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回音老老实实地摇头,应宜声便笑道:“……这冰蚕,噬人骨 ,慢慢长大,待到成 ,便作茧自缚,吐出的丝柔韧丝滑,是天然的雨过天青 。” 言罢,他对谢回音浅浅一笑:“你现在身上穿的,或许就是我的血 呢。” 回去后谢回音就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一群虫子在自己身上 爬。 第二天,谢回音又乖乖地去听应宜声说话。 应宜声见他顶着乌眼圈,便笑话他:“怎么,被人打了?” 谢回音自然是摇头,应宜声却不信,倚在 口闲闲道:“等我出去,帮你教训他们。” 谢回音很 动:“谢谢师兄。” 虫声沙沙地从他的身上传来,应宜声闭着眼睛, 角却含着异常灿烂的笑意,这让谢回音很是纳罕。 他发现,应宜声这里的冰蚕起码比别的 窟中的冰蚕多上一倍有余,在他身上层层 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就像……就像是应宜声在用自己的身体喂养它们一样。 他又问了第一次和应宜声搭话时问的问题:“师兄,不疼吗?” 应宜声睁开了他一向懒散的双眼,里面竟噙着些温柔的光辉,不过他照例是答非所问:“小师弟,小师弟,知道吗,这悟仙山是有秘密的。就像是 氏的衣服一样,都是秘密。但是,这个秘密被我发现了。” 谢回音听他提到衣服,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不安地挠了挠胳膊:“师兄……” ……他开始分不清应宜声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了。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应宜声自己最清楚。 从百年之前, 家家主就发现了冰泉 与寻常地界不同,但他们只把此处当做天然的囚笼,对于那股能让腐 再生的灵力,他们从不敢多加探寻。 原因很简单,只要在这里使用灵力,就会 引来 水般的冰蚕,发疯似地群起而攻之。 因此,把囚犯囚于此处极为安全,没有一个人会作死地调动灵力,催醒那些噬人的小东西。 ……当然应宜声是个例外。 在被封入冰泉 的当夜,他抓破面颊,浑身煞气弥漫,就引来了冰蚕围攻,应宜声本来心如止水,任凭那虫海把自己淹没,但是,在源源不断的刺痛间,他的头脑却逐渐清醒了起来。 ……这些冰蚕,为何对于灵力如此 ? 或许,它们并不是如历任 家家主所想,是出于自卫的目的。 也许,它们是在保护着什么。 此处唯一值得它们保护的,是什么? ——是供给着它们生存的灵眼,是那促使腐 再生的源泉,那处被 家弟子们悄悄地称作“魔眼”的地方。 之所以被称为“魔眼”,是因为这股促腐 再生的灵力,让犯人深陷无穷的痛苦如炼狱的轮回当中。但在应宜声眼里,这是不折不扣的神迹,是他的希望之源。 ——宜歌受了那样重的伤,如果能将这个神迹带回无雨阁,带回宜歌的身边,那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于是,应宜声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不间断地释放出薄弱的灵力,引得冰蚕来啮咬自己的骨 ,在被撕咬的过程中,他就给这些虫子暗暗地下了音蛊。 渐渐的,整个冰泉 的冰蚕便都会听自己调遣。 渐渐的,神迹没了庇佑,他就能把神迹牢牢地握于掌心。 ——他还有希望,他绝不会死,他也不会疯,宜歌还在无雨阁里,等着他回家,等着他的栗子酥和丁香馄饨。 ——只要宜歌还在那里等他,他就算爬也要爬回去。 这才半个月,中了他音蛊的冰蚕才不过千只,如果这样一天天下去,半年左右,他就能带着神迹回家见宜歌了。 半月来,应宜声嘴角都挂着那缕莫名的微笑,谢回音心中没底,既然总听他念叨起那个叫“宜歌”的人,那么自己替他打听来点消息,他也能开心些。 谢回音趁用晚饭时,守在山道上,等了好几拨路过的弟子,都没人愿意搭理他这个低等弟子,直到夜幕降临,山上下来了个落单的弟子,谢回音如获至宝,靠上去主动搭讪问:“今天山上 热闹的,有什么事儿吗?” 