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珍卿讲演完毕,也是这三哥来接她,兄妹间言语举动很是亲昵。 珍卿的家世,从她自己身上还看得不明显,但这位三哥的出现,足以说明她家世不凡了。 施家和回想上午上课时,珍卿一阵阵沉画画,但每当他走近的时候,她又立刻举动一变,泰然地装成专心听讲。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本是个让人讨厌的词,可是用在珍卿的身上,却格外地自然可。 施家和为自己到难过,因为他已经将身许国,决定终身为理想奋斗,不谈恋不结婚了。 但他并没有沉于难过,很快地恢复常态了。 珍卿走出校门问三哥,他怎么会有空来接她。三哥说正好今天事务不多。 三哥早看见她怀里东西,问她拿的什么,珍卿就解释这留声片的来历。 陆三哥听得心里一动,不由生了打探的心思,但他先从寻常的话题问起: “我看你自入培英以来,比在圣音快活得多,同窗先生都很好吗?” 珍卿认真地点头:“圣音和培英的同学,倒都不难相处,但培英的先生好得多。” 陆浩云让她先上车,在车子里坐定以后,又叫珍卿讲培英的先生。 珍卿捡着有趣的说了些,在她的评价里,施先生是最有活力的。 三哥一派自然地问:“你说国文施先生,很受同学们的,他是否有越轨举动呢?” 珍卿按着脑门思量,比较笃定地说: “施先生还是规矩的,跟学生就是讨论学问,在校外,也不私下里约学生。不像三年级的邵先生,他在女学生面前,笑得总像喜得贵子,有时候,也对学生动手动脚,还装成特自然的样子……” 陆浩云看她一派坦,还有点纯挚懵懂,眼神不由暗下来了。 男对不喜的女孩儿,不会发自内心关照的。他自己有切身体会。 小五数次有事出学校,这位施先生都主动护送,还有上回见他时的情状—— 不过未免小五不高兴,有些事不能随心所地做,就把念头暂时搁置下来 等回到了谢公馆,才晓得家里来客了。 来人既是三哥的客人,也是杜教授的相识——就是早上听过的裴树炎先生。 陆三哥去了杜教授书房,也帮着招待一下裴先生。 珍卿上去做今天的功课,一边放着施先生给的留声片听。 这留声片里的钢琴曲子,就是这时代的柔曼舒缓风格,静下心来细听,还是比较有味道的。 但珍卿觉得欠点起伏,尤其最后两个部分,情绪宣得不够昂。 听到第五遍的时候,珍卿功课也写完了,胖妈上来叫珍卿,说先生叫他下去会客。 珍卿心里一动,干脆拿着速写本下去。 杜教授在书房待客,珍卿敲门进去,慢慢走到一丛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前面。 杜教授好多朋友都在,包括魏经纶、孙离、吴寿鹃等,还有如雷贯耳的裴树炎先生,及与他同来的教育出版界的人物。 杜教授他们几个人,七嘴八舌给珍卿介绍,珍卿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姓,大大方方地问了好。 珍卿特意看裴树炎先生,他是五十左右的年纪,穿的是简单的青竹布长衫。 他脸圆而身子短瘦,乍一看就是寻常文士,他的笑容有点天真,看着像个憨厚的长辈。 一位叫吴宝森的先生,就惊讶跟杜教授赞赏: “女公子好记啊,我们五个生人乍来,大家纷纷的言语,她竟都能对号入座啊。可见志希培育有方,女公子小小年纪就不凡……” 珍卿正解释一下,杜教授好奇发问:“你下来见客人,还抱着速写本,难不成还想在这里写生?” 杜教授说着,就跟一众客人笑:“她最近拜了个老师,对老师是言听计从,她老师叫她多写生,她行动进出都抱着速写本,天天着魔一样……” 陆三哥不由心里好笑。 客人们大约都觉得,杜教授看似贬女儿,实则在炫耀她自觉勤奋,连忙没口子地一痛夸。 他们却没有听出来,杜教授有点酸溜溜的。 珍卿低着头表现着婉顺,但嘴上还是不婉顺: “吴伯伯说我记好,其实这个优点,就跟我画画有关系呢。” 憨厚而沉着的裴先生,若有所悟地笑着,请珍卿讲一讲。 珍卿就侃侃而谈: “我们学画的人,记忆人的面庞,必先关注形状、比例、明暗,由每个人的特征,结合姓氏延伸联想,自然容易对号入座 “裴伯伯是圆厚的长脸,就像深培地基的一座碑,我就记住了个培(裴)字。 “而吴伯伯必是勤劳案牍,经常熬夜,所以两只眼下各有一道乌痕,因此就记住了‘吴’字……” 珍卿一边解释记忆法,一边小拍客人马,当她说起想给大家画肖像,主宾数十人无有不允的。 孙离教授待见珍卿,就费心地砌词夸赞,说珍卿家学渊源,自幼受教于名儒,读了不少古代经典,并且能写十几种书体。 大家就夸赞得不得了,说杜教授得一位女公子,比人家生十个儿子都强,夸得杜教授又得意起来。 