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诗玥实在按耐不住,起身行礼道,“容月胆子小,怕是不肯用力。这样耽搁下去,万一孩子有个好歹——妾身这几个月一直陪在容月身边,不知能不能让妾身进暖房去看看,也好给容月壮壮胆。” 福晋放下佛珠看了诗玥一眼,又偏头看了看门外,“你既有此心意,也好。只不过,孩子一事关乎皇家血脉,责任重大,你心里要有数。” “妾身明白,”诗玥福了福身,转头向暖房而去。 四阿哥一直等在暖房外头,见诗玥出来,微微扬了扬眉。 诗玥福了一礼道,“奴婢求了福晋进产房去陪容月,贝勒爷放心吧。” “有劳你了,”四阿哥眉目凝重地点了点头。 产房内,钮祜禄氏仰躺在软枕上,撑起的锦被下是沾了血迹的双腿。 “容月,”诗玥走到边,握住钮祜禄氏的手。 “姐姐,我……”钮祜禄氏呜咽着嗓子,苍白的脸上是汗珠。 “你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诗玥拿着帕子给钮祜禄氏擦了擦汗,转头冲接生的嬷嬷道,“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孩子出来了没有?” 为首的嬷嬷姓任,在京城也是老资格的接生嬷嬷了,听到诗玥问话并未在意,转身将透的棉布扔进水盆里,“格格你得多用力,孩子养的大,头再不出来就危险了。” “我,我不行……”钮祜禄氏紧抿着,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 诗玥握紧了钮祜禄氏的手,沉下嗓音道,“容月,你再加把劲,贝勒爷就在产房门外等着呢。你忘了你跟我说过的话,老天给了你这么大的福分,你怎么也不能白费了上天的心意。” “姐姐,”钮祜禄氏着泪,借着诗玥的手用力,可过了半晌,还是不见一点动静,“我,我不行了,疼,好疼……” “容月,”诗玥安抚着钮祜禄氏,又焦急地抬头看向接产的几位嬷嬷。 任嬷嬷直起身子,看了钮祜禄氏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拿剪刀来!” 跑腿的小丫头捧了放在红绸上的银剪来,任嬷嬷拿起剪刀,掀开盖在钮祜禄氏双腿上的锦被。 “你们干什么?”诗玥一时惊愣,抬手握住任嬷嬷的手腕。 “格格使不出力气,孩子生不下来,再这样下去有夭折的危险,”任嬷嬷的力气很大,一挥手就将诗玥甩开,“小主的担心,奴婢们明白,但事关皇家血脉,谁也耽误不得。” “住手!”诗玥喝住任嬷嬷,看了看半昏半醒的钮祜禄氏,又看了看血迹斑斑的褥,一时矛盾不已。 曾几何时,她把这个孩子看的比自己还重,只因她明白,只有这个孩子平安出生,那个人才有可能回到府邸。可在照顾钮祜禄氏的这几个月中,她跟容月间的情分也益深刻。她了解钮祜禄氏,这人的内在远不如外表那般单纯,当初刻意接近她,也是为了在后宅立足。但人心都是长的,两人在这恩宠稀薄的贝勒府相伴久,原来的小心思就都成了笑谈。 如今,她要在孩子和钮祜禄氏间选择一个,福晋那句皇家血脉,责任之重,她此刻才明白过来。 “小主不要耽误时辰了,”任嬷嬷冷冷地瞥了诗玥一眼,“四爷的子嗣有碍,您也付不起责任。” 眼见任嬷嬷又俯下身去,诗玥立时僵在原地,她想让苏培盛回来,这一年来,她每天做梦都在期盼苏培盛回来,哪怕两人不能见面,不能说话,她也想和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可是……如果眼下是苏培盛在这儿,他会怎么做? “不行,你住手!”诗玥一时惶然,推开任嬷嬷,“我是奉福晋之命进产房来的,我既然来了,自然能付得起责任。” “姐姐……”钮祜禄氏微微睁开眼,声音虚弱至极。 “容月!”诗玥奔回前,握住钮祜禄氏的手,“你再使使力气,你再加把劲!你要眼看着老天把这份福气收回去吗?你要一辈子做个平庸的内宅妇人吗?你的锐气呢,你的坚持呢!你不能放弃啊!” 钮祜禄氏紧抿着,一手攥紧被单开始用力。 诗玥见状,又转过头瞪着任嬷嬷道,“嬷嬷是知道这个孩子对四爷府的重要的,但你知不知道,上的人是这个孩子的生身母亲?若生下来的是个男孩,就是四贝勒的长子,钮祜禄容月就是长子的生母!今天你不尽心尽力,只图一时之安,他被贝勒爷跟福晋知道了,被四爷府未来的大阿哥知道了,你以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吗?” 任嬷嬷一时愕然,转头看了看门外,略一沉道,“小主开始用力了,让人盛碗参汤来。