那弟子拂一拂衣袖,笑道:“嗨,哪来的什么大事,不外乎是给一个弟子办了祭礼,烧了他的骨殖罢了。” 谢回音眨眨眼睛:“骨殖?怎得等到他变为白骨才烧化?” 弟子咂了咂嘴:“你没听说啊?就是‘ 徵’代门主应宜声的弟弟,应宜歌呀。哎呦那骨头在他屋里放了这么久,那些弟子也不敢随意进去,都发了臭了,正心师兄今 下午路过,问起味道的来源,才下令把那骨头烧化了。” 谢回音怔怔地抬头,看向山顶。 远处有一道白烟,袅袅而起,像是一道在夜 中旋转舞蹈的魂灵。 浑浑噩噩地走回了冰泉 ,谢回音又听到了应宜声的叫唤声:“小师弟,小师弟。” 谢回音有点儿心虚,缓步走近了囚笼,却看到了应宜声那 是希望的笑颜,眼角弯弯,两颗尖尖的虎牙让他的笑容都变得可 了几分:“小师弟,你闻到了吗?” 谢回音 了 鼻子,确定这里除了冰糁气和血腥气一无所有, 本嗅不到那焚烧尸骨的气息,才胆战心惊地摇摇头。 应宜声咧着嘴,笑容天真得像是个小孩子:“……是丁香馄饨的味道啊。” 第89章 丁香馄饨(五) 谢回音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人总需要有一口气吊着才能在这样的境况中活下去。 谢回音这半个月下来, 已经看得分明, 应宜歌便是应宜声的这口气。 而今 打听来的关于应家兄弟的所有事情, 更加让他确信,自己断没有让应宜声断绝希望的道理。 子便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下去,安稳得让谢回音都诧异了起来。 应宜声还是时而疯癫时而正经的样子, 但居然没有失了心智,还经常挂着一身的伤,趴在咒术封印的边缘冲他勾手指:“小师弟, 小师弟, 你喜 吃栗子酥吗?” 谢回音规规矩矩地端坐在牢门口:“……我不 吃甜食。” 应宜声又思考了一番:“……那丁香馄饨呢?” 谢回音又是摇头,应宜声却很耐心地接着询问:“总有 吃的东西吧?” 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 子的谢回音还真没什么特别 吃的, 但他觉得若是这么答太不礼貌,便随口道:“胡饼。” 应宜声翻了个白眼:“宜歌最不 吃胡饼。” 听了这话谢回音就像是做了错事似的低下头去, 仿佛不吃胡饼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责似的。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顺从着应宜声,呵护着那道已经化脓溃烂、化为一缕飞灰的伤口, 不让应宜声看到,而应宜声也浑然不觉,逗够了谢回音, 就又缩在 里, 临水而照,对水中的自己喃喃自语些什么。此时的他,神情一会儿是个温柔的稚 少年,一会儿又变换成了个懒散的媚气妖 ,看得谢回音心惊胆战。 在他入狱二十 时, 一个泪水涟涟的姑娘在冰泉 入口处踮脚张望,看她身上清雅贵重的衣料首饰,谢回音料想此人身份不低,忙跪拜 接。 她自称是应宜声的师妹,前来探望师兄,谢回音刚从应宜声所困的 窟过来,知晓那人周身正爬 了冰蚕,一片 藉,实在是不好让这样的弱质女 目睹这一幕,所以便撒了个谎:“该犯系家主亲口判决幽 ,弟子身份低微,不好决断,师姐若是想要探望,便先请一封家主的手书来罢。” 那少女却也懂事,自不难为谢回音,只将带来的一篮子洗漱 常用品 与谢回音。 他抱着篮子,因为极少和这般美丽的女子搭话,他还有些羞怯:“敢问师姐如何称呼?我好转告宜声师兄。” 少女娉娉婷婷地行了一礼:“麻烦小师弟了。你只需说,是阿纨送来的便是。” 待少女转身跑开,谢回音还怔愣在原地,双眼呆望着自己的脚尖,难以回神。 ——阿纨?莫不是家主的女儿 纨? 谢回音倒也不是不知应宜声与 纨定亲之事,只是这些 子来,他只听应宜声提起过应宜歌,关于这个未婚 却是连句只言片语都欠奉,因此谢回音几乎忘记了这个本该与应宜声最亲近的人的存在。 提着竹篮回了冰泉 ,应宜声正对水自语,谢回音便知一两个时辰内是近不了他的身的,他放下篮子,盘腿坐在蒲团上,捧着一杯热热的 茶,远远望着应宜声。 ……就像望着一个不可随意侵犯的神灵。 谢回音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样想,就像他不知道那些绛珠三眼冰蚕为何那般喜 应宜声的血 ,他只知道,应宜声是在冰泉 里活过了三个月,依旧没有变疯的唯一一个人。 