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叔卖了二十几年的早点,以前他卖的牛包子,馅是最厚实的,后来他媳妇走了,他就站在家门口,剁着脚直叹气,说没钱不行呀,包子里的就渐渐少了,他把鸭剁成泥,当成牛卖,后来,里面的好像连鸭都不是了,村民们找他算账,失手把铺子掀了,孙叔爬起来,反手就把那人打成骨折进了医院,以前那个实诚的老板,好像永远见不着了。” 小盐巴抹了抹眼泪,哽咽道:“我也没有很伤心,我就是想,怎么会这样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变了?” 第19章 白盼没有回答,只是轻轻顺着他的发旋安抚,直到小孩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才道:“舒服了?” “嗯。”闷闷地哼了声,话刚出口,小盐巴的身体突然一僵,他是不是把脑袋埋进白盼的膛里了?还抱着人家不唠唠叨叨不自知…… 他懊恼得要命,松开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好傻傻地站着,窘迫道:“对,对不起……” 白盼见他这副小媳妇的样子,桃花眼一弯,戏谑道:“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装得像个小可怜,跟你在田鸿光(村长)家凶巴巴的模样可相差大了。” 临走前,小盐巴面凶光举着菜刀对着孙志伟的挥了好几下,幸好被白盼眼疾手快拦住了,但孙志伟的鼻子还是遭了殃,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村民呆愣地看着,半天回不过神。 “我那时候太生气……” 白盼叹道:“以后不许拿刀,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小盐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嗯。” 还蛮听话。白盼笑了,捏了捏他的鼻子:“乖。” 怎么像哄小猫呀? “诶呀。”小盐巴轻轻叫了一声,只有在单独面对白盼时候,才会不知所措,羞涩又胆怯,跟变了个人一样。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生怕白盼再讲些让他想要钻进地里的话,磕磕盼盼地转移话题:“村长还能活多久呀?” “最多三天。”小孩的头发了一半,白盼比他高一个头,轻而易举地揽住他的肩膀,那只手刚好能把紧紧黏在小盐巴额角的发丝一一挑出来,动作细腻又耐心:“比起活着,他现在反而更想死吧,这种反噬会故意吊着一口气,一点一点折磨,直到痛死为止。” 回答的语气太温柔了,残酷的惩罚从他嘴里说出来,像在极轻柔地讲一些安的话,小盐巴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头顶冒烟:“那……孙,孙志伟呢?” 白盼笑道:“被你打了一拳,估计只剩两天了。” 他靠近了说话,把热气呼在头顶上,小盐巴晕乎乎,脑子反应慢了好几拍,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心里总幸福地冒泡,就算有种白盼故意调戏他的错觉,也觉得高兴。 要是能亲亲他就好了…… 小盐巴脸一红,迅速把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摊开手掌,指关节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就是用这只手打的孙志伟:“两个月前,大盛经常出门,每回到家都是口袋鼓鼓,光面,问起来说是自己打工赚的,想不到竟是敲诈得来的。王嫂就是用那个钱,请来了顶香人,挂上那幅画。” 白盼应了声,静静地听着。 兜兜转转,那些不义之财,反而成为了害死王嫂的其中一个因素。 贪婪是没有止境的,先开始,大盛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可以为他获得钱财,但孙志伟找上门,给了五百,让他保守秘密。 那一刻,他心想,原来赚钱是这么方便的事啊,那为什么,不再多要点呢? 接着,他有了第二第三次。 不知为何,就算扯出了杀大盛的罪魁祸首,眼前的情景依旧模糊得宛若一团雾,小盐巴惴惴不安道:“村长……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 他给自己儿子上了私立高中,串通孙志伟散播瘟疫,这些都是不小的开支,明明连红烧都舍不得吃,三十年如一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的人,那一笔笔数额不小的钱,是哪来的? 