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进了十一月,京城算是入了冬。 不久,下了今年的头一场冬雪。 纷纷扬扬的细碎雪点里,写明卢氏重案处置结果的邸报从朝廷颁发了下去,随着驿道快马,送往八方州府,四野边境。 卢氏五房卢望正一系的男丁全数绑缚刑场,在冬 的大雪里,验明正身,人头落地。其余嫡系在刑部牢狱中处绞。 放出京的囚车长到不见头尾。 一场京城大雪过后,荣华百年的范 卢氏从此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被姜鸾送去京郊的‘狸奴别院’安置的卢四郎闹起了绝食。 卢氏被处置的事虽然没有人明着告诉他,但伺候饮食的下仆们偶尔用异样的眼神看他,卢四郎又不是个傻子,哪有猜不出的。 他被安置的这处‘狸奴别院’是裴显亲自挑选的,位于京畿旁边某处郊县的半山间,地方僻静,周围群山环绕,只有一条进山道,易守难攻。 唯一有个 病,就是进山道狭窄而陡峭,碎石 地,马车太颠了。 姜鸾进山的路上被颠了个七荤八素,半路忍不住叫停了车,出去吐了一回。 今天随行的还是羽林卫中郎将文镜,带了两百东 亲卫随行护卫。 但这只是名义上。 裴显额外点了五百兵,分散成几股探察兵马,在车驾的前后清道,确保东 出行万无一失。 他自己穿了身利落的袴褶袍子,又套了身军里裨将常穿的两当铠,不显山不 水地混迹在两百东 亲卫人群里,此刻就勒马停在车驾旁边,斜睨着姜鸾扶住山壁,吐得七荤八素。 “殿下的身子还是太弱了。”裴显在旁边盯着她发白的脸 ,声音惯常地平静沉稳, “臣记得六月在临风殿里练了一个月的马步,当时气 看起来好多了。后来出 开府,懈怠了马步。殿下还是继续勤练得好。臣叫文镜过来,叮嘱几句?” 姜鸾吐完了,接过水袋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热茶,一口气总算缓了过来。 “得了吧。”她不客气地说,“知道你最近看文镜不顺眼。文镜替我把卢四郎偷出来,是我的主意,你为难他干嘛。你叫文镜盯着我练马步,打算一下罚两个是吧?我好端端地干嘛自己罚自己?不干。” 裴显倒也不勉强。 “不肯勤练体魄,那就只能忍受颠簸了。”他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山间若隐若现的别院院墙。 “每次坐车上山都吐一回,还要硬撑着来探望‘狸奴’。可见殿下心头的喜 。”他不冷不热地道,“吐完了?劳烦坐回马车,前头还要继续行一程。” 姜鸾勉强坐回车里。 上山一回吐一回,说心里不膈应是假的。 她 开窗布帘子,怀疑地问,“裴中书,你该不会是故意把别院安排在这么偏远的山里头吧?存心想让我没事别来?” 裴显已经翻身上马,短鞭在马 上轻打一下,纵马往前奔出十几尺。 ——装作没听见, 没回。 姜鸾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忍着要吐不吐的那股子难受 觉,又磨了磨牙。 “他自己心里不痛快,对人就装聋作哑的。谁惹你了,去找惹你的人撒气啊。” 和她同车的秋霜听在耳里,诧异地掀开马车帘子,远远地去看裴显的背影,“殿下从哪里看出裴中书心里不痛快了?他看起来和平 并没有任何不同呀。” 姜鸾靠在马车壁上,要吐不吐的 觉又上来了。她脸 发白地拿帕子捂着嘴, “还用细看?隔得大老远就瞧见了。今天上山看狸奴,跟他说不必跟了,他说出京不安全,非要跟车盯着。人跟着车又不高兴。自打从京城出来就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头顶冰糖梨子水 谢投喂】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堂堂堂欣旦 3个;啾啾啾啾啾 2个;喝茶的鱼、霏霏雨来、小竹、倾寒、啊呜一大口 1个; 谢灌溉营养 的小天使:咸鱼一百年 50瓶;每个坏天气、红糖姜片 20瓶;一只酸柠檬 14瓶;kilimanjaro 12瓶;yoyu 10瓶;青桔海柠檬、匪与 8瓶;娇娇与金贵 6瓶;月上有只球、喝茶的鱼 5瓶;小什么戴 2瓶;fldiqi、小仙女、认真踏实的小语、一木不能林、嗯嗯 1瓶; 非常 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装卢四郎的大铁笼子就是个唬人的噱头, 人安置在别院里,当然是好好地准备了起居的院落。