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策眉眼微微挑起:“那谢放赐婚的旨意,乃孤亲下的旨意。” 明熙侧目道:“太子这又是要表示什么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 皇甫策道:“女郎如此口是心非,孤也甚不安,孤在想贺女郎万一抛下孤之后,还会要去哪里?听闻谢燃骁勇善战,天真开朗,很得贺女郎的青眼……” 明熙眼角冷凝:“太子与我之间的事,又何必牵连无辜?” 皇甫策笑了起来:“阿燃说起来也是孤嫡亲的表弟,牵连无辜的人,从来不是孤。贺女郎以为如何呢?” 明熙侧目瞪向皇甫策:“太子心意,千思百转,若想如何,不若直说。” 皇甫策的不经意擦过明熙的耳畔,哑声道:“由故生怖,由故生忧。若无恨,何惧之有,又有什么可担忧的?贺明熙,你心慕孤多年,又一直不曾忘怀,你心之恐惧,心之戾气,具是因孤而起。” 明熙微微眯眼,轻笑了一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只因如此,我便非你不可吗?” 皇甫策见明熙躲开了自己的,眉眼之间的笑意更甚,可还是轻声道:“贺明熙如此畏惧,何尝不是你看似有恃无恐,实然自卑自怜?” 明熙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这般低劣的将法,太子还拿来用,也不嫌寒颤。我曾有言在先,太子早已远胜往昔,我不可仰及,心中又怎敢有所祈盼?” 皇甫策道:“贺明熙,孤与你已有了夫之实,再与你赌上一世一双人的相守,你可敢给自己机会?你祈盼多年的一切,触手可及,甘凉城一年已将你的傲骨与勇气都磨碎了吗?竟是连伸手来拿的勇气都没有吗?” 明熙缓缓垂眸,沉默了片刻,冷笑一声:“太子若当真如自己说得这般心如止水,又何必追到此处来?你遮掩一切,又有何用,还不是心里放不下?” 皇甫策角微勾起:“孤想要的一切,从不屑遮掩。皇位如此,你亦如此。虽有些波折,可孤明白的总还不算晚。一年时间,机关算尽,不过为了对贺女郎扫榻相,然贺女郎终也不曾负孤,不是吗?” 明熙与皇甫策对视了许久,轻轻笑了起来:“人生苦短,将来谁辜负谁,还说不准?若有一,我将太子弃之如敝履,太子又待如何呢?” 皇甫策轻笑一声:“孤既说一生一世独你一人,难道连让贺女郎不舍的自信都没有吗?” 明熙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若太子敢搭上一生,我又有何惧?” 皇甫策凤眸转,低低的笑了起来,情不自的亲了亲明熙的耳,哑声道:“今晨皇叔还有旨意,只怕还无人告知贺女郎。” 明熙错开了皇甫策的嘴,垂眸道:“有话直说。” 皇甫策将马停下,伸手将人抱下马:“三月初三,登基大殿与纳后之礼一同举行,从此后,母仪天下者乃贺氏明熙。” 明熙冷冷的瞥了眼皇甫策:“既然太子早有主张,我同意与否已不在考量,那方才所言又当如何,太子何必多此一举?” 皇甫策将人,放在早已备好的草席上,抬眸一笑:“孤曾有言在先,由故生忧怖。孤的先斩后奏,何尝不是患得患失?贺女郎有时善解人意些,体量几分孤内心的不自信。” 明熙抿,挑眉望向皇甫策:“巧言令!” 皇甫策凤眸微挑,缓缓跪下身形,将明熙的一只脚放在了膝头,拿出彩线来。 明熙笑道:“太子殿下,这又是作甚?” 皇甫策敛眉一笑,附在明熙耳边,轻声道:“三月初三渐近,从今赶制凤冠凤袍凤履,大婚所用,已有些匆忙。” 明熙半垂着睫,遮盖了微动的眼眸,可眉眼冰凝不知何时已是消融:“好啊,太子殿下既如此殷勤,所有的一切可都要亲手持。” 