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 阵灵眼泪水地望着顾清玄,用全副的意志力试图用自己的目光向他传达出这两个字。 顾清玄回给了他一个充嫌弃的眼神。 “别发呆,受一下,原本的生死殿到底是不是在这个地方。” 顾清玄扯了扯阵灵的胳膊,这时候阵灵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停下来了,现在一人一阵灵正悬浮在一片静谧的白雾上方。远处的爆炸还在不断地蔓延着,翻滚出的气浪通天接地,而他们立足的虚空之下却极安静,白的灵雾像澄静的湖面一样安逸地淌着,四下里一点生灵的声响也没有,好像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被融化在了那片白雾里,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片朦胧。 阵灵被顾清玄捏着胳膊,战战兢兢地回忆起了神殿地图原本的构造。 “生死殿的话,还要再往前去一点……对,就是这里,差不多就是这里。”他指点着下方那片静静涌动着的白雾气。顾清玄低头看了那雾气片刻,尝试着分辨雾气下方朦朦胧胧的形状,过了一会儿,他问:“生死殿从上方看起来是不是长得很像一头怪兽?” “啊?不是啊。生死殿那边的构造我记得应该是正常的……” 阵灵十分茫然地回答,说到一半时却顿了顿,脸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的眼角搐着,下意识地想要往下方看,但却又害怕真的看到什么,眼皮好像是在筋似的一跳一跳。顾清玄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再度看了眼下方的白雾:“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有麻烦了。”他说着,扳住阵灵的右肩,猛地将他往后方带去。 阵灵抖了一下抬起眼睛,看见有一道如山岳般的巨影随着风声猛然窜起。 “我的面前长出了一座山?” 阵灵下意识地想,但随后又意识到那不是山,而是某种极其庞大的生物……的一部分。 在顾清玄带着他飞退的过程里,那个东西正在不断地长大。 在它最初破开云层的瞬间,顾清玄发誓它最多只有鲸鱼大小,但时间越往后面推移,它所展出来的部分就越大,现在它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座从雾海中拔升而起的金字塔——表面上绷着层黑漆漆的厚皮,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气。那腥气真的是难闻极了,是一种像是鱼腥又像是兽腥的混杂在一起发酵过的、直冲脑门的可怕气味,而在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中间,黑的“金字塔”还在不断生长蔓延。 “这东西究竟有多大……” 顾清玄仰头向上看去,但就算穷尽他的目力极限,也无法看到那个生物的头颈。它立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一堵几千里宽的黑墙壁,从左到右,横亘过他的全部视野。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也同样高,从云海下方冒出来的短短时间里,它变成了一堵结结实实的长城。 不,不是长城,而是几千堵层层累高起来的长墙。即使是长城和它比起来也太矮了,最高的烽火台也挨不到它可能存在的趾尖。 有什么模糊的黑影在从上方的虚空里探下来。 那形状看起来有些眼…… 顾清玄不太想得起来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形状了,但被他抓在手里的阵灵很快尖叫起来,难得一次地,他先于顾清玄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出来了!” 阵灵面惊恐地扯着嗓子:“那些布置没用——它出来了!这个怪物——” 从他杂无章、断断续续的叫嚷声里,顾清玄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儿。 “出来……” 从哪出来? 为什么会出来? 这两个问题几乎不用怎么思考,本!能就立刻给出了答案。 “是那个生死殿里的东西。” 顾清玄停下了飞退的步子,他眯起眼,看见上方有什么模糊的东西在虚虚地悬浮着,颜很深而边缘模糊,有些像是一个被模糊化的黑…… 顾清玄的脸突然变了。 