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永昼无法反驳。他以为自己一会儿就能把这个吊安好,然后收拾其他地方,没想到卫桓都来了,他却还在原地挣扎。 卫桓三下五除二安好了,拍了拍手,“不过这里到处都糟糟的,你怎么先这个了?” “你以前说过,你们家有个很好看的吊,是你爸爸给你做的,你喜在上面看星星,睡觉,吃东西。”云永昼回忆起他说这些话的样子,脸上泛起柔软的光。 “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卫桓坐到吊上,晃悠着两条腿。 其实他记得自己说过。虽然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但他心里其实想邀请云永昼来他家做客,用这个小吊放钩子钓他,可是钓了这么多年这个明又冷酷的小金乌还是没有上钩。 他仰着自己的脑袋,望着夜空,“这里可以看到月亮,每天的月亮都长得不一样。” 说着,他晃悠着的长腿,用脚趾点了点云永昼,“上来。” 偌大的九凤宅邸,两个人却挤在空中花园的一个小小吊上,云永昼将制服外套下来搭在只穿了一件病号服的卫桓身上,挨着他坐着。 “想看萤火虫。”卫桓开口。云永昼挥了挥手,漫天起了大大小小的金光点,漂浮着,比萤火更美。 好漂亮。 卫桓偶一低头,看见腕间的金手环,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问题。他把手伸到云永昼面前,“对了,还有这个,这是你送给……” 我的吗?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嗯。”云永昼直接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肋骨……”卫桓抚摩着他,喃喃自语,“那种虚头巴脑的传说你都当真了,真没想到。” 云永昼却摇了摇头,“你说你喜郑重一点的表白,我思考了很久,是不是应该送你什么作为承诺。” 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令卫桓始料未及。 原来,平里沉默不语的他把自己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都记在心里,一句也没有落下。 云永昼的声音里带着叹息的味道。 “可面对你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一颗心被他牢牢攥住,跳得愈发快了,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后来我想,在别人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件没有自由的武器,唯一称得上宝贵的,也只是和别人不同的能力。所以,我就想,或许这就是我最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你恰好答应了我,我就和你结契,把我所有的妖力都分享给你,把我的光给你,但是这需要媒介,所以我用自己的肋骨打了一个手环。” 说着,他垂着头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拒绝了,这个手环就扔了,反正也没有价值。” 他省略了太多细枝末节,例如取出肋骨的锥心之痛,又例如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所以路过情人藤时不动声看着其他人如何表白,再趁着无人的夜里在藤下反复练习。 还比如知道死讯的那一刻,他是怎样对这个手环弃之如敝屐。 他都不想告诉卫桓。 可即便是管中窥豹,卫桓也觉得心脏好痛,里面捏出酸涩的汁,他的眼眶发涩,说不出任何话。 “不过你说得对,”云永昼抬起头,“我也的确信了那个传说。” “我发现自己喜你的时候,真的觉得可能我是欠你的,老天爷用你的肋骨做出了一个我。” 月光铺陈于他的眉眼,比馥郁的夜还温软。 “我这辈子迟早得还你。” 第80章 生而为何 把自己的真实面貌展给另一个人, 是一件危险的事。 但对云永昼来说, 再大的危险永远不及对卫桓的渴望来得凶猛。所以当他试图说出自己藏匿多年的这些话,心里除了解就是忐忑。 他不知道卫桓如何看待这样子的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 ”默默听着的卫桓忽然开口, 像是若有所思似的, “我觉得早应该喜你,这个时机好像是错的。” 漫天的萤火全都为此顿了顿, 片刻后才又恢复之前悬浮的状态。 他笑起来, “哪怕我不知道你做的所有事,我也喜你。不对, 哪怕你没有为我做任何事, 我也喜你。”他反复纠正着自己的措辞, 试图在自己错的记忆和思绪里寻找佐证,可他觉自己的情像是未完成的拼图,怎么都不对,于是只能放弃。 但他永远记得看到云永昼第一眼的心情。 很少用严肃的表情说话的卫桓, 此刻认真地看向他, “不过你肋骨的说法好像很合适。”他转过来, 把云永昼的脸也扳过来,“你猜,十年前新生赛对弈台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云永昼很轻地摇头。 “完蛋了。”卫桓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境,又像是不好意思看着他说, “我人生中第一个对手终于出现了。” “老天一定是觉得我太嚣张,了我的骨头造出一个你,用来降服我。” 说完他笑起来,闭着眼笑。 “我好像夸父,你就是我一直追着跑的太。我每次都想赢你,输了很不高兴,赢了又觉还是差那么一口气。这种觉很奇怪,但我一直搞不懂。” 