候,他必要两句话,哪怕被程凤台打趣了也不怕,两个人一句一回嘴的非常热闹,平了许多笑料,外人这才发现商老板也有这样风趣的时候。商细仿佛在程凤台身上找到了一点当年对蒋梦萍的依赖之情,他朝思暮想的,来自于长者的无限宠。程凤台也不负他的心,遇到点琐碎人情,请程凤台帮忙出面,程凤台总是笑道:“这个事,别人来说不能够,你商老板开了口,那还能有二话吗!”一面扶着商细的背,请他赏脸吃顿饭。走货的时候,程凤台看见好玩的小玩意就扣下两件,只留给商细和察察儿玩,至于自己那三个儿子,他是从来想不到的。 一次给商细留了一只装首饰的八音盒,八角黑漆的盒子,盒盖上一朵洁白的象牙雕的玫瑰花,做得很讲究。打开来,里面还有个跳芭蕾的小人在镜子上转圈。范涟看见了,把玩一番,道:“姐夫,这个有意思,给我吧。” 程凤台说:“只剩这一个了,是给商老板留的。” 范涟说:“有他的就没我的?” 程凤台说:“这女人小孩玩的东西,你要了干嘛?” 范涟不服气了:“商细就是女人了?” “他不是女人,他是小孩。你是女人还是小孩呢?” “我送人。” “我也是送人。” “我是你亲舅子!” “亲老子也没门!”程凤台抄起墙边立的一文明,笑着要打他的腿:“放下!” 范涟委屈的把八音盒放回原位,心思一动,回过身眯着眼盯着程凤台。程凤台以为他还要较劲,恶声恶气地喝他:“看什么!喜自个儿花钱买去!” 范涟形势迫切地疾步走到他身边,一股坐下来:“姐夫。” 程凤台斜眼看着他:“恩?” “你是不是对商细……” 程凤台看他那个的表情就猜到他要胡说什么了。范涟果然道:“看上他了?” 程凤台笑道:“你这脏心烂肺的,快滚!”说着拿文明真的打了下去。范涟就赶紧的滚了。 后来范涟把这份怀疑与常之新提了一提。常之新原来就对商细有意见,很鄙视他的人品,听后冷笑道:“过去怎么没看出来商细这小子那么有魅惑力?先是张大帅,再是曹司令,往后,或许还有一个程凤台。” 范涟沉默不语。本来一个男人和旦角儿走得近些,就难免要让人起疑心。何况程凤台是如此的风多情,与一个同样风多情的戏子经过几番攀谈之后,产生了点什么暧昧情,那也是顺理成章的。只是程凤台的风韵事从来不瞒着他,既然他都抓不到切实的把柄,可见事态只在萌芽中,两人还未上手。 其实那个时候,程凤台确实是纯粹地怜惜着商细,没有别的用心。至于这份怜惜在半年之后突然变了味,那似乎又是命中注定,天意难违的事了。 第16章 第二年,也是在一个初冬的季节。程凤台在一个睡眼朦胧的下午被商会的老少爷们绑架一样绑去吃饭。程凤台独揽北方一带的货运生意,和范家堡南北应和自给自足,另有曹司令帮衬,洲不敢随意刁难。碰到有些要紧的货物,就挑崇山峻岭绕着捷径走,以图避税,反正当地的绺子早就被他摆平了的。这样一遭走下来,买卖都是净赚的,利润就可观了。程凤台把明暗两条商路踏在脚下走得畅通无阻,商会的人看着眼馋,又拿他的潇洒不群没有办法,今次便半威慑半哄的多方夹攻,势要拿下了他。 程凤台昨天打了一整夜的牌,今天中觉睡过了头,漏了一顿午茶点心,到下午起就饿死了。醒来正赶上商会集资请客,饭馆还不错,那就吃了再说吧。坐在圆台面上撕着脯喝着酒,很耐心地听他们唱白脸唱红脸和稀泥,分工明确的这一通好戏。等热菜上来了他就左右开弓吃菜,吃差不多了还教小二一碗米饭,一句碴也不搭。商会里的人很看不懂了,他们或褒或贬地说了他半天,他就管自己闷头吃饭,还吃得虎咽的一点斯文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程凤台吃了把筷子一搁,拿手巾慢慢的抹了抹嘴,抹了抹手。大家都愣愣的望着他。 程凤台说:“你们都讲完了?” 大家点点头:“完了。” 程凤台说:“那该我了吧?” 大家再点点头:“二爷请讲。” 程凤台眼睛一斜,瞧着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头儿,道:“李掌柜,别人尚且罢了,你还好意思跟我提生意?