皇甫策深深的看着明熙,低低的笑了起来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光头,微风习习,盈盈碧水,宛若山水画卷。 皇甫策将人拥入怀中,凤眸潋滟,附耳道:“阑珊居内,孤之锦袍鞋履,皆出女郎之手,孤心之念,迫不及待投桃报李,为贺女郎丈量鞋履凤袍,唯求岁月静好,贺女郎一生不悔。” 第183章?第八章:常得君王带笑看(2) 大雍泰宁六年,泰宁帝退位。 太子皇甫策继位,立贺氏长女为后,年号元景。 大雍元景十年,南梁覆灭。 大雍元景十年冬,大雍天下一统,四海归心。 翠微山的隆冬,自然不比帝京温暖,可如今这大雍朝的朝文武,都窝在了翠微山脉过猫冬,甚至连藩国的进贡,都在此接。 泰宁帝在位六年,大雍养蓄锐,再次打开与北狄、大夏、西域的互市,六年间积累财富无数。又有图南关二十载的四通八达的商道与赋税,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库,在太上皇登基后都入了国库,才有了元景帝登基后,大雍朝十年兴兵征伐,依旧国祚中兴的资本。 太上皇退位以后,一年有大半年都消磨在翠微山行。一为养身,二为清闲。当年诚亲王可是惯会享受挥霍的主儿,虽有惑先武帝的意思,可一年年下来习惯,早已成了本。在位六年矜矜业业节衣缩食,为得不过就是退位后的大动干戈。一朝成了甩手掌柜,自然就琢磨着吃喝玩乐。 虽是图南关积累的财富都入了国库,可架不住赋税年年有,诚王府当年的私产有了太上皇这个靠山,自然是比做诚亲王时经营的更好,有钱有闲的太上皇,就开始在翠微山行大兴土木,又圈起了一个山头不说,但凡行内说得着的殿与花园,冬有地暖,夏有冰窖。 小花园因铺着暖铜管的缘故,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何况大花园与几处主殿的温汤都重现修缮了遍,繁花盛开能延长一个季度。 几处汤池都建在花园中,四周都有竹排遮挡,只有后山最大的一处汤池,建在屋内的,唯有顶端是水晶拼接的天棚。寒冬腊月,泡在滚烫的汤池中,白赏雪,夜里望月,当真是人间天。 翠微山行陆陆续续修缮了三年,才算彻底完工。耗费巨资与无数心血之后,当年不过是作为避暑所用的小行,如今在看那是华美舒适,古朴又雅致,顿时将帝京皇比成了新贵家的庭院。 自有了这般好去处,从不用理事的皇后娘娘,常常携皇子公主进山常驻。 元景帝在朝上忙个焦头烂额,闲暇片刻,还想找机会偷溜后看上两眼,哪怕与皇后说上两句话,烦躁的心情也能好起来。可自翠微山行修缮完毕以后,元景帝常常喜滋滋的回去了后,面对的都是人去殿空的尴尬与冷清。独守了几次空房,元景帝颇有怨言,又时常不言,或是深知言也无用,几次催促快马加鞭的让人接皇后回,大多换来都是置之不理。 元景帝私下里着实哀怨了些时,随后大笔一挥,但凡皇后娘娘去了翠微山,整个朝廷即刻搬去了翠微山行理事,好在此处当年就是□□与先几代帝王的避暑议事之地,所有的一切都很是齐全,大臣们又都有行苑在此,也无人有所怨言。 虽还是隆冬,但温汤附近的花树,都已早早的盛开,因地下埋着热水铜管的缘故,花草倒也一直都绿着。傍晚的时分,汤池的竹排房内,也早早的点上了登上,氤氲着浅显的雾气,越显花荼蘼。 元景帝趴在汤池中,隔着雾气,向走进门的人招了招手:“卿,朕在此处。” 大雍陛下的第一近臣的韩耀,如今已官居一品太子太傅。忙完一的政事,得元景帝召见,太子太傅面上不但没有半分喜,甚至颇有几分生无可恋的木然。 