卫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现在我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说完,他把额头抵在云永昼的锁骨上,声音沉下来,“我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赢过太。” “我只是想要赢得它。” 夜很沉,月光静静淌,他觉一个浅浅的吻像云朵一样落在他发顶,于是闭上眼睛。 现在终于对了。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样结束的,他好像在云永昼的怀里睡着了,还有雪白双翼织出的一个温暖的茧,再后来,一切都变得模糊。早上醒来的时候,卫桓意外地发现他们居然回到了云永昼的那个湖边小屋,鸟叫声吵醒了他。 躺在上懵了好几秒,清醒过来的卫桓翻了个身,发现云永昼并不在身边。他一下子从上爬起来,光着脚下了跑出卧室,然后又突然跑回来,穿上了棉拖鞋,再去客厅。 “去哪儿了……”卫桓喃喃自语,恨不得把整个房子翻个底朝天。结果忽然间听见一个声音,是从心里传来的。 [你醒了。] 卫桓的脚步顿住,下意识回头,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传心。 [你走了吗?你在哪儿?] 我还以为昨天晚上的都是梦…… [山海地下闭室,早上谢天伐差点逃走,不过现在没事了。] [什么?] 卫桓吓了一跳。 [我也要去,你等等我啊。] 没等云永昼拒绝卫桓就单方面切断了传心,飞快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一边收拾一遍自言自语,“我真是被这个小金乌得昏头转向变成恋脑了,我还有宏图伟业没有完成呢,美误人美误人……” 地下闭室是山海早年是学生的惩罚室,但初代校长凤凰认为这样的惩罚并没有意义,于是荒废下来,可后来有了战备组,也就有了许多并不能随便给警方或者联邦的妖,他们被暂时安置在闭室,等待后续的处置。 通常学生是进不去地下闭室的,山海虽然自由,但这里过于危险,谁都怕麻烦,所以只有教官批准才有出入权。 闭室的入口是一面古铜的雕刻墙,就立在嘉卉学院和行政楼中间的广场上。墙的正面雕刻着几十种妖,据说是早年山海的创办者们,所以最中心的是凤凰,反面则是山海的校训——不破不立,仁者无敌。卫桓就站在这个纪念墙前面,长长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刚刚不应该这么草率地挂断。 他抱着愧疚和一点点侥幸心理,再次接通了传心。等待的时间比他想象中短很多。 [那什么……我已经来了,你来接一下我吧。] 云永昼那头传来冷淡的声音。 [求我。] 看来是真的没事了,都有功夫折腾他了。不过卫桓的为人原则就是能屈能伸,求一下算什么。 [求,求求你了,你就上来一趟带我下去嘛。] 说这些好像还显得不够诚恳,卫桓又道。 [您是大慈大悲的妖域第一公子,人美心善的金乌大人,你是活菩萨,是太神,是……] 还没说完,云永昼的身影就从墙面浮现出来,像真正的壁画里的妖。他穿了件灰针织衫,整个人也褪去了妖化形态,变回了棕短发,眼罩还戴着,却变成了黑。像个冷酷的杀手似的。 “是什么?”云永昼没有忘记他的科打诨。 卫桓不说,非要他带自己进去才继续。云永昼也没有拒绝,带着他进到晦暗的闭室里,穿过森严守卫,卫桓这才重新开口。 “是被我欺负的小天鹅。” 说完他憋着坏笑,看云永昼的反应。没想到云永昼也不生气,反而略微颔首。 “这个仇我不会忘的。” 卫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本来还想说话,结果忽然听见一声嘶吼,吓得他什么都忘了,扭头一看,是一个被关在玻璃房子里的夜叉,双眼通红。 “这个夜叉好眼。”卫桓喃喃道。 云永昼道,“你当年抓回来的。” “真的假的?”卫桓不敢相信,“卧槽这里面肯定不少我仇人。”他环视一圈,跟着云永昼下了电梯。电梯一直通往最底层,那里是管辖最严格的闭室,层层封锁,墙壁强度高到连重明鸟这种巨力妖都很难击碎。 等他一出来,就看见了唯一一个发着光的房间,远远望去,里面萦绕着蓝的妖气。 “他居然被关在最底层了。” “他很危险。”云永昼开口,“刚解除封印九尾就被连刺五刀,受了重伤,我送她离开了。” 卫桓心里一紧,有些担心,“山月现在没事吧,在医院?” “毕竟是大妖怪,愈合力很强。” 谢天伐太危险了,他现在的身体一定是遭受过某种训练,才会以杀戮为第一本能。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快要走到房间,云永昼的手放在卫桓肩上,轻轻推了他一把,卫桓直接穿过那个透明的带着强大结界的隔层,进入房间。 其实就算云永昼不说,看到闭室里的一幕,卫桓也知道蹊跷在哪里了。谢天伐被关在一个圆柱形的狭小金属管道中,这是山海最高级别的监工具,透过前半侧的玻璃可以看到他的脸和口,他似乎已经陷入昏。九尾和金乌双重结界在管道外团团包围。 他口着一枚可以暂时阻止运灵的安魂锥,令他无法使出分身裂魂术。整个房间密不透风,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 但他不是闭室的唯一一个。 金结界之外,清和沉默地坐在地上。 “他不伤害尤清和。”云永昼再度开口。 说完这句,他们就听见清和发出一声自嘲的笑,这声笑似乎是从他单薄的腔里发出来的一样,震得他低垂的头也动了。 卫桓走过去,坐在清和的旁边,他不知道说什么,索没有开口。 清和的反应很迟钝,隔了好久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他盯着卫桓看了一会儿,忽然惊醒,像是抓住一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卫桓的胳膊,“他们不听我的,你跟他们说好吗?”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