去年你那批绸缎从杭州进来什么价儿?告诉我的是什么价儿?当我是傻子呐?你年纪一大把求到门上来,我不好意思回绝你,做了一笔无利的买卖便宜你,你还来劲了!” 李掌柜再没想到他敢把话讲的这样明,老脸涨得通红,舌头都硬了,回不出嘴来。程凤台讲够了他,按着座次挨个儿削过去,大家都被他得很尴尬。他们生意人之间本来就兴这套口腹剑假惺惺的风格,谁玩儿得过谁,谁骗得过谁,谁就赢了,哪见过程凤台这么心直口快没轻没重的刺儿头。席间鸦雀无声的,都愣了。 程凤台站起身,一手在兜里,一手握着手巾卷儿指着他们:“九一八以后,北边又闹本人又闹绺子,你们不敢走了,是我程凤台脑袋悬在带上过五关闯六将,一个个关卡花钱打点!那道儿是我用银子铺出来的!如今走顺溜了,你们呼啦冒出来想分一杯羹?天下哪来这现成的好事?” 众人方才盯着他滔滔不绝,话一挑明,反倒哑口无言了,静了半晌无人答话。商会会长,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头儿此时缓缓站起来,抬了抬眉,拿一条手绢捂着嘴咳嗽两下,道:“程二爷,话不是这么说。行有行规,北平商会素来是一条商道大家伙儿走,您独占着可不是规矩啊!” 程凤台冷笑:“您老也不打听打听,就把规矩往我头上安啊?我几时入了你们北平的商会了?何况大道朝天,哪怕我今儿开的是条丝绸之路,也挡不住各位前仆后继去发财。各凭本事,各走各的呗!” “可是二爷,北边这条虎之途,实在艰难险阻,举步维艰。您这是断了咱们的活路啊……” “那就是你们没本事了。”程凤台一啧舌头,道:“我还奇怪了,我走通了道儿你们个个都活不成了。那我没走通之前,你们都是靠什么活的?” 会长老爷倒很大度,想是刚才唱红脸的那一派,点点头,笑道:“二爷财路亨通,哪知道咱们的生意艰难。这不是找二爷您来商量了吗?” 程凤台说:“哦?你们这是找我商量啊?我还当是以多欺少,胁迫我来的。” 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是谁欺谁的。会长心忖,这个程凤台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又横又臭,很不好对付。如今他是跑单帮的意思,买卖上与旁人关联不大,没有可要挟他的地方,仗势威慑是不成了,只能退到最后一步,开出惠利条件:“二爷这是哪里的话,哪里敢,也不是白走您的,不过是顺道儿带我们一带,大家伙儿总记着您的好处,不会亏待了您。价钱上,咱们好说。” 程凤台摆摆手:“不好说。这道儿是我从绺子的底下拿命换的,花钱买不到,只给朋友走。” 程凤台家财盈钵又是情中人,在座各位都很信他只给朋友走,于是立马来了神,换了一副和悦亲切的表情想要与他做朋友。不料程凤台说:“可是今儿到场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是以势人的王八蛋!”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把手中的巾往汤盆子里一甩,立时就像丢了一枚炸弹一样汤花飞溅,溅得一桌子淋漓藉。有几滴汤汁落到了商会会长的眼镜上,惊得老人家浑身一灵。程凤台打了口舌上的胜仗,浑身每一寒都舒畅,意气风发地推门走了。 程凤台想骂商会已经想很久了,就因为没得到他的好处,平时一有机会就给他吃暗亏使绊子,德行很差,可恨极了。今天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找骂,还好吃好喝地请他吃了再骂。回想刚才的锋,他就一阵阵的畅快。 程凤台兴奋起来就有一种醉意,扎了吗啡似的,浑身躁动难以自控。坐在汽车里仰头狂笑了一阵,司机老葛见怪不怪,心板儿很硬,待他笑完了气的空挡,才问:“二爷,去哪里?”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