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果妹衣服都是全新。果娘扯布,亲手裁 。红衣黑里,贵气端庄。 李果那身衣服,也是年底新做,湖蓝 的褌( ),月牙白的衣服。 布而已,穿李果身上,莫名雅致。 唯有果娘,好多年没 置件新衣服,好在头上有一枚新簪子,能增 点新意。木簪,缀上两朵小绢花,平实又美丽。 如果李二昆还活着,这一家子该得多幸福, 子贤惠慈 ;儿子聪明懂事;女儿机灵漂亮。 年夜饭,果妹蹲在凳子上——个头矮,够不着桌子,左手面果,右手 翅,十分忙碌。 “先放下面果,一样样吃,女孩儿吃得这么 野。” 果娘看着又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敲果妹执面果的手。 “你看看你哥,他是怎么吃饭。” 李果坐姿端正,夹鱼,扒饭,不慌不忙。 曾经,李果的吃相也很难看。 “可是娘,我都想吃。” 面果和 翅难以取舍,果妹双手捏着不放。 “要是长成一个馋嘴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人。” 果娘哭笑不得。 “当然是嫁大户人家,顿顿好鱼好 ,大户人家养得起,不嫌弃。” 李果觉得自己的妹妹,是衙外街最漂亮的女孩儿,长大后还愁没人嫁。 “哥,也会有蒸 吃吗?” 果妹仰起脸, 嘴油光。 “也有的,蒸 ,炸丸子, 糕什么的,统统都有。” “那我要嫁。” 果妹的声音稚气清脆,眼里充 憧憬。 “傻孩子。” 果娘掏手帕帮果妹擦嘴,边说边笑。 吃过饭,果娘在家中的小神龛处点香,让两个孩子去拜拜,磕头。 完毕,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包 岁钱,叮嘱李果看好妹妹。 果娘回厨房收拾,李果牵着果妹的手外出。 一推开门,便听到外头孩子们呼朋引伴的声音,还有烟花爆竹的响声。热闹的除夕夜,全城灯火通明。 往年,除夕夜,都是去逛落玑街,那边最热闹最拥挤,最多新奇的事物,不时还有商家赠送物品。 李果没和随衙外街的孩子结伴,而是自己和果妹两人,悠然前往城东。 挤进人群,看烟花,看戏,看杂耍,看人关扑。身边还有无数穿行的小贩,卖吃卖喝,叫卖声起伏。即是除夕夜,李果不扣门,给果妹卖上一堆小吃。他用肩膀扛着果妹,一手扶住果妹的手臂,一手挂着瓜果饼糕。 玩戏一晚,果妹在李果背上睡去。 李果背着果妹回家,走出灯火如昼,嘈杂沸扬的城东。身后的喧哗声逐渐远去,深夜的衙外街,安静平和。 推门进屋,果娘还没睡,正跪在神龛前,和神明说着什么。 已快三更天,对于天一黑就入睡的穷人家而言,极其晚。 今晚是除夕,大部分人家都在守岁。 “果子,晚些时候听到别家放鞭炮,你也出去放一串,娘先去睡下。” 果娘从神龛前起身,接过果妹。 “娘,你去睡吧。” 李果点头,家里没有其他男子,便由他来守岁,放爆竹。 果娘回屋,只剩李果一人坐在厅中,和一盏油灯相伴。神龛前的三柱香烟雾袅袅,李果知道娘适才肯定是在祈祷爹能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娘还在祈望。 李果走到神龛前跪下,双手合十。 在地上虔诚磕三个头,李果起身,正好听到外头有人轻声喊他。听那声音,像是罄哥。 李果连忙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罄哥,并且罄哥身后还有个人。罄哥挪开身子,那人站出来,正是盛装的赵启谟。 赵启谟今晚真好看,乌冠,绛袍,长靴, 系革带,尊贵端庄,高挑俊逸,器宇不凡。 