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枝堂回想往事，忽然明白金兰为什么要盯着他的手指看：她担心他手指上的伤还没好，又没有机会近看，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多看几眼。 他眼中浮起几点泪光，手背上青筋狰狞：“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 祝氏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几步，“太子妃答应我不说的……她答应我的！” 贺枝堂浑身发抖，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里：“她不说，是不想搅 我的心志，你呢？母亲，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你想瞒我一辈子？你口口声声说把我当亲生儿子，含辛茹苦拉拔我长大，你什么时候真正为我想过？” 祝氏轻轻哆嗦。 贺枝堂抬起头，泪水还是洒了下来：“你养我一场，待我恩重如山，我  太太，可是我姐姐做错了什么？她还不够乖巧？不够听话？你看管得那么严，她从来没主动找我说过话！我问过老仆了，当年乔姐是你为爹纳的妾，是你让她为爹生儿育女，乔姐没有勾引过爹！姐姐是贺家的女儿，你那么对她……你当着我的面折磨她，你还让我恨她，看着我怎么嘲笑她……太太，我把你当亲娘，你怎么能这么恨心地对我？” 这个女人只想把他一辈子困在她身边，当一个听话孝顺的乖儿子。 贺枝堂呵呵轻笑了几声：“太太，我不恨你瞒着我，你确实疼 我，可你不该挑拨我和姐姐，你不该让我那么对姐姐，她是我的亲姐姐！” 太太想要他当一个乖儿子，这没什么，太太不想让他认乔姐和金兰，这也没什么，毕竟太太把他养大了。太太对金兰不好，也属人之常情。 但是太太不该刻意让他仇视自己的亲姐姐！ 祝氏泪如雨下，不停地摇头：“不，不！宝哥，你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 贺枝堂紧咬牙关，觉嘴巴里全是铁腥味。 “我不是你儿子。”他直视着祝氏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 祝氏啊啊了两声，浑身 力，倒在地上。 贺枝堂叹了口气，看着祝氏。 祝氏朝他伸手，眼球诡异地突出，面容狰狞：“儿子，你是我儿子！” 她不能失去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全部！ 她忽然翻个身，爬了起来，手脚并用，扯住贺枝堂的袖摆：“儿子，娘给你磕头了，娘真的是你亲娘！那些人都是骗你的，你是娘生的！” 贺枝堂心中悲凉，转身离去。 第168章 驾崩 嘉平帝病重，这年 妃们没能去涿州的娘娘庙进香拜佛。 朱瑄以皇太子的身份视朝于文华殿，太医院御医和中奉养的道士、法师悉数搬去离，以便嘉平帝随时传召。 郑贵妃去世，务暂时 由废后王皇后执掌。 王皇后虽是中皇后，却谨慎退让了一辈子。她牢牢记得前任废后的教训，从入第一天开始就处处忍让郑贵妃，不论郑贵妃怎么挑衅讽刺，她打落牙齿和血 。如今郑贵妃走了，王皇后也老了，嘉平帝 绵病榻，她心知自己这个皇后有名无实，只需要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遇事先问东的意见，小心翼翼，唯恐得罪金兰。 金兰没有和王皇后客气，让黄司正和胡广薇拟出名单，以为嘉平帝祈福为借口，一次 放出几百名年老女，然后将自己培养的女安 到各当差。 朱瑄完全接管政务国事，一天比一天忙碌。她也开始从王皇后那里接手务，忙得偷偷出闲逛的工夫都没有。 天气越来越炎热，内官监奏请开库取冰，各司各监询问端午是不是依旧举办跑马走解比赛，掌事太监禀报说几处苑年久失修，拨银修缮…… 金兰用过早膳，坐在摛藻阁里处理务，向着荷池一面的窗扇大敞，风中送来一缕缕 润的花草清香。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杜岩笑嘻嘻地捧着一大摞礼单走进里间。 金兰接了礼单细看。 现在不止京师的显耀巨宦忙着给东送礼，各地镇守太监和地方官也辗转托人送来各种奇珍异宝。他们打听到她看书，搜罗了不少据说已经失传的孤本古籍，福建刻书业发达兴盛，当地官员更是直接让书商组稿、修稿、刻版、印书，出了一整套志奇故事，以供金兰阅览。 金兰叹为观止。 