不,那东西并不是什么黑! 这是那个怪物大张的嘴巴! 在这一刻,顾清玄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本来以为兰瑟是被那名长老骗去了封印处,成为了维持封印的献祭,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是献祭术法的东西,本就只是一个巨大怪物的一张嘴。 从神殿长老的识海中搜刮出来的记忆还没有冷透,兰瑟死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作为新晋弟子被派去了生死殿的后头,端着一盆兽准备给封印里的东西喂食,本以为尽量小心就可以保证安全,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准备好的食物。 不,甚至都不一定是食物。如果那怪物一直都是这么大的话,给它一个兰瑟连牙也不够,它可能只是打了个哈欠,甚至只是张了张嘴,兰瑟就这么被进去了…… 那个有趣的、悟高得可怕的、如果换在修真界说不定能打开一片天地的灵魂,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地,被那个怪物随随便便张开嘴巴了进去。 它甚至可能都没有什么觉呢! 顾清玄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他仰头看着那片模糊的黑影,它正在不断地越扩越大,现在已经变得清晰很多了。虽然中心的部分依旧是个深不可测的黑,但因为距离的缘故,倒还可以看清楚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 “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兰瑟了。” 顾清玄低声说,周围的爆炸声此时还在持续着,不断的爆裂声音震耳聋。但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这爆裂声仿佛刹那间远去了,他的话音极轻却又极清晰,像是一滴盖过了暴风雨声的水滴悄然滑落。 “我承认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怎么注意过他,相比这整个新奇的世界,兰瑟实在是太不显眼了。他的格太平平无奇,长相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准备逆袭,稍微引人注目了一点之后,神殿就直接来把他带走了。我和他相处的子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坦白来说,我对银辉星上风景的印象都要比对他更深刻。” “现在想想,只依稀记得他在讲台上震慑学生的一幕。我记住它的原因并不是那震慑本身有什么可取之处,而仅仅是因为兰瑟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他以前的样子大相径庭……而且糟糕的是,我本记不清他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了。” 顾清玄轻轻笑了笑。 “从这个方面来说,我实在是对不起我的老师。” “虽然他没有教我什么……但我的的确确叫过他一声老师。在我知道他被神殿带走的时候,我甚至还曾经为他到高兴过,我以为他终于可以一展所长了……” “但结果,他就被你这样毫不在意地吃掉了。” “和吃掉最普通的空气一样。” 顾清玄凝视着越来越接近的“黑”中心。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么随随便便吃人吃了多少年了。不过我想我可以趁这个机会教教你,有些东西,是不可以随便吃的。” 他抬头对着不远处的阵灵比了个手势。 现在,马上,给我消失。 阵灵迟疑了一瞬,有些想要留下来帮他的冲动,但很快想起对面那人是团灭了神殿的罪魁祸首。 “祝你好运。”他犹豫片刻后,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凭空消失在了蔓延开来的白雾中。 顾清玄看着脚下的白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的雾气已经变得浓厚了很多。是的——浓厚,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厚。 顾清玄开始时是站在雾海上方的,但现在雾气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脚踝。