对上李果惊诧的脸,赵启谟冲李果笑着,心情愉悦:“还担心,你已睡下,深更半夜,贸然前来,实在太唐突。” “启谟。” 李果兴奋地搂抱住赵启谟,许多天未能见他,万万想不到他会突然出现在门外。 突然的肢体接触,热情的拥抱,让赵启谟招架不住,他手臂张开,僵直,脸上错愕。 “咳,果贼儿,要和我们去看烟花吗。” 罄哥年长启谟,李果,远远比李果稳重,知晓人情。 “启谟,你今晚真好看。” 李果还在 着赵启谟,灯火昏暗中,赵启谟的五官端正深邃,说不出的好看。 “休得胡言。” 赵启谟整理被李果 的衣襟,一副大人模样。 “三更时,我家宅中要燃放烟花,要看,随我们过去。” 字字清晰,抑扬顿挫,赵启谟已到变声期,他的声音深广,悦耳。如果闭上眼听,会恍惚以为是大人的声音。 “启谟,我回屋跟我娘说,等我下。” 李果急匆匆回屋,跟果娘说自己要去赵宅,门他先锁起来。果娘还没睡下,叮嘱李果到别人家要规矩,要有礼貌。 “走吧,我看过烟花,再回来放爆竹。” 李果提着灯,跟上启谟主仆。 一路上,李果问赵启谟,茶花可有收到?问罄哥,书可有收到?两人都说收到了。 “启谟,那株茶花叫‘紫袍’,开紫红 的花,很稀罕。” “还有这花怕冷,听卖花的说,天冷要移到屋内。” “我养在书房,书案上。” 赵启谟对花草 惜,自然知道怎么养。 “果贼儿,你怎么知道我 看唐传奇。” 罄哥对自己收到的物品很 意。 “罄哥自个说过,倒是忘了。” 李果记忆力极好,识字不多不能做到过目不忘,但至少过耳不忘。 谈间,三人已走到赵宅。 赵宅院子,灯火辉煌,院子里摆设宴席,没有其他客人。落座着赵启谟的爹娘,都是盛装打扮。宴桌上,珍馐美馔。 “见过赵提举,赵夫人。” 李果过去鞠躬,行礼。 “果贼儿,去那边坐下,不用拘谨。” 来闽地三年,老赵会说几句土话,“果贼儿”三字,说的便是土话。 “启谟,夜里寒冷,让书童取件衣服,给他披上,以免着凉。” 见李果过去邻座坐下,老赵吩咐启谟。 临近凌晨,室外寒冷,李果没有风袍,穿得单薄。 “不用,我不冷。”李果用力摇头。 他一个贫家儿,得以进官大人宅子里,一起看烟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 李果即将十三岁,对于官民之别,他还是懂的。 “去取我的风袍。”赵启谟嘱咐罄哥。 罄哥领命离去,很快返回,递给李果一件厚实的风袍。 赵启谟的衣物向来奢华、贵重,李果推谢再三,不敢使用。后来罄哥去取来自己的一件衣服,李果才肯披上。 李果和赵启谟坐在一处,赵启谟正襟危坐,李果也将身子 起,双手贴在大腿上。 老赵说不用拘谨,然而在这种场合,李果又怎么可能不拘谨。 即使开明如赵提举,赵宅也仍旧等级森严。侍奉在旁,提供使唤的仆人,端坐在席位,寸步不离的主人,无不是在提醒各自不同的身份。 看到罄哥站得笔直,一言不敢发,李果便觉得,在赵宅,自己也应该是站着的那个。 “今夜喝过屠苏酒吗?” 赵启谟隔着木案问李果,他身子微微侧向,声音不大不小,文质彬彬。 “没没有。”李果此时已经有些后悔,冒然跟来看烟花。他和赵启谟的位置,在赵大人和赵夫人一侧,一举一动都被赵启谟的爹娘看在眼里,这让李果莫名紧张。 “喝一杯,可防治百病。” 赵启谟话语声刚落,罄哥竟就过来端酒壶,倒下一杯酒,递到李果跟前。 李果接过,想也没想,一口饮下。 有些苦,不好喝,又不能吐出,只能含在口中,用力咽下。 “口中若是苦涩,含颗 煎。” 赵启谟见李果眉头皱在一起,知道他必然是没有喝屠苏酒的习惯。 “啊,好苦。”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