难怪嘉平帝和郑贵妃沉湎享乐，底下的太监和官员想方设法讨他们 心，为 合他们的喜好无所不用其极，身为帝王和后妃，身边每天簇拥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内官，确实很难抵抗 惑。 她命人将那套书籍付之一炬。印书并非劳民伤财、耗费内帑的奢靡之举，不仅不用斥责，还应该给予鼓励，但是官员印书只是为了奉承她，假如她这一次心安理得地接受官员的进献，以后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一次他们可以勒令书商印书，下一次他们就会为了讨好她 榨百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不过金兰显然低估了官员和太监们的坚韧，这一次他们不送书，直接送文稿请她过目，若有“稍可寓目”者，立马就能镌刻付梓。 金兰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朱瑄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喜又好像不喜，让人捉摸不透。他是皇太子，假如喜好心让身边侍者和官员摸透了，他们就能利用这一点达到他们的目的。 所以他得藏着，得让臣子和近侍猜不透。 金兰合上礼单，摇摇头，翻开一份采买的单子，眉头轻皱：“现在京中米价几何？” 她经常出，知道外面市井物价，中采买的价格通常要贵几倍，但这一次管事太监送上的采买单子更贵了十倍不止。 杜岩上前了半步，答说：“二两银，一石米。” 金兰面 疑惑：“不年不节的，米价怎么涨了？” 寻常时候米价是七钱银。 杜岩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各地官员回京朝觐，述职考评，正是他们上下走动的时候，京中珠宝玉石价格飞涨，房租米粮也跟着涨了。” 又到了几年一次的朝觐考察时节。外地官员回京朝觐皇帝，朝廷给予他们考察， 据他们这几年任上的表现决定他们的升迁去留。每到这个时候，官员们绞尽脑汁疏通关系，打点上下，以至于京中物价暴涨，尤其是金玉珠宝、珍奇古董等涨得更多。 世情如此，实难革除。 金兰放下采买单子，拿起另一份礼单看。 夜里华灯初上，朱瑄踏着清冷月 回，夫 俩坐在月牙桌前用膳。 金兰和朱瑄说起各地官员送来的节礼，叹那些地方官消息灵通，虽然身在千里之外，却能摸清她的喜好，甚至知道她最喜的首饰纹样。 朱瑄给她夹了一筷子糟琼枝猪头蹄爪，道：“他们志在朝堂，自然会时时刻刻关注京中的消息。你喜吃什么，玩什么，穿什么，戴什么，喜什么颜，里所有人都会牢牢记在心上。” 人的荣辱皆在主子的一念之间，所以他们会挖空心思讨主子的心，主子喜什么，他们就为主子安排什么。 这也是内官和朝官的矛盾所在。 猪头蹄爪软烂清 ，金兰吃了几块，停下筷子。 因为她的口味偏好，膳房每天变着花样鼓捣膳食，不久前科道官上疏说湖广那边的镇守太监威 当地农户栽种她喜吃的菜，县里怨声载道。 金兰叹说：“我以后得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身边讨好她的人太多了，她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 朱瑄笑了笑，跟着放下筷子，示意人给金兰盛一碗鳜鱼粥，拍拍她的手背，道：“如果事事都要思前想后，那也太累了。你不必 心这些，有我呢。” 金兰拿起匙子吃粥，含笑说：“你别担心，我没被吓着，不过以后还是得谨慎一点。” 用了膳睡下，芙蓉帐低垂，朱瑄抱着金兰，吻她的耳垂，轻声说：“就算你事事小心，还是会有科道官挑你的错处，你不要管这些。” 金兰都快睡着了，闻言失笑，翻过身，腿在朱瑄身上：“还在想这事？我不是在为科道官上疏的事情烦心，只是想着既然我成了太子妃，理当谨慎从事。” 她不会因为科道官的一两道奏疏就心烦意，有些御史刻薄刁钻，专挑别人的不是，借以彰显他们的守礼和高尚，有时候不用太把他们当回事。 朱瑄嗯一声，抱紧金兰：“圆圆，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你不高兴了，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要自己胡思想。” 金兰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朱瑄皱眉，按住她手臂，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黑暗中，双眸倒映出从芙蓉帐外透进来的朦胧烛光：“记住了没有？” 