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哥把窗户关上, 揽过珍卿说道:“不然, 你晚上到我房里睡,我睡沙发。” 珍卿觉得不大好, 这么做一定会踩到杜教授的神经。 果然背后不能念叨人, 杜教授在外面敲三哥的门:“珍卿, 浩云, 我有重要的话说。” 珍卿与三哥面面相觑, 珍卿去打开房门。杜教授神凝重地进来, 手指紧张地着,走进来却又返回去,往走廊上左右张望一番,然后把门关好锁上。 只有三个人的房间,杜教授神头鬼脑的,让珍卿和三哥凑过来,他声音得极低:“刚刚祖怡开保险箱,发现里头的银洋、债券、首饰,全都被盗走了。” 陆三哥微微震惊,脚朝着门口移动,杜教授拽住她小声地说:“我有一个猜想,放在心里很久了。” 说着杜教授拉拉珍卿,说: “珍卿,你记的那本小账提醒我,谢公馆的盗案,大概率就是监守自盗,家里有个好厉害的内贼。我暗中留意秦管家,发现她属实不大正常。” 陆三哥本来在思考,他晓得家里必有内贼,跟所有信得过的人都代过,要注意留心家中可疑之人,本来有一个疑心对象,不过却不是秦管家。 此时听杜教授这样说话,他不明就里:“什么小账?” 珍卿本不小题大作,把些零狗碎的事跟三哥说,从前她怕会让人觉得小肚肠,不过现在没必要再隐瞒了。 她正准备开口,杜教授油加醋地说起来。 他讲完珍卿记的奇特琐事,还把他最近的观察讲出来。他说秦管家最近形迹鬼祟,有时候一惊一乍的,看着就像干了什么亏心事。 经过杜教授的语言加工,秦管家似乎已经是“鬼手青”了。 陆三哥似乎想起什么,神匆匆地下楼去了。 今天晚饭大约会很晚,珍卿干脆在饭前洗个澡,洗完澡坐在梳妆台前,把润肤拿出来往身上抹。抹着抹着,连着打了三个嚏,打得她头昏脑袋。唉,今天在外头吹着冷风,后来神也有点紧张,像是要冒伤风的节奏。 她把润肤放回屉,正要合上那个屉,忽然“咦”了一声。 她梳妆台下面的屉里,除了收放一些常护扶品,有时候也会放点不太贵重的首饰、小玩意儿。 她记得最上边的屉里,她昨天放了一串阿料的黄玉手串儿,她记得就放在屉边沿上的。 现在这个黄玉手串儿,放到很靠屉里面的位置。 珍卿自幼习学书画,练的就是眼力和记忆,又被慕先生着默写自己的作品,可以说她的视觉记忆相当不错。她又处在记忆力最好的年纪,而且只是昨天的事,不可能这点小细节都记不住。 像是有人动过她的屉。胖妈是个外憨内明的人,她已经警告过她,杜教授她也警告过了。 珍卿检查一下窗户地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后面的小楼里面,白天黑夜都有人在,庭院里佣人们也常走动。如果有人从她后窗攀缘进来,不可能没有任何人察觉吧。 珍卿关上窗户拉紧窗帘,不管是谁动的,她必须把箱柜检查一遍。结果检查完了,发现任何东西都没失窃!箱柜都没有被撬开过,锁头也没有伤损的痕迹。她给杜教授准备的“小惊喜”,也完全没有被触动过的痕迹。 珍卿又打了两个嚏,觉得身上有点发冷,她赶紧把内衣、外衣都穿好。她看镜子里脸嘟发红的傻姑娘,一道清浅的鼻涕出来了,珍卿擦着鼻涕按着头,心想,莫非是她太疑神疑鬼? 珍卿拿手抓着头发,心里总觉得不肃静,看着角落里的藤箱。她叫胖妈帮忙点“小惊喜”,想给杜教授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没想到胖妈促狭,给珍卿还来点“大惊喜”。 杜教授被警告后格外老实,没有再私自光顾过她的房间。“大惊喜”珍卿也不想用来对付亲爹。 珍卿把墙角的藤箱打开,往她的保险柜还有装贵重物品的大箱子里,都放进那些“大惊喜”。 珍卿刚刚忙乎完,杜教授又在外头敲门了,杜教授进来见她不高兴,黏黏糊糊地问她怎么了,珍卿指着梳妆台最上面的屉,随口问他:“你动过这个屉?” 杜教授立刻低头,心虚声怯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刚才你在洗澡,我给你理梳妆台,没留神撞一下,我怕把屉的东西撞翻,就手开瞅一瞅。” 珍卿问他动屉里东西了吗?杜教授的表情,明显是动过的。 她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大吼以后不许动她东西。 杜教授觉得无所遁形,他随便翻下闺女屉,怎么她背后就像长了眼,没过半小时就晓得了。 