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早上困倦的情况也好了许多,一大早起了身,在临风殿的庭院里抄佛经。 这些天,皇 里的数千 人挨个筛过一遍,有问题的被肃清得七七八八,薛夺得了空,临风殿这边早晚换防时就来得勤了。 姜鸾见了他就烦。 原因无他,薛夺得了他家主帅的谕令,看祖宗似的看守她。 前几 薛夺不常来时,临风殿里值守的只有文镜。她闲来无聊,还能逗逗文镜说话,看他一张脸慢慢涨红,告退的时候夺门而出,像是林子里逃窜的兔子。 薛夺一来,就剥夺了她在临风殿里剩下的寥寥无几的乐趣。 “哎,薛二将军。何苦盯得这么紧呢。佛曰:众生皆苦。放过本 ,也放过你自己。” 今 天气晴好,早早放出了香案和玉佛,佛前点起线香。 姜鸾一大早便站在庭院里,笔锋蘸 抄写佛经专用的掺了金箔粉的泥金墨,专心运笔,在抄经常用的黄皮硬纸上落笔,抄写今天第一遍的《楞严经》。 光下,点点金沙显 在墨水字迹里,煞是好看。 别人抄经屏息静气,偏她抄经的时候喜 说话, “谕令是死的,人是活的。督帅随口吩咐一句,莫要文小将军和本 谈,薛二将军就硬生生把人 成了哑巴?太过了吧。人哪能整 不说话呢。” 薛夺双手抱 ,殿里没有外人,他又吊儿郎当地靠在墙边,斜睨着庭院里的天家贵女抄经一笔一划的动作, “督帅令出如山,巡值时不说话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倒是公主你,专心抄经就抄着,一边说话一边抄经也不怕写错字了?” “写错字了,本 有什么好怕的。”姜鸾抄 了一张黄纸,放下紫毫,把纸张拿给薛夺查验, “你家督帅令出如山,本 一步也不能出临风殿。和椒房殿 接的是薛二将军和文小将军,出事了挨罚的也是两位将军。记得验看仔细些啊,若连累你们挨罚,怪不好意思的。” 薛夺气得直翻白眼。 然而仔细查阅了半晌,一手端丽行楷,字迹灵动飘逸,风骨自成,一沓字纸没有半点疏漏处。 姜鸾换了张新纸,拿铜镇纸镇着,蘸足了泥金墨,又开始慢悠悠接着抄写第二张佛经。 一队全副披挂的巡值 军便在这时走过庭院。 姜鸾悬腕抄经,目光盯着笔尖,边写边打招呼, “文小将军这是巡值了第几轮了?当真勤勉。” 文镜一声不吭,率领巡值队伍停下行礼,一挥手,继续沿着庭院廊下往前走。 自从薛夺复述了裴显‘不许和公主 谈’的谕令后,文镜当值时对着自己的羽林卫将士都不说话了,硬生生把自己当成了哑巴。 但他自己不说话,奈何别人总要对他说话。 姜鸾眼皮都不抬,随口吩咐下来, “天气开始热了,树上的知了叫得吵死个人,本 心思烦 ,无心抄经。劳烦文小将军拿个粘杆把知了都粘下来。” 文镜从巡值列队里走出几步,木着脸去寻粘杆。 薛夺在旁边冷眼旁观,心里差不多确定了,文镜必定是哪里得罪了这位 情顽劣的小公主,才会被她整 里作 来去。 刚出了一会儿神,又被姜鸾叫住说话。 “说起来,你们督帅有六七天没过来了。”姜鸾手里 练地抄写着经书,嘴里和薛夺闲聊。 “临风殿封了,好久没见外头的活人,怪想念的。圣人最近还是病着?” 薛夺最近也是闲得无聊透顶,漏了一句, “圣人还病着,不过应该快 面了。各处 窜的叛军被剿灭得差不离了,其他几路勤王军都在等圣人病好召见,少不了各家封赏,加官进爵。——不过勤王首功自然是我们玄铁骑的,谁也争不过。” 姜鸾若有所思地停了笔,“圣人准备召见其他几路勤王军,那你家督帅呢。他这几 忙什么呢。” 薛夺嗤了声,“督帅前阵子忙得陀螺似的,就不能歇一歇?朝廷赐下了城东长亭街的兵马元帅府,好容易拾掇好了,督帅得空时当然回府邸,难不成要他整 待在 中,和公主来个抬头不见低头见?” 姜鸾慢悠悠地 了墨,紫毫探进泥金墨里,笔尖沾染的金箔粉映照在 光下,煞是好看, “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你家督帅受不了。” 薛夺气得又仰天翻了个白眼。 长亭街…… 这名字听来有点耳 ,姜鸾回忆了一会儿,“似乎离皇 不远,是个好地段。” “那是。长亭街在永乐坊内,那可是京城最好的几坊之一,达官贵人比邻而居。晋王府也不远,只差了两坊地界。” 姜鸾“哦”了声, “我知道。二兄开府的那年,我出 祝贺时,马车路过永乐坊门,似乎是很气派的。” 头顶树梢漏下来的 光映在她脸上,少女雪白肌肤上 茸茸的细 在 光下都映得分明,她提着笔, 出点向往的神 , “不知道我的公主府会开在哪处坊里。” 薛夺看出她眼底明明白白的向往,不知怎么的,原本 心 眼的警惕,不知不觉如落 的 水般消褪了七八分。 “会有的。”他难得安 了一句。“公主府邸,自然开在好地段。” “当然会有的。”姜鸾回过神来,继续低头往下抄写,“你家督帅可是当面应下的。除非他食言而肥。” 薛夺不乐意了,叼着草茎,从鼻孔里冷哼,“督帅令出必行,从不食言。” 姜鸾:“呸,你们这些愣头青。他骗人的时候难道还少么。” 一支竹竿子从天而降。 文镜从树上跳下,木着脸过来复命,手掌上下 握覆盖着,细微的蝉鸣声从空隙里钻出来。 