金兰打了个哈欠，笑着凑上去亲他：“晓得了，我记得牢牢的。只要有了烦心事我就告诉你，你可别嫌我烦人。” 朱瑄 角微挑，侧身躺着，伸手摸金兰的头发：“不烦人。” 金兰轻哼了两声，又睡着了。 朱瑄搂着她，慢慢合上眼睛。 刚睡着没一会儿，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深夜的岑寂，门口侍立的人尖着嗓子和什么人说话，接着通向内殿的门被推开，内官双手发抖，次第点起外间的灯烛。 嘈杂声响由远及近，朱瑄和金兰都被吵醒了，金兰想起身，朱瑄按住她：“你先别起来。” 他披衣起身，出去了一会儿，一个人回到内室。 金兰还是起来了，刚刚拢起长发，抓了件薄袄披在身上，坐在 沿边，正准备下地穿鞋，问：“出什么事了？” 屏风外灯影幢幢，人不敢进内室， 室烛火摇曳，气氛沉重肃穆。 金兰抬眸，从卷起的纱帐间看到外面寒光闪耀，跪了一地身着赤锦袍的司礼监太监和缇骑，隐隐有啜泣声传来。 朱瑄脸上神情平静，眸光沉凝，没有说话，弯下 ，单膝跪地，拿起脚踏上的绣鞋帮金兰穿上，微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脚背，拉着她站起身。 金兰脚踩在地坪上，抬起头，看着朱瑄。 里间烛火昏暗，朱瑄低头看她，拍了拍她的发顶：“圆圆，从今天开始，你是皇后了。” 金兰呆住了。 屏风外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长廊外脚步声纷，不断有人跑进内殿。礼部官员、司礼监和内阁大臣小声说着什么，扫墨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张望，面焦急，似乎是想催促朱瑄赶紧去主持大局，又不敢吭声。 啜泣声渐渐淹没在嗡嗡嗡嗡的议论声里。 金兰从震惊中回过神，推了推朱瑄：“五哥，你快去忙正事。” 朱瑄握住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和她对视：“圆圆，你记住，朝政庶务是正事，你也是。” 金兰怔了怔。 催促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元辅和次辅的亲随冲进外殿，急得团团转，一叠声请朱瑄赶紧动身。 朱瑄置若罔闻，低头亲金兰：“圆圆，就算我成了皇帝，我还是会努力做一个好夫君，我会好好照顾你，疼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管我是皇太子，是皇帝，还是其他身份，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对我来说，国事是我的职责，我会尽己所能勤政民，而你是我的子，是陪伴我一生的亲人，你更重要。” 他就要登基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安心，给她承诺，而不是急着去确认他的继承人身份。 金兰眼眶发热，点点头，攥紧他的胳膊：“五哥，我知道，我信你。” 朱瑄用力抱了抱金兰，转身出去，吩咐扫墨几人留下照顾她。 众人恭敬应喏，望着他的目光是敬畏。 …… 是夜，嘉平帝驾崩于离别苑。 临终前，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掌印太监罗云瑾，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没人知道嘉平帝和他说了什么。 人守在殿外，听到里边断断续续传出说话声，嘉平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情绪动，回顾这些年的治国历程时几度三番拔高声音。 一个时辰后，身着大红锦袍的罗云瑾捧着遗诏踏出朱红门槛，环顾一周，宣布嘉平帝的死讯。 人们浑身哆嗦，哭倒在他脚下。 ＣOmiｃ5.ｃＯＭ |
我的心志，你呢？母亲，你就打算一直瞒下去？你想瞒我一辈子？你口口声声说把我当亲生儿子，含辛茹苦拉拔我长大，你什么时候真正为我想过？” 祝氏轻轻哆嗦。 贺枝堂抬起头，泪水还是洒了下来：“你养我一场，待我恩重如山，我
太太，可是我姐姐做错了什么？她还不够乖巧？不够听话？你看管得那么严，她从来没主动找我说过话！我问过老仆了，当年乔姐是你为爹纳的妾，是你让她为爹生儿育女，乔姐没有勾引过爹！姐姐是贺家的女儿，你那么对她……你当着我的面折磨她，你还让我恨她，看着我怎么嘲笑她……太太，我把你当亲娘，你怎么能这么恨心地对我？” 这个女人只想把他一辈子困在她身边，当一个听话孝顺的乖儿子。 贺枝堂呵呵轻笑了几声：“太太，我不恨你瞒着我，你确实疼