吴二姐保险柜被盗,不到一个小时,蒋探长就侦查出跟家里女佣岳嫂有关。 因吴二姐婚期临近,她用首饰的时候多,岳嫂有两回看二小姐开箱子,竟然自己三试两试的,就把密码试验出来。可岳嫂死活不承认偷了那么多东西,她说怕拿多了容易被发现,所以就只拿了一对玛瑙耳环,其他东西真不是她拿的啊。 所以叫人怎么说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大房关系近的佣人,已经出了两个贼偷子了。 —————————————————————————— 谢董事长的书房中,陆三哥平静无言,心虚气短的秦管家,攥着自己的手指,紧一阵松一阵地折腾。 之前胖妈跟陆三哥提起过,说秦管家最近越来越猾,总是叫别人多做活儿,自己变着法儿地偷懒。陆三哥原本也没上心,他觉得胖妈比谁都滑,又跟秦管家不大友善,说三道四是她的本能。 可是珍卿的小册子,冷不丁给他提了醒。小妹才来的时候,秦管家受大嫂指使,对小妹使些神三鬼四的伎俩,挑拨她与谢公馆众人的关系。这个人比其他人复杂,不过这半年,秦管家做事格外卖力,陆三哥也下意识忽略她的复杂。 她从前对小妹使的伎俩,确实是一桩错处,可此时此刻说破了,她似乎也不该这么惶恐万状,完全没有一点自控能力。 陆浩云知道,秦管家肯定还有别的事。 谢董事长对吴大嫂,是再兴不起一点期待,没想她信赖有加的秦管家,也会让她这么失望,小妹才来到谢公馆,身边就有个别有用心的人,怪不得她初时那么防备她。 外面客厅里忙活的人,陡然听见谢董事长的怒吼: “秦采薇啊秦采薇,你我在江平陆家就相识,你良禽择木而栖,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你太叫我失望了,你让我怎么还敢留你?你要不要去大嫂那里算了!” 秦管家不知该怎么辩白。 在五小姐没来之前,她认为大少爷是太子爷,大少准是太子妃,她向大少递投名状,确实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大少管家总捞油水,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事,她替大少遮掩多少回,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让她一直没有向太太主动承认的勇气。 陆三哥跟秦管家说:“你还有一个机会,看你愿不愿意接住。” …… 没过多久,秦管家犯了主人家忌讳,将被撵到郊区别墅的消息,在谢公馆暗暗地传播开。 没有多少人幸灾乐祸,最近谢公馆发生的事,一出比一出怪诞,得家里人心惶惶的。 秦管家从太太房里出来,走到主楼的外头,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后面走,她努力掩饰心间的茫然和恐慌,一直走到后面的佣人房才失态。 封管家和倪二姐跟着她,把所有账册、牌子、钥匙,一股脑全从她房间里全搬走。 倪二姐叹气,劝秦管家说:“秦妹妹,你也别怪太太他们,家里叫江洋大盗盯上,还不得有一万个小心……” 秦管家关上房门,茫然地看着桌椅账,像是对住过多年的房间,突然到生疏似的。 她在门边站到腿脚麻木,才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印着牡丹花的圆镜看自己:镜中人眼睛通红,憔悴衰老,一道长疤占据半张脸,像个丑陋的夜叉…… 她的泪水凄惨地坠落下来。 忽然,镜中出现一个诡异的女人,她桀桀地笑着说:“秦采薇啊秦采薇,早叫你别太天真,五小姐没揭穿你,你就妄想事情败后,他们会念你的功劳苦劳。 “有钱有势的大佬官,从不把下人当人看,只有她的丈夫儿女才算人,管家跟下人有多大分别呢?都是他们使用的物件儿,坏了、脏了、不得用了,就是随手能丢的东西,你跟他们讲情份吗?……” 秦管家着眼泪,呵呵冷笑着说: “五小姐的小账本不算什么,你偷来给我看还要还回去,可见你也没什么了不得;大少拿我从前做的事要挟,你听见也不算什么。你一个才进来的丫头,在太太、少爷跟前没脸面,你冲他们讲话,他们会首先会怀疑你。 “是我看得太重,生恐他们怪罪我,是我想岔了,是我太蠢了。我把你招进来,才是自取灭亡,是你把我到绝路……你们这帮该下油锅的贼骨头……” 秦管家却不敢大声嚷,只敢咬着牙低低地说。