姜鸾从打开的手掌 隙往里看了一眼,里头暗憧憧地看不清楚,抓到的似乎有三四只新蝉,身子都不大,垂着柔 的新生的翅膀。 “真是快入夏了,今年的新蝉都上树了。”她心 意足地看完了,吩咐,“全放生了吧。” 文镜的脸黑了。 他站在庭院里,手捧着那几只好不容易从树冠高处粘下来的知了,拒绝挪步子,直勾勾瞪视过来,眼睛里快冒出火星。 幸好裴显下令他不许说话,姜鸾怀疑他一开口就要 火。 “倒不是故意为难文小将军。”姜鸾放缓语气,好声好气地解释, “只是才想到,这么一只新蝉,在地底下挣扎三五年,上了树享受短短几 的 光雨 ,蝉就要死了。叫声虽然吵闹,何必和它们过不去呢。放了吧。” 文镜听了她的解释,神 缓和许多,摊开了手掌。 刚捕的新蝉展开薄翼,四处飞走了。 初夏早晨的 光透过枝叶 隙透下来,姜鸾抬笔蘸墨,又继续开始抄经,悠然接着说完下半句, “本 当然不会和几只小知了过不去。文小将军看不出么,本 只是和你过不去啊。” 文镜:“……” 眼看文镜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呼 气息都 了,薛夺赶紧抢上几步拦在中间,连哄带劝叫文镜的亲兵把他拉走。 “叫你们将军去 门外头绕着 墙巡值,别再进门了。反正我今天无事,他早些换防回去休息。” 皇后娘娘遣来的人,就在这时叫门求见。 为首的来人是个 人。 三十多岁年纪,相貌寡淡,礼节完备,顶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正是上次作为教导姑姑被派过来,企图强留在临风殿监视,结果半夜被轰走的扶辛姑姑。 扶辛姑姑第二次奉命上门,一张拉长的脸 比刚出门的文镜还要难看三分。 “奉我家皇后娘娘的口谕,”扶辛姑姑勉强行了个万福礼,“汉 公主已经过了十五生辰,及笄礼是该准备起来了。不知定在五月中旬,端午节过后的吉 ,公主觉得如何?” “咦。”姜鸾有点意外。“竟然这么快就要 办了。你们皇后娘娘不拖着我了?” 扶辛姑姑的脸 更难看了。 “公主说得是什么话。公主虽然在临风殿里闭关祈福,但毕竟人在皇 里,我们娘娘时时刻刻须得照应着。” “就是这个话。”姜鸾 意了,“替本 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多谢娘娘的好意。笄礼之后,开府之前,本 会安分守己地待在临风殿里,不找谢舍人麻烦,不叫皇后娘娘为难。” 扶辛姑姑终于听到一句想听到的,脸 和缓下来,赞赏地点点头。“奴婢会把公主的原话带给娘娘。” 说完仿佛躲避洪水猛兽般,毫不停歇,立刻便告辞疾步离开。 目送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 门外,苑嬷嬷低声 慨, “皇后娘娘终于想通了。如今太后娘娘远在离 养病,皇后娘娘身为六 之主,拖着不办公主的笄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姜鸾也点头赞同。 “拖着笄礼不办,强留我在 里修行祈福,我想起她痛苦,她想起我也痛苦,又被两队北衙 卫在中间拦着,她对我什么也做不了。不如索 早点把我放出去开府,从此眼不见为净,她也舒服,我也舒服。” 笔尖重新蘸了墨,她站在微风吹拂的长案边,继续抄写佛经, “佛曰,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皇后娘娘悟了呀。” —————— 傍晚时分,裴显遣身边的亲兵传了一句话过来。 “我们督帅跟公主说,椒房殿主动退了一步,实属难得,望公主珍惜这次机会。再 砸了,神仙也难救了。” 姜鸾刚抄完了今天晚上的一遍佛经,斜靠在庭院里搁着的贵妃榻,闭目听着传话,头顶的梨花树在风里簌簌落下雪白花瓣来。 蛰捧来银盆,轻手轻脚地在温水里替她洗净手上的墨迹,又用了润泽肌肤的香膏,按摩被笔杆磨红的柔 指腹和食指关节。 清淡缭绕的沉水香气里,姜鸾睁开了眼,浅浅一笑, “你家督帅呀,到底有多不放心我。” 她不笑时眉眼显得稚气,笑起来却如漫山 花明媚盛开,对面的亲兵心神一震,急忙低下头去。 “劳烦转达回去,本 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请他放宽心。” 薛夺抱臂靠在墙边,监听着庭院里的应答动静,听到姜鸾这句,叼着草茎的动作一顿,递来一个充 怀疑的眼神。 姜鸾装作没看见,言笑晏晏地和传令亲兵闲话了几句家常,亲兵是个嘴巴牢靠的,追问了许久,最后也只说了句, “督帅白天在政事堂议事,传下这句话给公主,之后便出 了。” “这么早便出 了?白 里回府休息?”姜鸾抬头看看亮堂的天 ,若有所思。 “你家督帅该不会是前一阵天天忙到三更半夜的,缺觉缺得厉害,累垮了身子,人不行了吧。” 亲兵怒道,“我家督帅身子顶好的!哪需要白 里休息!督帅回去给他新得的宝贝兰花浇水!” 姜鸾噗嗤笑出了声,摆摆手让他回去,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