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在山间别院里四处走动, 没人拘着他。 但他这两天想不开。 姜鸾进了主院时,卢四郎正倒卧在自己的寝屋里, 门窗都关着,他拿厚实的被子捂着头, 不言不语。 旁边伺候起居的下仆低声回禀, 说郎君一天两夜没有进食了。昨天放话下来, 一天没有人告诉他卢氏到底被怎么发落了,他就一天不吃饭。 姜鸾挥退了下人, 坐在 边的月牙墩子上,盯着被窝里闹绝食的卢四郎看了几眼, 直截了当地开口说, “卢氏嫡系已经全部被绞。朝廷代为收敛了尸首, 如今暂时安置在义庄。只等做完了法事,送去城外统一安葬。” 被窝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抑的哭声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姜鸾在昏暗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 耳边的哭声吵得她头昏脑涨,她起身打开了四面窗户,冬 山间的朔风呼啦啦猛灌了进来。 她被山风灌进了口鼻喉咙,捂着嘴断续咳嗽了几声。 门外候着的 蛰赶紧送进来紫貂皮的风帽、暖耳和手套, 给窗边的姜鸾严严实实地套上了。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她站在窗边, 对被窝里痛哭的卢四郎说, “捞你之前,我查过你的底细。你还年少, 父母又过世得早, 家族里的事务没有让你 手, 只让你做了个九品校书郎的闲职。你也该庆幸你没有 手家族事务,否则我不会保你的 命。你家族里的那些族叔,族伯,堂兄堂弟,手上没一个干净的,这次死得不冤。” 上鼓囊的被窝突然从里头掀起,卢四郎猛地翻身坐起,哭得通红的眼睛怒瞪过来。 他怒呸一声,“谁叫你保我了!你们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叫我活下去,以后我必诛杀裴氏 贼,为我卢氏族人报仇!” 姜鸾摇头,“真是没脑子。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报仇呢。” 她从窗边让开半步, 出了庭院里巡视值守的军士小队。 看护此处的 干将士,都是裴显麾下的玄铁骑嫡系亲信,戒备森严。 “实话和你说。留你一条命,于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在你切齿痛恨的裴中书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像养只猫儿狗儿,找个地儿,每天给点吃食,随随便便地圈起来养一辈子,多大的事呢。我今天特意翻山越岭来看你,路上还吐了一场……”说到这里,姜鸾自己又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当 在东 里,你反反复复地说,你是人,你想顶着卢凤宜的名字,堂堂正正做人。我听进去了。” 卢四郎的哭声早停了。 他顶着红肿的眼睛,屏住了呼 。 姜鸾竖起纤长的食指,“最重要的一件事,覆灭了你卢氏家族的,不是裴中书,也不是朝廷,是卢氏自己做下的恶事覆灭了自己。你心里的什么家恨啊,报仇啊,种种歪心思磨平之前,我是绝不会放你出去的。这段时间,你就在这处院子里好好的想。想明白为止。” “等你想明白了以后,再来找我。告诉我,你于我有何用处。只要你是得用的人,我不仅可以放你出去,还可以把你的名姓还给你。” 说到这里,姜鸾已经不耐烦再说下去,起身往门外走。 “言尽于此,卢四郎。你这处院子实在太偏远,我吐够了。以后能不能再见面,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出城上山花了两个时辰,她在别院里统共待了不到半个时辰。 下山的时候,依旧是同样崎岖的山道。 姜鸾连午膳都不肯吃,就怕进食了再坐车,半路又给吐出去了。 秋霜替她 起布帘子,她带着风帽手套,按着咕噜噜叫的空肚皮,手肘搁在车窗上,无聊地盯着山道两边覆盖着白雪的野林子,偶尔有一只松鼠从山林间窜过去。 裴显不疾不徐地跟车随行,“殿下今 特意赶了两个时辰的远路,进山看你的狸奴 宠,看得可 意?怎么不多待一阵?” 姜鸾没什么好瞒他的,小巧的下颌撘在手肘上,懒洋洋地冲着外头说, “ 宠大发脾气,哭得我心烦。我跟他直说了,他如果再想不通,非要一条路走到黑,我真把他一辈子搁山里。” 裴显勒马缓行,不咸不淡道,“殿下怎的如此没耐心?耐心不够,可蓄养不好 宠。” “得了吧,裴中书。我把卢四郎一辈子搁山里不管了,最高兴的是你才对吧。” “怎么会。”裴显答得滴水不漏,“奉了殿下的托付,又得了重金酬谢,臣必然好好照顾殿下的 宠。” 姜鸾怀疑地瞧了他好一阵。 “我把卢四郎从你的兵马元帅府 来,转了一圈又还你了,其实也没碍着什么事,还分走了我半窖子金。裴中书,老实跟我说,你出城气了一路,气得该不会是这件事吧?” 裴显还是那副无懈可击的答话套路,“臣没什么可生气的。殿下天天犯的大事小事数不清,为了卢四郎这点小事就生气,不至于。” 姜鸾趴在车窗上,戴着风帽和暖耳的脑袋往外探,越瞧越不对劲,试探地问了句, “真不气了?那就打个商量。” 她跟他商议着,“你别恼文镜了。他这些天对你愧疚难安,我看他人都瘦了一圈。” 裴显抬手挡住一 横伸过来的松树枝, “殿下进去车厢里些,刚才差点被山间树枝打到了。殿下哪里看出臣恼火文镜了?这些天偶尔见面,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 姜鸾把风帽往下拉了拉,挡住树枝簌簌落下的积雪, “是,你不止重话不曾说过一句,见面了你 本连一个字都不说,眼风都不给一个。刚才文镜还跟着车呢,你看你现在过来了一趟,文镜早不知缩到哪儿去了。该不会躲后面哭去了吧。” 茸茸的紫貂皮风帽往后探,她往队伍后面喊,“文镜人呢,叫他过来!” 她的声音天生温软,大喊也传不远,随行亲卫们声声往后传递,片刻后,文镜分开护卫人群,策马赶上来。 文镜耷拉着脑袋,微红着眼眶,果然是一副极不好受的模样,低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姜鸾把遮住眼睛的风帽往上抬,仔细地瞅车外的动静。 马车的前方和后方分别跟随着两匹骏马,后头跟车的是垂头丧气、头都不敢抬的文镜,前方跟车的是神 不动、把视线转去山林的裴显。 嘴上说不恼火了,骗谁呢。 多年主帅,积威深重,他一句重话不说,一个眼风不给,就能把文镜折腾得寝食不安。 姜鸾现在瞧着文镜可怜了。军中看重忠义,他如今入了东 ,成了她的人。听她的命行事吧,对旧 主帅不忠;不听她的令吧,对东 储君不忠。一个人夹在中间,两边受夹板气。 她一横心,对裴显说,“你别折腾他了。他现在是东 的人,不听我的令听谁的。他没做错事。你要罚他什么,我接着。早晨上山时不是说要蹲马步?我每天早晚蹲两次马步成不成。你给个确切 期,要我蹲几天。” 文镜惊愕地抬头,“殿下!” 裴显勒慢了马,视线从身侧的山林雪景转过来,在姜鸾脸上转了一圈,脸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殿下愿意维护东 的人,是东 臣属之福。” 还是不肯应承下来。 姜鸾有点心烦,趴在车窗边,指尖哒哒哒地敲着木窗。 一时间,谁都不吭声,车驾往前行了好长一段路,中途只有车轱辘的转动声和清脆的马蹄声响。 姜鸾一咬牙,举起三 手指,应诺道,‘三十天马步!不能再多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