那女人走到她背后,捏着她的脖子说:“苍蝇不叮无蛋,你一头小辫子,怨不得别人揪啊。” 那女人扬肩笑得得意:“你明白得太晚啦,你收留我太久啦,该做的事我都做好,秦管家,你就等着看好戏吧,你枉活了半辈子,一定没看过这么彩的戏。” 第214章 谢公馆的漫长夜 天擦黑后, 谢公馆的警戒力量又增强。连洗尘楼都安排许多人。主人们都在房间里吃晚饭。 警备司令部的翟俊营长,刚刚才赶过来的。 俊俊哥是上过战场的将军,这样的场面他视之如常, 他斩钉截铁地跟谢董事长保证:“姑,我手底下的人, 个个身经百战, 侦查、击、搏斗, 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姑妈, 他们近距离保护你们, 保证万无一失。” 谢董事长神不济,跟陆三哥说:“叫惜音和小妹都下来,集中保护吧。” 陆三哥没立刻行动, 俊俊哥也委婉地说:“姑妈,这个盗窃杀人团伙,说破天人不会超过十个, 咱们分散就寝, 分散保护好些。” 谢董事长没表示反对。 陆三哥跟胖妈代, 上去服侍五小姐洗漱,洗漱完了带五小姐到他房间, 他晚一点也会上去。 胖妈到房里跟珍卿讲, 俊俊哥的手下负责在室内保护大家,巡捕房蒋探长那些人负责外围警戒。 据说, 热衷逮捕社会的埃尔弗上尉, 此番也跟蒋探长一块, 负责鬼手青的抓捕行动。但人家是堂堂的英国上尉, 不屑于给华人看家护院, 现下在外围蹲着呢。 珍卿忽然顿悟一个道理:江湖人最在意名声面子, 鬼手青已经递了条子要来搞事,谢公馆被围护得像个堡垒,也许更会起“鬼手青”的胜负。人海战术也不晓得管不管用。 威胁秦管家的女人,远远看到主楼南边走廊上,巡捕房的人在准备吃饭。那神通广大的陆三少,跟租界有名的蒋神探,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 这女人轻蔑地冷笑,看四下里出入口,都有警卫严密守护,她该做的事已经做了,此刻她会按照主家要求,回到房中不再随便走动。 南廊上吃饭的黑衣巡捕们,捞好面条蹲的蹲坐的坐,都在那呼噜呼噜地吃着。 有个招风耳的巡警,留意南边廊门那里,陆三少跟蒋探长脸不大友善地在说话。 招风耳巡警眼神闪烁,暗暗思量,他们现在还能有什么话说呢,至于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吗。 说到最后,那陆三少忽然提高音量:“蒋探长,我重金聘请你们来,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代。”说着他进到楼里去了。 招风耳巡警的对面,一个巡警蹲在游廊栏杆上,摇头晃脑地慨叹: “做人还是要命好啊,投托在这大富人家,当个小姐少爷的,啥事也不用干,天天吃香喝辣,哪比我们穷人命,累死累活,连个正经席面都没有。” 另一个人接话茬:“没席面那是老皇历,面条子煮得半生不,吃到肚囊里格郎格郎,肚皮不服帖才怄人。” 常很和气的蒋探长走过来,眼神沥沥地打量众人,轻声问那个人:“惦记吃席面了?” 抱怨的人一个灵,放下饭碗自己嘴巴子,说他就是闲聊打,没有真想吃席面。 就这样蒋探长还不放过,对那两个话最多的人,又甩嘴巴子又踢打,教训完了逡巡一圈他的部下: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是谁坏了我的规矩,手往不该伸的地方伸,自己自首认罪,我网开一面;若不然——” 大家慎慎地不说话,蒋探长和气是真和气,毒辣也是真毒辣,笑着杀人也不是没有过。 一个瘦猴似的小伙子,哆哆嗦嗦地站出来,看都不敢看他的长官一眼。手里捧着一块不知哪抠下来的金块。 蒋探长凶得似乎想打死他,但最终没有动手,随手指那个招风耳,又指了另外一个人,叫他们把那个瘦猴儿送回巡捕房,等他办完案子挪出空来再收拾她。 杀儆猴完毕,叫他们赶紧吃完饭回到岗位上去。 那个招风耳巡警,心里微松一口气,若是为下面人手脚不干净,倒是不碍事。 他们警察除了办公事,还会拿私钱给人看家护院,要紧的就是手脚名声干净。瘦猴儿偷主家东西,难怪蒋探长这么生气。 不过,他走出铁桶般的谢公馆,警察这边就没有耳目了。招风耳巡警心里暗暗着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