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琢斋绝望地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 “老太太……怎么这么突然,说去就去了?”李大娘小心问道。 玉溆 噎噎地哭着,告诉众人原委。 昨天别院失火,白家 成一团。白婉宁担心老太太被吓着,深夜便想着去安抚她老人家。结果发现白老太太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梦中仙逝。 顾琢斋低着头,不发一言,半晌,才艰难说出句话。 “玉溆,逝者已矣,你和婉宁要节哀……” 玉溆哭着点头,她是趁 从白家跑出来的,既然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顾琢斋,她也不敢多留。 气氛沉重,李大娘略略安 过顾琢斋两句,便起身告辞。明若柳将李大娘送出门,见顾琢斋呆坐在 上,眼神没有一点生气,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什么话都无法说出口。 “你……” 她才迟疑地吐出一个字,顾琢斋就抬手止住了她。 “明姑娘,我可以自己呆一会儿吗?”顾琢斋强忍悲痛,平静问道。 明若柳再不多话,她走到门口,想了一想,轻声道:“晚上泛漪会给你送点饭菜来,我会叮嘱她,把东西放下就走,不要打扰你。” 顾琢斋没有任何反应,明若柳担心地看他一眼,退出去带上了大门。和南煌走到巷口,她放心不下,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一眼顾宅,还是放心不下顾琢斋。 “你在这儿看着他,别让他出什么岔子。他那副样子,我看了害怕。”她叮嘱南煌。 “好。”南煌一口答应。 第15章 顾琢斋独自呆在家,犹觉得老太太去世一事不甚真实。昨天还拉着你有说有笑的老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他靠着墙坐在 上,呼 都觉得 腔闷闷的疼。他掀开被子下 ,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他挪进书房,耗尽全身力气从长几下拖出了一个木箱。 木箱上落着层厚厚的灰,顾琢斋盘腿坐在地上,用衣袖拂去箱上的灰层,揭开箱盖,看到箱中装的东西鼻头骤然一酸。 箱里装的是他幼时穿的衣物和一些 七八糟的玩具,他在一堆旧衣中翻检半晌,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了一个银质的长命锁。 他轻轻一摇锁,锁上挂着的几个小银铃立时跟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顾琢斋攥着锁,将头深深埋进膝盖,忍不住啜泣。 这锁正是他出生时,白老太太送给他的礼物。 五岁前他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家族一朝倾颓,他不得不面对风雨。七岁祖父去世,八岁父亲去世,十二岁母亲去世,当年他和白婉宁在花园里一起看月亮时,绝没想到 后自己的人生会这样坎坷。 白老太太去世,让他觉得自己和旧 的联系已经被完全切断。他再也不可能得到长辈的疼 ,再也不可能是小孩子。 “喵。” 一声猫叫就响在身旁,顾琢斋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便看到一只 光亮的黑猫蹲在身旁,正在静静地看自己。 猫的眼睛剔透澄澈,仿佛能看透人心。 哪里来的猫?顾琢斋不 疑惑。 他抬手想要摸一摸黑猫油光水滑的 发,猫却站警惕地避开了他的手。黑猫见顾琢斋没有再动作,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蹲下来,依旧是那样幽幽地看着他。 接下来的一整天,这只黑猫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让他碰,也不离去,顾琢斋给他吃的,也不吃。 顾琢斋身上疼痛,躺在 上朦胧睡去,不自觉就到了天黑。外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他从恍惚离奇的梦里醒来,蹒跚走到客厅,见到一个食盒摆在桌上,就明白了刚刚泛漪来过。 食盒里装着盘香味扑鼻的清蒸鲈鱼,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还有几碟清淡小菜。看到鱼,才发现先前跑到家中的那只黑猫已经不知所踪。 他盖上食盒,想要回房休息,晃眼从大门的门 里看见抹水绿的衣摆。 明姑娘今早穿得不就是这颜 的衣服么?顾琢斋想着,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明若柳坐在他门前的台阶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玩着 草。听到背后的开门声,她慌 站起来,回头看到顾琢斋,一下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明姑娘,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明若柳拍拍裙摆,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着你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就干脆在门口坐坐,等你吃完了再进去把东西拿走。” 顾琢斋的心莫名一动。 天 已暮,巷中各户人家都已点两了悬在门口的灯笼,明若柳背着手站在阶前,昏暗的烛光洒落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显得别有一种温柔。 “请进吧。”顾琢斋移开目光,侧身让她进门。 