村长和孙志伟,可能只是其中的一环,这个村里,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引线人? 小盐巴头皮一凉,仰起头,碧蓝的天掉下第一雨珠,正好落进了他的眼睛里:“明明雨过天晴了,怎么还有水滴?” 原来是晴天雨啊。 …… “让他去死。” 狭小昏暗的屋内,烟雾缭绕。 梅子跪在地上,手持三柱香,虔诚地祭拜,声音里带了几分赌气,又掺杂着无尽怨恨,若是有面镜子,一定能照清她黑青郁的脸:“让他去死。” 方形木桌上的油漆基本掉光了,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本子,摊开着,写着五个字,张广兴和“银发”,这五个字被红圆珠笔恶狠狠地划了一道又一道,旁边还有一个硕大的“死”字。 祭拜完,她抱着香台,神情寂落,屋外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往常这个时候村里还不会有人在外走动,一定发生了什么令他们惶恐的大事。 无暇顾及周围发生的一切,她看见画像上的神兽透过长发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能听见我说话是吗?”梅子大喜,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神啊,你能帮我杀了他们吗?” “梅子,你在干什么?” 卷帘门拉起的声音,充斥进来的晨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梅子爸妈站在门前,被浓烈的檀香刺得直咳嗽。 梅子慌了神,她撞翻了香台,又企图把画像护在身后,勾起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爸,妈,你们这么久没回家,我还以为去县里看弟弟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二耳和媳妇红腊回村的时间并不晚,只是刚好天降大雨,村长家门口又簇拥着一堆人,就好奇凑上前听了一听。 原来村长前几请了个顶香人查病,查着查着又查到自个头上来了。 孙志伟和田鸿光(村长)合伙杀死王嫂她儿子,现在冤魂跑回来讨债,把他们折磨得痛不生,还有一个什么画像,听说是染上瘟病的罪魁祸首。 李二耳夫妇唏嘘不已,一方面庆幸自家运气好,没被这两个王八羔子选中当替死鬼,另一方面查到元凶也算尘埃落地安了心,晚上能睡个安稳觉了。 不涉及他们本身,当做有趣的谈资笑笑就过去了。 这点轻松惬意在打开卷帘门的一霎那彻底破碎。 女儿站在浓烟中,魔怔了般,祭拜着一幅丑陋奇兽的画像。 李二耳的胡子止不住地颤抖:“你把家得这么乌烟瘴气干什么?看看挂的都是什么?!你这赔钱货,想害死我们吗?” 梅子这两天除了去盐巴的家外,可以说足不出户,村里发生什么不清楚,只知道这东西能帮她报仇,但盐巴恶语相向,爸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让她心中怨念越积越深。 “你们懂什么!”所有的委屈如海水般涌来,梅子眼眶一红,眼泪像断了珠子往下落:“你们只关心弟弟,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先给他用,有谁关心过我吗?小时候我做错事了挨骂,我弟做错事了我也挨骂,连上学也是让他去县里,而我只能呆在穷乡僻壤的山村里,过着喂猪养鸭的生活,凭什么?!” 红腊看着撕声力竭的女儿,皱眉道:“怎么又动不动说那家事?你一女孩子,反正都是要嫁人的,读书有什么用?出去以后跟你弟弟抢工作吗?况且我们供弟弟上学已经很吃力了,起早贪黑多幸苦知道吗?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爸爸妈妈?” 梅子张了张嘴,还想再反驳,李二耳已经不耐烦了,三步跨两步地上前,伸手就要扯下墙头的画像—— “我不许你动它!”梅子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抓住李二耳的手臂往使劲后拖,这下把红腊给惹恼了,冲上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要把老公女儿分开。 “干什么?造反啊?敢对动手了是吧?” 女儿疯癫的模样让李二耳怒火中烧,几次手抬起来了终究没有落下,只能怒目圆睁道:“梅子,放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害死人的玩意!” “你们都不想我好过!连我最后的东西都要剥夺!”梅子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红腊扯的力道不轻,“撕”地一下裙子烂了一半,出白皙的肌肤。 “啊——”紧接而来的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红腊退后两步,指着女儿的脊背,不敢置信地问道:“二耳,你快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李二耳也看到了,原本抢夺画像的双手像被按了暂停键,面部恐惧地说不出话。 梅子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个拇指那么大脓包,高高鼓起,像有生命一样动。 “怎么了?”她看不到自己的背到底怎么了,奔跑着拿了一面镜子竖着勉强往后看,那像气球般吹起来的皮肤里,装了黄的脓,仔细一看,似乎有一只虫在里面摇晃着尾巴。 梅子手脚冰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她不断自我重复。 红腊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状着胆子轻轻碰了一下,里面的虫子受了惊,在脓包里横冲直撞,梅子立即疼痛难忍地惨叫起来。 “妈妈,我好痛啊妈妈……”她觉有一把镰刀一下一下削去身上的,那镰刀陷在脊椎骨里使劲搅挖着,让她痛不生。 红腊惊恐地尖叫:“我就知道!你个赔钱货!自己作死也就罢了,还要害我们一家啊!” “你瞎嚷嚷什么用!”李二耳受不了地怒吼:“那治病大师不是还没走吗?你倒是带梅子去给人家看看啊!” 第20章 小盐巴和白盼刚到家,门口三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其中一个推开小盐巴,跪在地上求救:“大师,救救我女儿吧,她……她快不行了!” 竟然是梅子爸。 他这番举动,倒不好让人拒绝,更不好意思提要求了。 白盼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只是礼貌道:“你挡着人了,能往旁挪挪吗?” 李二耳面红耳赤,说到底他一大老爷们也是有自尊的,上来就跪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付出了:“先不说这个,我女儿——” 白盼蹙眉,绕过他,往前走了两步。 “爸,我们回去吧……”梅子觉得被羞辱了,父亲跪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求救,简直卑微到尘埃里了。 “你闭嘴!”李二耳黑着脸怒喝,见白盼要走大吃一惊,膝盖一并,慌忙跟上,一来二去自动给小盐巴让了条道。 白盼笑了,把李二耳扶起,道:“你看,这不就挪了吗?老人家的跪我受不起,会折寿的。” 李二耳抹了把汗,心里憋屈,为了女儿不敢发作,反倒红腊见不得丈夫受欺负,大着嗓门不服气道:“神就是神,架子比我们普通人大多了!” 白盼也不生气,瞥了眼躲在父母身后的少女,原来是上次自说自话进小盐巴屋里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心中有数:“她供了瑚貜吧?” “是是是!”李二耳哪里知道瑚貜是个什么玩意?只是直觉大师说的都是对的,忙不送点头。 白盼又道:“她叫梅子吧?我对她印象深刻,昨天还来过我们家,当时我还提醒过,说不要逮着什么画像就上拱,她不仅不听,还骂我变态。” 说罢,冲李二耳和善地笑了笑。 李二耳被笑得寒直竖,他转身冲着梅子怒斥道:“不知好歹的东西,好话坏话都分不清?” 斥责完梅子,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又带了几分埋怨:“都怪那田鸿光!搞得都是些什么破事?看起来倒老实巴的,暗地里却是这副臭德行,早知当初谁还选他做这个村长?不是自讨苦吃吗?” 白盼悠悠回道:“话不能那么说,刚一早你们不津津乐道,说要没了田鸿光,村里得该有多无趣啊,现在怎么突然嫌弃人家了?” 李二耳心里一突,大热天的,掌心黏糊,竟被生生唬得出了身冷汗,他们确实讲过这话,那是快到家门口说的,前后也没人啊,他是怎么听见的? 之前跪地上时积累的腔怨气憋闷,被白盼这么一吓,也统统跑了个光,李二耳重新审视眼前的银发男人,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深邃得像沉淀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岁月,一时半会,他竟没办法把白盼当作一个涉世未深的小辈看待。 白盼活久了,见过的人五花八门,很多事不愿多做计较,只是这个叫梅子的,让他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不悦。 白盼道:“说说吧。” 李二耳一愣:“什么?” “关于你女儿祭拜的画像,给她的那个人是谁。” 一时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