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看向着脸的元礼,还有不知啥时拿下手的仲礼: “你们倒想一想,那个被吓死的冤死鬼,若不走那一趟假造的司间,能被司间的假鬼假牛头马面吓死吗? “所以说,恐惧在你心里存在之前,先从你的眼耳鼻舌身意过来,底下的声音存不存在,没有那么重要,作为会思考的人类,就是有权利决定听或不听,有权利决定让它到不到心里。” 仲礼赶紧缩脖子捂耳朵,嚷了一声:“那我决定不听。” 元礼死犟着不捂耳朵,瞪着眼看向窗户外,小小的拳头颤颤地握着。 珍卿还按着娇娇的耳朵,她自己的耳朵倒门户大开,毕竟挑起吵架的吴祖兴,跟她没有多少情联结,她能受多大伤害呢? 吴祖兴大声说起从前,说谢董事长如何绝情绝义,他父亲咽气还没有多久,就跟后来的陆爹勾搭成,恋情热之下,还想带走吴家家产与夫私奔,还是他的老祖母多么老辣,他祖父多么能耐,才保下他父亲留给他的家业。 吴祖兴又一次忘乎所以,詈言骂语一直不断绝,口口声声骂陆三哥、陆si姐是生子,还有杜教授和珍卿,他也一个没有放过。 珍卿上辈子被父母忽视待,作为养母的姑姑病逝后,给她留下一套房产和一些存款,她不愿意让生父母受益,生父母也视她为生死仇敌。 吴祖兴啊吴祖兴,在亲人身上血真容易,把你推开给弟妹分一点,亲妈就成了让你恨之死的仇人。 一直没听见谢董事长还过嘴,陆三哥的声音也没响起过。 倒是吴二姐跟他对着怒吼,说从前说他是‘遗老遗少’,是错判了他,他其实自以为该是皇帝,什么时候都要唯我独尊,一切东西都该是他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帮闲……但是时代变了,没人愿意供奉他这个皇帝。 后来大约有人拖吴祖兴吧,他歇斯底里的诅骂越来越远,后来那声音戛然而止,像忽然被人按住暂停键。 珍卿心里微微松口气,扭头一看元礼,他不知啥时候把耳朵捂上了。见珍卿发现还不自在。 没过多大一会儿,珍卿听见门响,三哥手里拿着一本书,进来把房门关上,他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本《黑骏马》,叫珍卿念给大家听。 珍卿懒懒靠在桌上,噘着嘴说:“英文原版,该叫元礼念,他学英语的年头比我长。”元礼翻白眼别过脑袋。 仲礼自告奋勇地拿过书,说他学英语的年头也不少,元礼赶忙把书抢过去,对珍卿“哼”一声打开书,开始用利的美国腔念诵起来:“the first place that i can well remember was a large pleasant meadow with a pond of clear water in it……” 仲礼的程度听全英文也勉强,更何况娇娇才上二年级,珍卿会小声给两人翻译成汉语,这也是转移他们的注意,结果元礼说珍卿干扰她,还嚷娇娇和仲礼,说听不懂就好好学习,而不是跟小姑临时抱佛脚。 珍卿叫他有点大哥的样子,元礼完全不受她威胁,白眼翻得高高的,鼻孔哼得大大的。珍卿觉得这小兔崽子欠打得很,就按他这德,她早晚忍不住要再捶他一顿。仲礼也批评大哥没礼貌,娇娇也说不喜大哥霸道,还说叫小姑继续给他们翻译。 看他们吵吵嚷嚷、生机的样子,陆浩云缓缓地松一口气。 其实去年二姐婚礼之前,妈妈就开了很多会议,跟律师商议不少回,要免去大哥总经理的职务,从前给他的股份和权力,能收回的也要全数收回。 不过,妈妈近年上心慈善事业,老大在公司已广人手。他与他苦心经营起的势力,自然不甘心如此被踢出局。 经过两个月的角力对峙,最终以老大的失败告终。连老大手里的花仙子公司股份,经过妈妈的一番作,也最终回到她的手里。 