裴先生顺势问珍卿,在学校都学哪些功课,考试方法又如何,珍卿简略应答一番。 裴先生沉片刻,点燃一枝香烟,神情变得沉峻悠远,看着杜教授他们说: “中国需要农工商专门人才,也还需要高素质的综合人才,像翻译家、文学家、科学家、政治家,职业学校是难以培养的。 “也许这匡扶世道之大才,现就在你们的大学里啊!” 魏经纶先生连忙恭维道: “裴先生太过谦啦,鄙人倒以为,您培养的各行实业人才,才是工农商事之基,才是国民经济之未来,等您膝下的少年学成之,就是国家经济欣欣向荣之时啊……。” 吴、孙、魏等几位先生,也纷纷盛赞裴先生的功业…… 在角落里专注运笔的珍卿,忽然想起□□来,他也不过是个专科生啊。 真正经过社会大学试炼者,也许才有经时济世之大能吧。 接下来,裴先生说起教育观摩团,说一定要谢三公子,此番学生确实长了见识,都觉得是不虚此行。 三哥跟裴先生客气一下,过一会儿,起身给珍卿倒一杯水,又把南边的一只电扇,稍往珍卿的方向移一下。 珍卿向三哥笑一下,三哥也对她笑了一下。 珍卿就在一旁画素描,听了很多教育界和实业界的事。 他们说一战过去近十年,西方列强又卷土重来,又大力向中国倾销商品了,民族工商业处境又难了。 又有不少唯利是图的商人,控市场的供求关系,作为买方就价,作为卖方就抬价,导致很多粮农、蚕农、蔗农、棉农等破产,中国劳动力的失业率高,人民沦为乞丐娼/之多,简直让人触目惊心…… 他们现在办职业教育,也有意为无产者们,办一些职业学校呢,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珍卿听着民人离之惨状,渐渐也觉得心里沉重。 …… 晚饭之后送走客人,珍卿叫三哥到她房里,帮她听一听《萤火虫》的钢琴伴奏。 三哥听完一遍曲子,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又重新听过一遍,跟珍卿说:“今天我要洗照片,明天我再细听,好不好?” 珍卿点点头,随口一问: “在外面拍的照片吗?” 他说是帮学生观摩团拍的,吴宝森先生明天要用,他顺便帮他们洗一下。 珍卿听了不少沉重的事,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说想看三哥怎么洗照片。 三哥让她在走廊上稍站,他回房拿一下钥匙,就带她一起到他房间隔壁的暗房去。 三哥拉着珍卿进去,进门打开电灯,让珍卿自己随意活动。 他从一个玻璃立柜中,陆续取出不少用具,包括三个大搪瓷盆和两个镊子。 其他东西珍卿不大认得。 有一件仪器底下是木板,板上有横竖两只长尺,长尺下面还着空白的相片纸——珍卿对洗照片没概念,不晓得这仪器是哪个步骤用的。 桌上还放着两个罐状物,两个玻璃的量杯,以及一些纸袋装的药粉。 这屋子里实在闷热,陆浩云出一身热汗,伸手准备掉衬衫的。 但他动作忽然一顿,看珍卿坐在靠背椅上,好奇地看着这些用物。 陆浩云解开两颗扣子,把两边袖子卷起来,清隽的面上有些无奈:“洗照片很花时间,我没空和你说话,你会无聊的。” 珍卿乖乖巧巧地说:“三哥,我觉得会很有趣,肯定不无聊的。三哥,你不用管我。” 作者有话说: 防盗效果不是太理想,把v章购买比例提到60%,防盗时间改为24小时。 如果你是小可,请支持正版啊,晋江独家授权,其他的都是盗版啊啊啊啊啊啊谢在2021-06-23 23:53:09~2021-06-24 23:3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芝麻陈 1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荒诞骇人之捐税 珍卿和三哥正说着话儿, 金妈送进来一盆碎冰块,还有一瓶开水和杯子。 三哥把冰块、热水放好,叹着气摸摸珍卿辫子, 说:“既然你觉得有趣,那我教你一些知识。” 珍卿连忙点头, 一脸求知地说好。 三哥指着桌上的黑罐子, 告诉她这是“冲片罐”, 不能保证完全暗光的情况下, 底片就放进这罐子里, 就可把药水倒进去冲洗胶卷了。 三哥去把窗帘关严实,回来叫珍卿去关灯,珍卿在门口按灭电灯, 在纯然的黑暗中,听见三哥站的方向,有几下“咔哒”的动静。 然后, 三哥让她把灯打开。他把胶卷放进冲片灌, 又开始心无旁骛地配制药水。 配药水有专门的药匙定量, 药粉就放进玻璃量杯里。三哥从一个瓶子里取水——不像是自来水,一边加水一边匀速搅拌药粉。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