某夜,他巡视各 ,竟发现应宜声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半面肩膀尽数被啃食干净,只有些许鲜红的 筋附着在骨骼上。 ……怎么……怎么办?要出人命了! 谢回音吓得言语不能,索 丢了手中灯笼,调动了身上灵力,近处的冰蚕被这股食物的香气 去,窸窸窣窣地爬上了谢回音的身体。 就这样,谢回音为应宜声分担了起码十之三四的虫噬。 跌落在一侧的灯笼渐渐燃烧成灰,虫 吃够了,慢慢退去,谢回音瘫在地上,痛得浑身打颤, 糊糊地睁开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应宜声已经坐起了身体,只剩下累累白骨的右臂渐渐滋生出新的筋络和肌 ,粉红 的 一跳一跳,看得谢回音心惊,扭回头来,却被自己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得阵阵作呕。 ……只来这么一次,他就觉得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只要想一想,有人要每 不休、连续数月受这虫噬之苦,谢回音便不能自抑地哆嗦心颤。 难受得耳鸣间,他听到了应宜声淡然的嘲讽:“怎么这么废物,怪不得入 氏这么久了还只能来看牢门。” 谢回音颇觉丢脸,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起来,只好仰起脸来,对应宜声抱歉地一笑。 应宜声已经坐起,左腿支起,还算完好的左肘撑在膝盖上,看着在地上虫 似的谢回音,啧啧两声:“也就这废物 的样子跟宜歌像了。” ……趴在地上再起不能的谢回音突然有那么点儿高兴。 他一向是不被人重视,也常被人说是灵 不足,软弱有余,才会被下放到此处来磨练心智,但没想到这样的自己,还能和一个代门主的心 之人有那么一丢丢的相似之处。 这种微妙的情绪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时光对不问世事、整 只听着惨叫悲鸣过活的谢回音来说总如 水一般, 给犯人送去菜 水米,在他们挣扎惨呼时佯装不知,找几个 神状况还算良好的人聊聊天,半年就这样过去了。 期间来照问应宜声的人,不只有 纨,还有一个白净清秀的师兄,派头十足,但提到应宜声的名字时面 总是不虞,且问起他时,总是打听他 神如何,有没有失心发疯,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的面 便会愈发难看几分,离开的时候更是有如逃遁,让谢回音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距离应宜声开释的 子越来越近了。 谢回音很舍不得他,因为比他后进来的几个弟子都已经 神失常。 每逢夜深,冰泉 中总是一片疯言狂语,让谢回音辗转反侧,不得安枕。 有的时候,他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自己早晚也会得失心疯,不过,在当一遍遍巡视过囚 ,发现在那群难以聚焦的眼睛中,还有一双清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那 觉着实不坏。 半年之期结束的那天一早,每隔旬月便会来此探望的 纨捧着一束还沾着山 的小花,徘徊在冰泉山谷外,与她打过招呼后,谢回音拿着一卷写在羊皮上的解印咒语,依依不舍地一字字念出。 唯一一个正常的人就要离开他了。 从他上悟仙山以来,与他说话最多的一个人要离开了。 应宜声和衣坐在原处,笑盈盈地望着谢回音,盯得他十分紧张,连续念错了好几处,只好咬紧牙关从头一遍遍再来。 随着一句句繁复的咒语,那一片咒术封印渐渐消失,谢回音放下双手,退到一边,恭敬地束手跪下:“弟子恭喜应门主,应门主慢走。” 应宜声站起身来,走出 门。 走过他身边时,应宜声站住了脚步。 谢回音把头埋得更低,他总觉得,今 的应宜声与往 不同,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