老大还能拥有的全部资产,是他后来建立的三家印染厂,还有吴家太爷留下的所有遗产——该给二姐做嫁妆的部分,他原本只给了二姐一小半,最终决定紧紧攥在手里,不给亲妹妹那么多嫁妆了。 他离婚前就往的女友黄宝珍,是来自港岛的马来富商之女,可以预料的是,这黄小姐若是嫁给他,将会带来异常丰厚的嫁妆。这也是他可能倚助的资本。 吴祖兴暴风骤雨式的发,并没有把谢公馆搅得天翻地覆。中午他们如常吃了午饭。 谢董事长在一天之内,送走小女儿,赶走大儿子,她反倒胃口大开似的。 最近天天是响晴天气,有时正午温度高得像秋时节。 谢董事长叫厨下做了凉面。晌午她连面带汤水,呼啦呼啦整了三四碗。 谢公馆吃凉面配菜很多,包括酱牛、卤蛋、腌萝卜丝、冬笋、晶梨片,这些配菜谢董事长也没少吃。 谢董事长脸上没有伤,午饭时在餐桌上,她一直沉于干饭,那饿虎扑食的饕餮状,把所有人都看愣了,也没有人出口劝她少吃些。。 午饭之后也不睡觉,大家继续群读《黑骏马》。 父亲母亲都从家中剥离,小孩子们当然会不快乐,但去到他们父亲身边,绝不会比在谢公馆好。 尤其吴祖兴有时脾气暴烈,打起孩子非常辣手无情,除了娇娇这个小棉袄,元礼和仲礼对父亲都是敬畏多于戴。 家庭的破裂,加剧了成长的阵痛,但谁也不能替他们去承受,只有他们一步步走过来。 直到把孩子们读困了,他们通通回房睡觉,三哥看珍卿还一脸忧戚,晓得她是在担心谢董事长。他们在书桌前坐下,看外头已有蠓虫在飞,三哥告诉珍卿: “妈妈出生的时候,好婆(外婆)三十四岁,大舅舅身体太坏,生第二个孩子,本指望他是男丁,能够撑起家业、照顾兄长,没想到生出来是小囡。 “好公(外公)好婆很失望,听了很多风凉话,干脆把妈妈充作男孩养,不像女孩一样管教她,所以论顽劣出格,多少男孩儿都比不过妈妈。 “她十五岁嫁到吴家,内外一把好手,在晋州声名远播,二姐三岁时她守寡,寡妇抛头面做生意,世风不容,她受了许多讥言冷语,吴家翁婆也不谅解,吴婆还要给她请贞洁牌坊,她毅然与吴家决裂了。 “她跟我父亲到了陆家,一家那么多丁口,还有生意人情往来,谁也不好招惹得罪,她照例内外给他们撑持着……后来继承了谢家产业,那么多沟沟坎坎,她都杀伐果断地闯过来。 “我自小崇拜她,觉得她伟大得不像一个女人。小妹,我们都在她身边,她会好起来的。” 陆三哥的意思珍卿明白,没必要把谢董事长看得太脆弱,施加她所不需要的同情。现在对她最大的安,就是儿女丈夫的默默陪伴。 珍卿坐到三哥的腿上,亲近地依偎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低语: “为什么有人,那么贪婪恶毒,把自己当成世界中心,对最亲的人予取予求,还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陆三哥摸着她的脸,把脸紧紧贴上去,通过身体的接触,相互地温暖着彼此。 小妹问出的这个问题,正是长久以来最让他惶惑沉郁的大难题,为什么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总要恩将仇报、贪婪毒辣,损人利己、杀人越货,还觉得理所当然,洋洋得意。 他亲亲小妹的头发旋。其实小妹最初打动他,是她有强大的自制力,晓得自己需要什么,晓得什么时候需要忍耐,什么时候不可忍耐,而且她聪明得自然又可,谁能不这样可的她呢! 可是她一个人默默努力,只为买房子把祖父接来供养,才真正叫他到震撼而安心。原来她是一个值得的人。 陆浩云抱紧怀中的人,惜音出国、老大决裂,他心里并不觉得快,他也会到怆寒空虚,不忍细思。幸好世上还有一个杜珍卿,不然就真如范仲俺所说:微斯人,吾谁与归。 第232章 订婚礼之二三事 陆三哥叹“微斯人, 吾谁与归”,他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托着她纤美的颈项, 在耳边呢喃似的问她:“我想吻你可以吗?” 