韩耀在最大的汤池边上站了片刻,似乎有些认命的走到小圈口处,见元景帝趴在汤池中,几乎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个时辰,陛下召臣入,所谓何事?” 元景帝长叹一声,很是体恤道:“卿也忙了一,下来泡泡。” 韩耀木着脸看了元景帝半晌,面无表情的褪去长袍,仔细的放在一侧的长榻上,下了水,坐到了远离元景帝的地方。韩耀虽是极力避开与元景帝接触,可小温汤打算也不过能坐三个成年男子,最远的距离也没有多远。 元景帝将浮在温泉上的果酒,推到了韩耀面前:“卿也尝尝。” 韩耀颇有种无事献殷勤,非即盗的紧迫,可为人臣子的到底不能多言多语,唯有紧蹙眉头,扶着托盘,摆出几分荣辱不惊的姿态:“陛下知道,臣有些喝不惯贡酒。” 元景帝挑眉,将托盘又拉了回来:“贡酒都在太上皇的地窖里,莫说你,朕都分不到。这壶杏果酒乃去年太上皇与皇后一同酿下新酒,甜酸适中很是利口,朕拢共分了一小坛。” 韩耀不动声的将托盘拉了回来,端起抿了一口,如元景帝所说,酸甜适中,很是口。虽有些酒味,可最多的还是果香。韩耀紧蹙许久的眉头,也不舒缓了不少。 元景帝见韩耀饮了酒,顿时叹了口气:“卿再来一杯?” 韩耀自坐下就听见元景帝的连连叹息,可也装作一无所知,眯着眼饮起酒来:“这般的好酒,外面也买不到,若陛下不喜这味道,倒不如都赏给臣,拿回去慢慢喝,如何?” 元景帝低声道:“朕与卿哪用如此,这一壶你都带走就是。” 韩耀低眉顺眼道:“臣谢陛下赏赐,不过陛下哪里有一坛,余下的那些不如都给臣拿上,如何?” 元景帝噎住,看了韩耀半晌道:“卿呐,朕遇见难事了……” 韩耀忙安抚道:“如今天下归一,四海升平。这一年更是国运昌兴,风调雨顺。哪里还有陛下值得烦心的事?” 韩耀见元景帝还开口说话,忙又抢白道:“腊月里的急件,今晨也处理差不多了,臣打算明一早,携家眷回京准备准备正旦祭祖之事,还请陛下恩准。” 元景帝紧蹙着眉头:“卿有所不知啊,朕心里苦啊……” 韩耀垂着脸撇撇嘴,很是不屑,可抬眸间已是眸担忧,开口道:“若陛下都深觉为难之事,臣只怕也莫能助。” 元景帝轻咳的一声,将胳膊伸了出去,放在了韩耀眼前:“卿,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韩耀看见元景帝胳膊上的伤痕,心知今晚也没什么君臣相得好聚好散一说,不破罐子破摔,轻咳了一声:“陛下这话说得,皇家的事,臣敢管上几分?” 元景帝叹息一声:“卿,总有坏人想要害朕呐!” 韩耀很是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陛下何出此言呐?” 元景帝低声道:“柔然使者此番入京,进贡颇为丰富。” 韩耀眉目轻动,不知想到了何事,终是抿一笑:“有一匹汗血宝马的小马驹,大殿下甚是喜,与臣说了许多次了?怎么,莫不是二殿下也想要吗?这也不是多难的事,陛下再下旨让柔然送来一匹便是。” 元景帝侧了韩耀一眼,又道:“进贡的活物,可不止汗血宝马,那十个柔然贵女,卿不曾见过吗?” 韩耀体贴道:“前番宴席,臣曾远远看上一眼,都是些二八年华的美貌娘子,颇为养眼。众臣常言后空旷,陛下比起□□先帝,确实有些寡淡,不若陛下趁机,将这些外族娘子收入中,哪怕先从女官做起,也能堵住悠悠之口。” 元景帝骤然瞪大了双眼,狐疑的看了韩耀半晌:“卿!朕与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竟要和那些坏人一同害朕?你怕朕不死吗?你看看朕这一身……看看脖子,肿了吗?” 韩耀瞥了眼元景帝的脖子,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嗯,有点。” 