雾气另一头的景物现在更加看不清楚了,甚至头顶上方的位置也开始有雾气浮动起来,但那只黑漆漆的嘴巴倒并没有变模糊,反而更大更清晰了……这是因为它在不断接近的缘故。 随着它的越接越近,越来越大,那张庞硕无朋的森森巨口光是看一眼就足以令人心生寒意。这倒无关于注视者本身的胆量大小与否,单单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就足够他们对那张能够云吐的巨大嘴巴心生敬畏。 然而此时注视着它的顾清玄,心绪却已经没有了半分波动。 前一刻还存在于他心中的愤怒与悲伤杂酿出的复杂情绪,那些在他的心底深处涌动起伏着的种种情,在这一刻兀地停滞住了。所有那些涌动着的波浪,在顾清玄抬起眼的瞬间便凝冻成冰,随后便被悄无声息地碾碎铺平,铺成了一片平静无波的冰海。 顾清玄抬起手,一点炽红的火星自他的指尖上燃烧起来。 他安静地凝视着这点火焰,仿佛那一点火焰便是这整个天地的中心,是唯一的真实,而除此之外的一切皆为虚幻。庞大的巨口此时就距他百米不到,森森的利齿正悬在他的头顶之上闪光,从巨口深处涌出的腥风吹得顾清玄的发丝衣袂都飘拂起来,腥风中夹杂着的、那种可怕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甚至被顾清玄指尖的火焰点燃,凭空冒出了一缕缕灰白的雾线。 吼! 突然,那大得不可名状的巨口中发出了巨大的咆哮,那声音太大了,震动得整个大阵都在随着声波摇晃起伏。离得较近的几个星球随着这声波发出了嘎拉拉的碎裂声,十几道、几十道不等的裂噼里啪啦地从那些星球之上冒了出来,一些星球颤抖着碎裂了,巨大的碎块无声无息地被漫延开来的白雾气没。 吼!!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如果说原本的雾海平静得仿佛一块巨大的凝固油,那这声吼声就像是开到了最大马力的热风,那些绵绵地仿佛能悬浮到时间尽头的雾气在这可怕的吼声面前毫无悬念地破碎了。厚重的云雾、星球的残骸、再加上一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可能是阵法残余的东西……这片虚空中一切有形有质的实物都在这声咆哮的面前退却了、屈服了,它们争先恐后地打着滚儿顺着吼声的去向翻走,不过短短的一眨眼功夫,巨口前方便已经被清出了一个方圆数里的空档。 ……不,那里还不能完全算是空档。 这一刻,庞大到绵延数个星系的神殿大阵里处处都翻涌滚动着磅礴雾气,只有那张巨口前的一小块方圆是干干净净的,而这一小块方圆中几乎寸草不存,只有一个相比那巨口而言十分渺小的身影立在其间。那身影并不大,不要说与那通天接地的巨口相比,他甚至还没有巨口上的任意一颗利齿高。在那些被吼声直接排开的事物中,绵延的雾气可以瞬间将他淹没,巨大的星球碎块可以轻易将他砸成齑粉,然而它们在那张巨口的面前都像是巨浪面前的蝼蚁一般被简简单单地拍开了,唯有那个身影还站在原地,甚至连他指尖之上浮着的小小一点火星,都未曾在那庞大的气浪之下晃动分毫。 这点火星是多么地细小啊,它甚至还没有顾清玄的一个指甲盖大,与前方那张滔天的巨口相比,更只不过是泰山之上的一粒细土罢了。它身上的光芒又是这么微弱,在庞大深邃的几近于黑的巨口面前,它不啻于夜空之下的一只萤火虫。火星与巨口两者之间的对比是这样明显,明显到本不会有人怀疑二者对峙的最终结局:毫无疑问地,那点火星会在巨口的面前没有一点悬念地被吹灭。 然而此刻它却依然存在于那张巨口的面前,在顾清玄的指尖之上,毫无动摇、坚定不移地无声无息燃烧着。 这张巨口苏醒之初连续两声的怒吼,自以为连天地都可以掀翻,却居然未能掀翻这一道小小的身影,甚至不能吹灭那身影指上的一点火星。而这道身影又离得它如此近,这不令巨口到了微微的困惑,但困惑之后,随即浮上的便是恼怒。 这世上居然还存在着敢于挑衅自己威严的蝼蚁?!这些渺小的、毫无力量的、据说叫做什么修真者的生物,不是应该如以往的惯例般拜服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地为自己献上祭品,称颂自己的伟力,并且恳求着希图获得自己的力量么?为什么眼前的这个蝼蚁这样平静,他面前没有祭品,也不曾拜服在它的身前,甚至在它展现出自己的威势之后,他依然平静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蝼蚁无疑是在蔑视自己的威仪! 忽地,两轮黯淡苍白的巨大月轮突然出现在巨口上方,那巨口的怪物用它许多年未曾睁开过的眼睛努力地、仔细地观察着下方的身影,一时间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眼前浮着的什么微虫,但随即它放弃了仔细研究,转而深深气,打算再来第三次的怒吼。 