我，可你不该挑拨我和姐姐，你不该让我那么对姐姐，她是我的亲姐姐！” 太太想要他当一个乖儿子，这没什么，太太不想让他认乔姐和金兰，这也没什么，毕竟太太把他养大了。太太对金兰不好，也属人之常情。 但是太太不该刻意让他仇视自己的亲姐姐！ 祝氏泪如雨下，不停地摇头：“不，不！宝哥，你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 贺枝堂紧咬牙关，
力，倒在地上。 贺枝堂叹了口气，看着祝氏。 祝氏朝他伸手，眼球诡异地突出，面容狰狞：“儿子，你是我儿子！” 她不能失去儿子，儿子就是她的全部！ 她忽然翻个身，爬了起来，手脚并用，扯住贺枝堂的袖摆：“儿子，娘给你磕头了，娘真的是你亲娘！那些人都是骗你的，你是娘生的！” 贺枝堂心中悲凉，转身离去。 第168章 驾崩 嘉平帝病重，这年
妃们没能去涿州的娘娘庙进香拜佛。 朱瑄以皇太子的身份视朝于文华殿，太医院御医和
由废后王皇后执掌。 王皇后虽是中
。如今郑贵妃走了，王皇后也老了，嘉平帝
绵病榻，她心知自己这个皇后有名无实，只需要尽好自己的本分就行，遇事先问东
放出几百名年老
到各
润的花草清香。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杜岩笑嘻嘻地捧着一大摞礼单走进里间。 金兰接了礼单细看。 现在不止京师的显耀巨宦忙着给东
心，为
合他们的喜好无所不用其极，身为帝王和后妃，身边每天簇拥着一群阿谀奉承的内官，确实很难抵抗
惑。 她命人将那套书籍付之一炬。印书并非劳民伤财、耗费内帑的奢靡之举，不仅不用斥责，还应该给予鼓励，但是官员印书只是为了奉承她，假如她这一次心安理得地接受官员的进献，以后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这一次他们可以勒令书商印书，下一次他们就会为了讨好她
榨百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不过金兰显然低估了官员和太监们的坚韧，这一次他们不送书，直接送文稿请她过目，若有“稍可寓目”者，立马就能镌刻付梓。 金兰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朱瑄对什么都淡淡的，好像喜
疑惑：“不年不节的，米价怎么涨了？” 寻常时候米价是七钱银。 杜岩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各地官员回京朝觐，述职考评，正是他们上下走动的时候，京中珠宝玉石价格飞涨，房租米粮也跟着涨了。” 又到了几年一次的朝觐考察时节。外地官员回京朝觐皇帝，朝廷给予他们考察，
据他们这几年任上的表现决定他们的升迁去留。每到这个时候，官员们绞尽脑汁疏通关系，打点上下，以至于京中物价暴涨，尤其是金玉珠宝、珍奇古董等涨得更多。 世情如此，实难革除。 金兰放下采买单子，拿起另一份礼单看。 夜里华灯初上，朱瑄踏着清冷月
回
俩坐在月牙桌前用膳。 金兰和朱瑄说起各地官员送来的节礼，
，金兰吃了几块，停下筷子。 因为她的口味偏好，膳房每天变着花样鼓捣膳食，不久前科道官上疏说湖广那边的镇守太监威
当地农户栽种她喜
心这些，有我呢。” 金兰拿起匙子吃粥，含笑说：“你别担心，我没被吓着，不过以后还是得谨慎一点。” 用了膳睡下，芙蓉帐低垂，朱瑄抱着金兰，吻她的耳垂，轻声说：“就算你事事小心，还是会有科道官挑你的错处，你不要管这些。” 金兰都快睡着了，闻言失笑，翻过身，腿
角微挑，侧身躺着，伸手摸金兰的头发：“不烦人。” 金兰轻哼了两声，又睡着了。 朱瑄搂着她，慢慢合上眼睛。 刚睡着没一会儿，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深夜的岑寂，门口侍立的
沿边，正准备下地穿鞋，问：“出什么事了？” 屏风外灯影幢幢，
室烛火摇曳，气氛沉重肃穆。 金兰抬眸，从卷起的纱帐间看到外面寒光闪耀，跪了一地身着赤
，单膝跪地，拿起脚踏上的绣鞋帮金兰穿上，微凉的手指拂过她的脚背，拉着她站起身。 金兰脚踩在地坪上，抬起头，看着朱瑄。 里间烛火昏暗，朱瑄低头看她，拍了拍她的发顶：“圆圆，从今天开始，你是皇后了。” 金兰呆住了。 屏风外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长廊外脚步声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