珍卿面上顿时泛红,羞涩地垂下眼睑, 像等待一个令人期待的礼物, 她自觉地闭上眼, 睫频繁地颤动着, 三哥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热的齿吻上她的角,然后舐着她玫瑰花似的瓣,舌开始热辣辣地。 他一只手托住她, 另一个手顺着脊背,轻轻在她的上抚摸,他们短暂地亲昵一会, 他息地把她按在怀里, 头埋在她的颈项间, 带着念的声音微腻:“我但愿后天举办的,就是我们的结婚典礼。” 珍卿捧着他的脑袋, 主动在他上一啄, 眼睛里也有浓厚的情谊,她脉脉地看他一会, 说:“其实也不是不能——” 陆三哥按住她的嘴, 眼神温暖像骄, 亲昵抵着她的脸说:“小妹, 不要说, 你不要说这些。我是求之不得, 但对你不公平。一旦结婚,我们必要同栖同止,你会怀孕,孩子是沉重的责任,仅仅靠佣人是不够的,你要耗费很多时间力,你的人生本可以更好。” 珍卿听他提到孩子,想到将来还有至少二十年战,她若把孩子生在硝烟弥漫的年代,最低限度地说,她能保他(她)有学上,保证他(她)能摄取足够的营养,保证他(她)不被世的各种动伤害吗? 珍卿惊惶地看三哥,急迫地想说点什么,却又迟疑地低下头,捏着三哥开衫的扣子,无意识拿指腹捻着:“三哥,我们……可不可以不要生孩子?” 陆三哥微微一愣,他奇怪她没有生育意愿,这是极少数人才有的极端想法。 但他拿起她的一只手,轻轻地吻她的手背:“当然可以,我自身未必多想生孩子,还残存的一点生儿育女的心思,不外是家业没人继承。你若不想生,我们随时就能在一起,只是,也许我要去做个手术。”而且,该对她的祖父有代,不过他没有说出来给她力。 珍卿泪盈盈地看他,撇着嘴哭道:“三哥,你是天下最好的三哥,我今生得遇三哥,也许是三生三世修来的。” 说着又扑到他怀里娇腻,脸在他肩膀头上说: “其实,我只是害怕……三哥,我现在害怕,也许将来就不怕,三哥,你不用去做手术……将来的事谁也料不准。” 陆三哥抚着她的背笑:“你想怎样都好,我都配合你。” —————————————————————— 珍卿订婚礼的前一天,禹州的亲戚师长能过来的都过来了。但遗憾的是,玉琮他爷爷没有过来,她最殷切期盼的杨家姑,写信说“年老体衰,畏寒难行”,不能来参加她的订婚礼。 幸好玉琮他爹娘来了,三表叔夫妇来了,李师父和李师娘竟然也来了。 李师父身体不大刚强,她以为只有李师娘会来。他们的女儿娟娟姐,也派人送了许多礼物。 娟娟姐也要来给珍卿道喜的,没料到又诊断出来怀孕了,因对这一胎无察觉,娟娟姐差一点就产,她丈夫、小叔子、公婆,都叫她卧不许动。 说来奇妙的是,杨家那位新的三表婶,却是着大肚子来的,非说要来看看外甥女,谢谢她送那么多好礼。珍卿把她当珍稀动物对待,叫佣人务必无微不至地照顾。 珍卿觉得她怀孕还出门,有点奇怪。还是无意间听玉琮她娘说起,新三表婶与继女杨若兰,原本相处得还算和睦,但自从三表婶怀上身子,杨若兰就万般不自在了。 珍卿在私心里猜测,也许是因为继女难,三表叔若是来了海宁,三表婶恐怕跟继女在家难相处,反正她的月份已稳当,倒不如一道来凑热闹,免了与继女杨若兰独处。 睢县亲友来得不算多,楚州路杜宅也不够住,杜太爷死活不叫他们住到谢公馆。陆三哥在杜宅的近处,租赁了一栋洋楼供亲戚们暂住。 杨家和杜家的都是近亲,就安排在新租赁的洋楼里。李师父和李师娘是尊长,就住在杜宅的二楼。 与师父师娘暌违近两载,珍卿又高兴又心酸,尤其李师娘告诉她,李师父怕此生再难相见,特意趁此机会过来,更把珍卿说得眼泪哗哗的。 