明若柳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见室内昏黑,食盒也原封不动地放在桌上,便明白了他还没吃饭。 “你不吃晚饭吗?”她点亮油灯,关心地问。 “吃不下。”哀痛之下,顾琢斋没有一点胃口, 明若柳劝他:“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明姑娘,你吃饭了吗?” 明若柳不妨他会这样问,她一愣,腼腆摇头。 顾琢斋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尚温的饭菜,乘了一小碗粥放在她面前,“陪我吃一点吧。” 他这话语气柔软,还带着点无助似的祈求。明若柳轻轻答应一声,端起粥碗陪顾琢斋一起吃饭。 顾琢斋喝掉碗粥,实在是没有心情,便放下了筷子。 “就吃这么一点吗?再吃一些吧!”明若柳担心不已。 “够了。”顾琢斋勉强笑笑,拿起桌上的公筷挑了一筷子鲈鱼。他仔细挑鱼刺,将挑好的鱼 放在个小碟里,推到了明若柳面前。 “别人都说鱼背上的 最鲜 ,但我小时候总嫌鱼背 小刺多,吃的麻烦,所以只吃鱼肚子上的 。后来每次吃鱼,我娘都帮我将鱼背上的刺挑出来,专门捡出鱼 。” “明姑娘,你尝尝。” 明若柳挟起一筷子鱼 ,一尝味道果然鲜美。 “在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人陪我吃饭了。”顾琢斋低声说着,心里悲意又起。他赶紧挑一筷子鱼 ,想要用低头挑鱼刺掩盖住自己的情绪。 明若柳知道他现在难受,但也不知道什么话能安 到他。她想了一想,与其说多错多,还不如闭嘴安静吃饭。 两人沉默地坐在桌前,唯有灯花炸裂的细微哔啵声。顾琢斋给她挑鱼,她安静地吃,最后一条鱼只剩了个骨架。 鱼吃完,顾琢斋怔坐在饭桌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若柳默默坐在他旁边,撑到不行。 时间已经不早,再这样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明若柳将碗碟收进食盒,向顾琢斋告辞。 “顾公子,你这几 就在家好好养伤,不用去我那儿上工了。” 顾琢斋却不打算多休息。 “不过是皮外伤,在 上躺这一 也就够了。你那儿不是还有几株花还等着我画么?要是误了花期,岂不是耽搁你的事?” “没关系。”明若柳不以为意地笑笑,“你还是养好身体最要紧。那些话,我自己画也是一样的。” “明姑娘,就让我去上工吧。”顾琢斋甚是坚持,“我和你们在一处,心里还好过些。” 明若柳想想他一个人这个状态呆在家里,也怪不放心的,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 “明早我要南煌过来接你,你要是觉得身体受不了,千万不要勉强。” “我知道。”顾琢斋 说道。 “那你今 早点休息。”明若柳婉转一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又转过头来对他说:“顾公子,人活在世,不过须臾。就是你,也曾经死过千千万万次。” “白老太太去世,于你,是一件悲事,于她,却是另外一段人生的起点。她那么疼你,想必也不想看到你因为她伤心消沉。” 明若柳的神情认真中又有几分释然的悲伤,顾琢斋没来由得觉得她劝自己的这话,不是泛泛而言,而是缘于切肤之痛。 他不 想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明姑娘,”他肃立整袖,向她诚恳一作揖,“在下受教了。” 明若柳难为情地笑笑,走出了顾家。 夜空明朗,繁星漫闪。她提着食盒慢慢往集芳堂走,忽而如释重负地一叹:比起江焕刚去世时,自己要死不活的模样,江焕肯定更喜 她现在这样吧。 这样一想,一块 在她心头百年纹丝不动的磐石不 松动了分毫。 白家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顾琢斋自行为老太太穿了四十九 的素服,寄托哀思。 天气 渐炎热,集芳堂的花开个不停。君子兰、百合、飞燕草渐次开放,顾琢斋每 沉在画室为明若柳画花。 转眼三月过去,这几 顾琢斋每天早上都顶着两块乌青的眼圈,神情憔悴地来上工,明若柳和泛漪都不 觉得蹊跷。 这 下午明若柳将一盆将开未开的芍药搬进画室,恰巧撞见顾琢斋趴在画桌上小憩。 顾琢斋被声音惊醒,睡眼 蒙地抬起头,脸 差得明若柳几乎以为他被妖 了 气。 “顾公子,这几天没睡好啊?”她试探问道。 “唔……嗯。”顾琢斋含糊其辞地答应。 顾琢斋不善撒谎,明若柳目光如炬,一眼就将他看穿。 莫不是那白家小姐又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她心头一凛。 “顾公子,你要是碰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千万不要自己硬扛。你跟我们讲,我们能帮,一定帮的。” “没什么事情,不过是这几天读书读太晚了,有点短 神。”顾琢斋挽起袖子开始画花,“你放心,这些画我一定按时完成,不会误了功夫。” “那就好。”明若柳讪讪笑答。 她下了小楼,皱眉回首望望在窗前埋头苦画的顾琢斋,朝在院里浇花的泛漪一招手,示意到水阁里说话。 “他肯定有事在瞒着我!” 水阁里凉风习习,明若柳用力扇着团扇,向泛漪大声抱怨。 泛漪抱膝坐在栏杆边,仰头问道:“他不肯跟你说实话吗?” “肯跟我说实话就怪了!”明若柳一瞪眼,随手拿过小桌上的糕点,气愤地将之撕碎了扔在小池里喂鱼。 “你看他什么时候愿意和我 心过?我给钱,他画画,要不是我天天 着他问东问西,你看会不会跟我说一句无关公事的事情?!” 她越讲声音越低,到后颇是委屈。 泛漪赶紧安 她:“好歹他不会再把你赶出门,把你当疯子了嘛!” “他不是不把我当疯子,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疯的疯子。”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