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卫桓是不会这样对云永昼笑的。面对其他任何人,卫桓都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保护者,为每一个人付出牺牲,在所不辞,他总是企图把自己的羽翼庇佑到任何一个他希望保护的对象,永远悲悯,永远的英雄主义。 只有在面对云永昼的时候,他才真正卸下重担,变得像个孩子。 身为旁观者的苏不豫,对于他的区别对待永远清醒,但却无能为力。 卫桓没有食,吃了一点粥就说困了想睡觉,于是侧躺着装睡,他听见苏不豫小声说自己突然有点公事要出去一趟,等他回来,但他假装自己还睡着,没有回话。他也听见累坏了的景云和扬灵终于醒了过来,轻手轻脚地绕到病的这一头,两个家伙趴在那儿看他,卫桓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即便闭上眼睛,羲和之瞳也可以看到面前发生的景象。 他们俩小声道几乎是用语在,像两个小傻子似的盯着自己。 “原来阿恒就是九凤啊……”景云推了推眼镜,“难怪他每次说到九凤都……” “什么阿恒,这是桓桓哥哥。”扬灵敲了一下景云的脑门,“你也得叫哥哥才行,他比你大好多呢。” “我知道,我一下子改不了口嘛……”景云瘪了瘪嘴,“你之前还一直叫他笨蛋人类笨蛋人类呢。” 扬灵一下子就直起身,虽然动作很夸张可声音还是很小。 “我那时候不知道他是桓桓哥哥啊!再说了我这个是称!称你懂不懂。” 卫桓差一点憋不住笑出来。 俩活宝。 到了上课的时候,俩小家伙也走了,病房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卫桓睁开眼,想看看他的眼睛,可他没有太多力气,瞟了一眼手腕,于是运灵变出一面镜子。 他的身体的确带不动这妖力,光是变出镜子都让他觉得十分费力,口有种滞缓的钝痛。镜子的颜偏金,看不明显,卫桓拿着转了个身,面对夕。 果然,羲和之瞳觉醒之后,眼睛的颜就变的不一样了,左眼瞳很深,大约还是人类眼珠的黑,右眼却很通透。 变成琥珀了吗? 镜面消失,卫桓不自觉抬起手,拂上自己的右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喜的云永昼的眼睛,有一天竟然会变成他的。这种觉有些微妙,卫桓说不出缘由。他一旦去思考云永昼这样做的立场,问题就变得清晰又复杂。复杂的是他还是有些不确信,觉一切都来得没有原因,像一场从不预约的阵雨。清晰的是,大概没有人为平白无故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一部分。 但云永昼这么做了。 所以…… 戒指忽然发出光亮。卫桓从思绪中离,原以为会是他,确认后才发现是扬昇。 “你醒了?”接通后扬昇先开口,“打开视频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 卫桓照做了,他了眼睛,“你现在在哪儿呢,剩下的抓住了吗?” “移给政府了,早知道我就不叫那些学生了,刚解散,让他们回学校。我准备去一趟你家。”扬昇的背后的确是北极天柜的街道,卫桓悉到不能更悉的地方。 “去我家干什么?参观啊。”卫桓叹口气,整个人都要缩到被子里。 “我想着,之前怎么说都有一个九凤结界,那些找茬的人也进不去。”扬昇说着飞了起来,“现在九凤结界破了,我怕有人跑去你家闹事。我准备个新结界,可能赶不上你爸的,好歹撑一段时间。” “劳您费心。”卫桓心里没什么想法,“毁就毁了,反正以后也没有人住了。我去那儿也是难受,以后估计也去不了几次了。” “别啊。怎么说地都是你们家的,也是你祖宗拼下来的,那么大一块地呢,快赶上四分之一的扶摇了,你要是真的不喜,大不了等你以后好了,推了重建。”扬昇越说越离谱,“对了,你昏厥之后我去检查了一下你们祖墓,好奇怪。” 听见这个,卫桓又把脑袋出来点,“怎么了?” “我看到你的立碑了。” 立碑? “你们家的传统难不成是人还没死就先立碑?你的尸体都没有,本就不可能有坟墓啊。” 卫桓也有些疑惑,“我死后,有葬礼吗?” 扬昇叹口气,“没有。”他反复拿捏着措辞,眼神也避开,“你……你也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走之后没有人能开得了九凤结界。不豫整理了一下你在学校的遗物,说是要给你做一个衣冠冢。他那个时候找我,我没有去,我当时也……” 卫桓笑起来,故意揶揄,“我知道,你这个小气鬼。”他转移了话题,“那既然这样……我在祖墓那个……” 他努力地思考,觉记忆有些空缺,“哦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立碑的确是提前就做好了,还是我自己要做的。我跟我爸妈说,我要跟他们一起刻字,我爸妈拗不过我,就一起做了。”说着,他忍不住苦笑,“没想到我们也是差不多时间走的。” “好了别说了,说起来怪难受的。我还以为是谁在你死后做的立碑,想想也不可能,谁都进不去。”