李师娘看见珍卿喜,看见三哥更喜,喜盈盈打量三哥的模样,又留意他的说话和举动,倒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中意,嘴里不停说着“好好”。 李师父大约累着了,来了一直没有讲话,陆三哥张罗着请他们上楼,叫他老人家好好休息。 安顿完李师父李师娘,珍卿特意去旁边的洋楼,望一望玉琮的父母,还有杨家三表叔夫妇。 三表叔谈起临行前的事: “大表伯要主持里外事务,你若云姐刚生了个妮儿,若云怀她生她受了罪,你大表娘侍候她坐双月子,都不得过来,叫我们给你跟浩云带好嘞…… “你若衡姐好得很,三个月胎也稳了,你二表娘看得娇贵,专心专意在侍候她;你昱衡哥过得也不坏,天天给他念书那丫头,我瞧他不大厌烦她,你姑想不计家世,做主给他娶进来,你二表娘也没得二话,倒是昱衡自家不情愿……” 说到这儿,坐对面的三表婶拿眼睖丈夫,三表叔才留意小花表情,说失悔也算不上失悔,小花不至于那么心窄。他就是觉得有一丝惘然,小花没有一点不好,昱衡也不能说他坏,只能说他们本无缘分。 新三表婶比珍卿大了十岁,非常得热情亲切,握着珍卿的手就没放开过,说话就像连珠炮那么脆。 她从睢县杨家湾的姑,讲到在省城上学的杨若兰,说表姑娘遇到这般如意郎君,没有一人不替你高兴。只是正赶着姑爷爷的祭,姑自觉不便来,再加上倒寒太厉害,也是有点怕出门,三表婶替姑许诺,姑虽说把她订婚错过了,来结婚姑肯定会来。 看完三表叔两口子,还去望了玉琮他父母。珍卿跟他们生疏一些。因小时候杜太爷不着调,总仗着辈分拿向渊堂哥,向渊堂哥难免出力不讨好,他为人也比较严肃内敛,杜太爷受着侄孙子的态度震慑,心里总觉得不平衡,就不像近亲那么来往。后来珍卿大一点才好些。 珍卿仔细问了玉琮爷的身体,还问玉琮的哥哥姐姐等,得到的回答一律是好。珍卿问捎回去的营养品,堂哥堂嫂有没有按份量吃,玉琮他爹提起来很高兴,说玉琮他爷当宝贝一样,一天不拉地在吃着,只怕珍姑姑太破费了…… 珍卿也不与他们多说,决定等订婚礼以后,再多准备点东西给他们带回去。 ———————————————————————————————————————— 珍卿和三哥的订婚典礼,一切仪式都很简单。其实这也不妨事,单说这对新人的相貌风度,都足以让所有的简单低调,变得不那么简单低调。 珍卿穿的绿洋绒立领旗袍,领口、袖口、衣摆,都带着白的飞,这衣裳衬得她娇颜若玉,青斐然。他身边的陆三哥穿着崭新的洋呢蓝西装,也显得他俊朗秀,温润内敛。 三表婶兴奋地跟丈夫讲:“真是一对璧人!没想到表舅长得那模样,儿子孙女都这么俊,想必表舅母一定出。” 三表叔顺口答道:“景舅母确实漂亮,不过小花长得不像她,小花她姑红珠——”说到此处戛然而止,红珠也不知是死是活,小花长成大人要订婚,却从来没见过姑姑一面。 三表叔看着中间的珍卿,忽然抑制不住眼泪,掩饰地侧身低头,他跟子悄悄地讲:“这孩子能到今天,不容易,多少跟她一样身世的,都埋没糟蹋啦,亏得她情刚强。” 三表婶看着伤的丈夫,也微微叹一口气。 她继女杨若兰的格,远远不如这位表姑娘好,若是继女也刚强争气,就算别别扭扭的,她也愿意大力栽培,可她是落叶悲秋、风泪的,送她上洋学堂成绩总是垫底,真是麻绳提豆腐啊。 订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娘、新娘的近亲属们,谢家的舅舅、舅妈们,还有珍卿这边的亲戚们,在谢公馆主楼一层的大客厅观礼,由封管家充当婚礼主持,此刻正换着两家结亲的定帖。然后新人给双方长辈行跪拜礼。 此时杜太爷先上坐,紧接着是谢董事长和杜教授。 珍卿看向一边,跟封管家说一声,叫他请师父师娘也上坐,她和三哥一道,向上坐的长辈们恭恭敬敬地行礼。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