元景帝伸出紫青的手腕来,极低声的开口道:“皇后的脾气,你也知道几分,动辄就是刀。平还好,笫之间更是不留余地,这是那见到柔然进贡之物后,她当夜咬的……若是这些美人入了后,朕还能活着下不成……咳咳咳,朕还能有什么活路可走?” 韩耀长叹一声,垂下了眼眸,张了张嘴,很想让元景帝死远一些。可到了嘴边,却又换成了口气:“陛下仁善,素里对皇后娘娘,也太过忍让了些。” 元景帝心有戚戚,又侧过身去,指着肩胛骨,低声道:“卿看看,后背上咬破了吗?” 元景帝皮肤本就十分白皙,那后背的抓痕,在泡了温泉后,更显可怖。纵横错,当真是触目惊心,何至是咬破了,简直没有好的地方。 韩耀虽有心不搭理元景帝一个月总有那么两天看似诉苦,实然炫耀单的破事,可奈何食君之禄,即便不担君之忧,也得演给君看。这后背的伤痕,让韩耀恨不得额首称庆,狠狠的说一声,该! 可奈何君臣都是演技实力派,韩耀硬生生的住了眉宇间的喜,眸忧伤又十分真情的倒了一口冷气,安道:“陛下受苦了。” 元景帝一晚上的诉说,终是找到了君臣间的共鸣,颇是动又慨的说道:“卿,朕和你说啊,为了不让皇后留指甲,朕也是费劲了心思。最近两年,都许诺重金,以往都是千金赎剪一指甲。最近不知怎么就涨了价,一下就成了万金。” “你也是知道的,因后封了几处用不着的殿,还有翠微山行主政的事,朕天天被些个御史轮着骂昏庸啊。那国库里的金银再多,也是万都动不得的,可朕的私库比脸都干净,朕哪有那么金银啊!” 六年的养蓄锐,十年的励图治,历经十六载。如今大雍上下朝政清明,天下昌平。御史虽有心挑剔,可也不能天天抓住士族鞭挞,又不能显得整无所事事白领俸禄,自然也就盯紧了帝王家一些蒜皮的小事,整掰扯来掰扯去。 元景帝大多都是,坚决认错,就是不改。即便如此,在御史唾沫横飞破口大骂时,也不能反驳半句,甚至有时还要应上一句‘卿所言有理’。不然,那可就戳了蜂窝,本来可能就一个御史唾沫横飞,若敢反抗,那就是大伙儿纷纷磨刀霍霍,单等与元景帝大战上几百回合,瞅准时机好名千古。 自然,若元景帝有舌战群儒的本事,也是不怕的,那御史大人们可就皆大喜了,大家手拉手一起触龙柱,与这昏君一死方休,顺便名千古啊! 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御史可不怕暴君暴行,最怕的就是朝政太过清明,没有死谏的机会!皇帝太能干了,御史大人们也就没有了载入史册的可能啊! 元景帝等了半晌,不见韩耀接话,不轻咳了两声:“卿……” 韩耀忙道:“臣内心十分自责,百分慨,万分同情。然,臣虽为当朝一品,但俸禄有限,出身微寒,家资不丰,当真莫能助啊!” 元景帝安抚拍拍韩耀的手,颇有几分君臣同病相怜之意:“卿能与朕时不时的宽宽心,朕已甚觉安。” 这句一个月总能听到三五次的话语,让韩耀内心深恶痛绝,恨不得弑杀君主,然面上依然颇为同情,沉默了片刻,忠心耿耿道:“这些年陛下受尽了苦楚与委屈,臣都一清二楚,可怜陛下这般羸弱之身落入虎之手。臣常为此心痛难忍,通宵达旦,恨不得以身饲虎,取而代之……” 元景帝顿时黑了脸,轻咳一声,打断了韩耀的话:“卿言重了。转眼都十年了,朕也习惯成自然了。” 韩耀愤慨道:“陛下仁善,万不可再心慈手软,养虎为患。若当真不喜,臣愿为陛下分忧,明便联合众臣上折废后!” “咳咳咳咳咳!……”元景帝忙抓住韩耀的手腕,低声音道,“卿慎言呐!若被太上皇听见了,朕一个怂恿之罪,那是跑不了,朕当真是不用活了!”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