显而易见,巨口已经被眼前这个渺小的“蝼蚁”惹得颇为不快,它认为自己仁慈的展现出的威仪大约是折服不了他了。而既然折服不了,巨口的怪物便也不打算再给对方什么机会,它只想用一次最强大、最可怖的飓风,将前方这蝼蚁连身躯带灵魂一道给撕扯得粉碎! “呼啦啦——” 天地间风声猛响,之前被狂暴地吹开的事物,此刻又被吹开它们的巨口硬生生回,无数夹杂着杂物的雾气漫天舞,被巨口如同长鲸水般地入口中,眼看着那巨口怪物转眼便要开吐气,给面前的这一个渺小的令人扫兴的蝼蚁,一个他最开始便就本应该有的结果…… 然而在它即将张口吐气的前一刻,顾清玄扬头望着前方的巨口,缓缓举起手中燃烧的那点火星,轻巧地弹了出去。 那是一点渺小到几乎不能被巨口怪物大如月轮的眼睛看见的火星。 那是一点微弱到似乎随便来个人轻轻地吹一口气就会熄灭的火星。 它漂浮在无垠的虚空中,就像是初生的蜉蝣漂浮在大海,又小、又虚弱,似乎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但那个庞大的、可怕的、被神殿上下供奉了无数时光的怪物,却在那一点火星被顾清玄遥遥弹出的那刻,到了一种久违的、令它从骨子里往外瑟瑟发抖的如浸冰水般的恐惧。 那是——独属于死亡的恐惧! “轰——” 不过是短短一个瞬间,原本不超过指尖大小的火星便骤然地膨了——它飞快地收缩,爆炸,在轰隆隆的巨响中把自己膨成一片巨大的星云,这“星云”纯粹是赤红的,其上的温度却诡异地高,几乎在被这“星云”触碰到的刹那,巨口怪物便凄厉而猛烈地嘶吼起来。它的声音难听极了,听起来就像是有人把凌迟一只时发出的惨叫放大了一千万倍,之前被入的雾气随着这嘶吼声从它的口鼻间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却又在转瞬间被高温的“星云”蒸发,外围的雾气和高温的“星云”相撞,发出剧烈的嘶嘶声,顾清玄就在这片全然的混中,轻轻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生得非常漂亮,五指纤长而白皙,这是一双属于文人墨客的手,任谁第一眼看见都会这么说。似乎上天注定让它的主人去舞文墨、吹箫抚琴,高高在上地远离那些凡尘俗世的缈缈烟火,但是此时此刻,这只手却抚在一把剑上。 一把锐利的、血腥的、用来杀人的剑。 与人们想象里那种寒光闪闪的利剑不同,这把剑的颜沉郁而黯淡,如果是在光线微弱的情况下,甚至会被误认为是全黑的。但此刻四下里全被赤红如火的高温星云笼罩,大半个星球大阵都在地狱般的可怖温度下熊熊燃烧,无数个星球仿佛无数个巨大的火把般将整片天地照得透彻,这把剑的颜也就一览无余地被暴在光明之下…… 这是一把纯粹的、血红的剑。 是的,它是血红的,却不是一般情况下血惯有的那种鲜红,而是如同凝固的血那般,带着一点乌沉沉的紫。 顾清玄用那只白皙而纤长的手握紧了它,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很不练的姿势,他握着剑的样子就像是握紧了一管笛子或者一支笔,那样的衣袂飘飘,那样的风姿卓然,好像下一刻他就要开始用那把剑去刻出一整套的《天问》、《九章》,然而下一刻,从他的身上迸发而出的,却是强烈的、可怖的、无可置疑的杀气。 ——那是屠杀过大半个修真界的仙门后,才凝练而出的真正煞星般的杀气! 面对着在高温中嘶吼咆哮的巨口怪物,顾清玄持剑,挥剑,轻斩而出。 依旧是那样不练的姿势,像是挽了半个剑花那样轻飘飘的一斩,动作轻柔而缓慢,甚至都不能惊飞剑尖上落着的蚊虫。 怪物充痛苦的惊天动地的哀嚎,却在这轻柔而缓慢的简单一斩下停止了。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空旷安静的几乎让人有些不知所措,顾清玄收回剑,将它挥散在虚空中,四下里只能听见他细细的呼声,整个星球阵法庞大如斯,此刻却唯有他的呼声清晰地在这数个星系大小的庞大范围中安静的起伏。 前方的巨口怪物还维持着张开大嘴的姿势,它锋利的牙齿在火光下显得闪闪发亮。有隐约的烟雾从它的齿间散逸出来,就像是巨口怪物还在朝着外面嘶声咆哮那样,但它巨大的肺部已经凝滞住了,同样巨大的口也已经停止了起伏,在维持了四五秒的寂静后,在一种诡异的可怖响声中,那巨口怪物的整个半片脑袋,随着泼洒而出的大量血脑浆从半空里直直地滑落下来。 以那张巨口的上下颌之间为分界,巨口怪物的整个脑袋被顾清玄平平地削成了两半!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