扬昇忽然想到什么,“这样我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你的尸体啊,到现在没有任何人找到,我们在找,那些制作妖傀的人一定也在找,他们会不会以为会有人把你的尸体藏回九凤祖墓,所以才会派谢天伐去你家。如果他们能找到你的尸体,又可以复制出另一个成功的谢天伐了。” 原来是这样。 卫桓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有打开我的立碑看吗?” “我打不开啊。”扬昇说,“我试过了,大概只有你们九凤可以打开。” 也是,卫桓觉得自己糊涂了,连这一点都忘了。不过打开里面可能也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找不到。 “欸?” 扬昇忽然间发出一声疑问。 卫桓抬眼看向屏幕,“怎么了?” “你们家的外面,好像有结界。” 屏幕的那一头,扬昇正悬浮在半空,面前就是九凤宅邸,看似什么都没有。可当他蓄起紫风团,向前推去,风团却被阻挡在一层透明的结界前,紫气淌开来的时候,透明结界出现一道一道金的纹路,如同闪电。 卫桓忽然间坐起来。这是金乌的妖纹。 “看来我来晚了。”扬昇双臂抱。 “云永昼没有跟你们在一起吗?”卫桓急忙问道。 “没有啊,他眼睛都伤成那样了,我让他去医院。”扬昇想了想,“不过他好像是和九尾一起走的,说是要把谢天伐带到山海地下闭室,他不放心九尾自己做这件事。也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去治眼睛。” 卫桓的心脏忽然间跳得好快。 “你先休息吧,既然他这边都帮你好了,你也可以放心了。”扬昇的手划出结界圈,原本准备挂断电话,却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卫桓,如果不是云永昼,你回不来。”扬昇笑道,“我一直想说,但我也怕影响你,所以一直瞒着。你也知道云永昼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来都是不要命的,七年前他本来志愿都填好了,要去战场。” 光是说到这里,卫桓的心都被成了一团。 “但是你后来没能回来。大概一个月之后吧,他改了志愿要留在山海当教官,那个时候总理还大发雷霆,差点动用职权修改他的志愿。说好的从军从政,都放弃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看到你死了,受了刺,不愿意那么卖命了。” “到我知道他献祭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怕死。是我想得太狭隘了,他可能只是……”扬昇叹了口气。 “抱着一个希望,想活着看到你回来吧。” 卫桓低垂着头,夕已经被夜消融,整个房间陷入沉沉的黑暗。直到扬昇挂断,他也没有说一句话。 想见他。 这样的念头代替一切出现在卫桓的心中。 闭上双眼,他试着去应云永昼的存在。 眼前的场景一点点明晰,一草一木都悉无比。可卫桓不能确定,他皱着眉反复尝试应,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云永昼此刻就在他九凤的家里。 口一滞。卫桓咬着牙,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家门结界心诀,冒着再次晕厥的风险也要划出结界入口。身上没有气力,他扶着的边缘站起来,深一口气,走进结界圈,来到了九凤宅邸。黑沉沉的黑暗噬一切,让这个已经残破的地方变得更加冷清。他闭上眼,去应光的存在。 云永昼就在他曾经最喜的空中小花园。 卫桓的后背发疼,没办法变出翅膀,他只能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艰难无比地走上旋转台阶,这个台阶已经被妖傀炸得有些残缺,走上去的时候不太稳。就这么一段小台阶,他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重生后第一次,他开始真的嫌弃这具人类躯体,这么虚弱,害他不能快一点,干脆一点出现在云永昼的面前。 等到他光着脚踩到空中花园的草坪上,才看见云永昼的背影。这里的植物许久没有人打理,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那么高,踩上去有沙沙的声响。这个声响将卫桓的踪迹暴无遗。 云永昼的防备心令他尚未转身就放出数不清的光刃,可下一刻好像觉得不对,光刃像是破碎的烟火,又消失于黑暗。他本来正装着坏掉的吊,现在却转过身,有些错愕地看着卫桓。 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十米的距离,在黑暗里对望。 卫桓想走到他面前,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走了两步,停下来,靠在旁边的丹果树上,这里实在是荒废太久,树上生了槲寄生,结了一串串珍珠似的白浆果,闻起来有种草本清香。 “你和我的妖力把我掏空了,我走不动。”卫桓靠在树干上,小着气,“你能过来吗?” 云永昼没想到真相戳穿之后,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有些傻了,觉自己像是一下子变回那个十八岁的懵懂少年。他放下吊,一步一步朝卫桓走过来。 每一步都沙沙响着,好像走在卫桓的心上似的。他仍旧是全妖化的形态,银长发仿佛是月融成的,黑暗中发着光。令卫桓到庆幸的是,他还是有去医院,左眼蒙了一个白纱布眼罩,看起来有种脆弱的冷。 “你怎么来了?” 卫桓仰着脸,“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来问比较合适?” 云永昼沉默了。 见他沉默,卫桓又有些犹豫了。他这些天一直这么忐忑,原以为到了今天会好许多,可是事实证明本没有,他还是会反复思考自己应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心里的那只兔子到关键时候又开始没完没了蹦跶,不得安宁。 “我……”卫桓的喉结慌地上下滚动,“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醒来你又不在,谁都在……” 他本来还想说就你不在,可觉得这样实在是太像撒娇了,于是咽了回去,“你……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卫桓的,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没错一定是,你肯定是想看我笑话所以不告诉我,”他本来话就多,一紧张话更多了,“你该不会知道我是九凤才跟我结契的吧,为什么啊,你、你不是不喜我的吗?我真是搞不懂你,我本来以为自己搞懂了,起码我搞懂我自己了。现在一看我本没有,我还越来越糊了……” “事先声明我不是说你傻啊,可是你图什么啊,你全身上下最珍贵的就是羲和之瞳,整个妖域就只有这一对,拿什么不行拿这个去献祭?你疯了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越说越生气,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这可是你的眼睛,又不是手指甲剪了还能长,这说没有就没有了,你就变成独眼龙,呸,独眼金乌了,我真是搞不懂,我、我怎么想都想不通,你明明以前对我答不理的,明明只有我对你好,我、我还以为是我一厢……” 差点说漏嘴,卫桓立马急刹车,仰起脸看向他,“云永昼你究竟是为什么,你犯得着用这么宝贝的东西去……” 来不及说完的问题,等待已久的回答,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封存在槲寄生下。 他睁大双眼,大脑空白,黑暗中的云永昼近在咫尺。他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吻上来,如同不曾预料过的一场花火,轰然炸开,惊愕与愉错。强势,润,无可抵抗,狂风中碎一团火。 闭上眼,卫桓想。 这个于死亡边缘漂泊多年的灵魂,终于在他的吻里复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槲寄生象征永恒不死。西方的习俗是,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们必须接吻。 第79章 坦诚相 抑了太久, 久到这份情在云永昼的心里已经郁结成一个寄生植物, 他们绕着他的心脏,挤, 令他无法息。以至于在这一刻, 他终于选择释放。他一点不想要解释, 不想将那些理由摊开来给他看。 他只想吻他,七年前就想吻他。 坚硬的树干与过密的拥抱将卫桓夹击, 如同又急又密的大雨, 令他无处可躲。 明明只是吻而已,却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柔软地夺走了他的力量, 叫他挣不得, 失去意志。 觉到卫桓在下滑, 云永昼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恍惚间松开了手臂,仓皇与他分离。连他的手臂都松开,卫桓彻底没有了借力, 不争气地滑下去, 靠在树干半跪着, 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望向云永昼的眼睛里蒙了月光和暖雾。 云永昼愣了一秒,也单膝跪下来,正要把他抱起,却被卫桓扑上来,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反吻上他。 主动权发生换, 他刚才分明看到了云永昼的妖纹在扩散,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