刘嬷嬷你按着小主的肚子,柳丫头你帮我撑开小主的产道……” 屋内众人又开始忙活起来,诗玥握紧钮祜禄氏的手,看着她青筋暴起的额角,在心里默默祈祷。 暖房外,四阿哥转来转去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年氏捧着斗篷走出屋门,放轻音量道,“贝勒爷也别太着急了,女人生孩子都有得折腾呢。这外头寒气重,您不想进屋,怎么也得把斗篷披上吧。” 四阿哥叹了口气,接过斗篷披在身上,盯着暖房的双目中间皱起一座山峰。 小厅内,李氏见着年氏上赶着陪在四阿哥身边,不屑地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时,福晋还在捻佛珠诵经,宋氏低着头不言不语,倒是一向沉静的耿氏,竟正捧着瓷碗喝粥。 想到年关前,这耿氏不知耍了什么花招,先是陪着四阿哥在东花园散步,后又引着四阿哥在她那儿过了一晚。自那以后,这耿氏便不像从前一样毫无存在了。四阿哥有了什么赏赐,总不会少了她那一份。 “耿妹妹还真是心宽啊,”李氏捏着帕子掩了掩角,“钮祜禄妹妹这一胎连里都分外在意,耿妹妹还能安然地喝粥腹,真让姐姐佩服。” 耿氏放下粥碗,冲李氏笑了笑,“让姐姐见笑了,妹妹这几身子不好,空着肚子容易恶心——” 耿氏的话还未说完,一声清亮的啼哭从产房传来。 福晋猛地睁开双眼,李氏、耿氏双双起身道,“生了,生了,一听哭声就是个阿哥!” 任嬷嬷小跑着掀开帘子,一脸喜气地跪在四阿哥身前道,“恭喜贝勒爷,是位阿哥,八斤八两的胖小子!” “好,好,”四阿哥止不住地咧嘴,被年氏扶住手臂,“来人啊,赏!给内报信儿,今儿府内大贺!” “是,”张保等人也面喜,纷纷俯身领命后忙碌去了。 产房内,孩子的哭声尚未停歇,诗玥守在钮祜禄氏身旁,看着嬷嬷怀里的大阿哥道,“一出生就这么大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看那小脸上一点褶儿都没有,以后准是个有福气的。” 钮祜禄氏虚弱地笑了笑,“他倒是有福气了,我这做额娘的可没少遭罪。” 诗玥弯着嘴角,拍了拍钮祜禄氏的手,“你呀,这下算是熬过来了。等咱们哥儿一天天长大,有你享福的时候呢。” “姐姐,”钮祜禄氏拽住诗玥的手,“我不想说什么的话,但我钮祜禄容月对天发誓,以后有我一天,有这孩子一天,就决不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刚出生的大阿哥被收拾妥当,裹得密密实实地送到了四阿哥手上。 “哎哟,这孩子真是福气像,”李氏碰了碰那尚且红的小脸,“刚一出生就这么大,咱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福晋坐在一旁,脸也难得地温和了许多,四阿哥转头看了看,伸手将孩子递给了福晋。 福晋一时征愣,小心地接过大阿哥,襁褓里红润的嘴动了半晌,蹦出颗泡,又咕哝地睡了。 围着看的主子们都掩着嘴笑了起来,福晋却渐渐红了眼睛,小心地跟孩子碰了碰额头,触及的温暖像是冬升起的暖将尘封已久的寒冰化开了一道裂。 “你看我,”福晋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今儿可是个好子呢,大阿哥和钮祜禄氏都平平安安的,现在只差皇阿玛给赐个好名字了。” 四阿哥弯起嘴角笑了笑,“报信儿的已经进了,皇阿玛和额娘应该都很高兴。今儿个钮祜禄氏跟武氏都是大功臣,就由福晋做主,好好赏她们吧。” “贝勒爷说的是,”福晋把孩子递给了伺候的嬷嬷,“钮祜禄氏身旁养了孩子,以后怕是不便再跟耿氏挤一间院子了,我看不如——” “福晋,”耿氏打断了福晋的话,由青芽扶着起身一礼道,“钮祜禄妹妹诞下了大阿哥,妾身理应搬离院子才是。只是,妾身近来身子不舒服,因钮祜禄妹妹就要生产,没敢太过声张。昨儿个叫了府里的老嬷嬷给看了看,嬷嬷说,妾身可能有孕了。” 二月二十一,吉盛堂 苏伟从唾沫星子飞的张起麟嘴里知道了钮祜禄格格安全生下大阿哥,及耿氏有孕的消息。 昨儿一天,四爷府是热闹非凡,大阿哥诞下后没两个时辰,康熙爷的圣旨连带着赏赐就到了府邸。而这位以福星身份降生的皇孙,在出生第一天就有了自己的大名——弘盼。 紧接着,耿氏有孕的消息也被传进了皇,德妃一连备了四份赏赐送进了四爷府,给钮祜禄氏的、给福晋的、给耿氏的、给弘盼的。 接下来,中贵妃、太子及各位皇子也纷纷备了厚礼,朝中大臣也很快得了消息,从这位皇孙被赐名的速度来看,就可以得知皇上对四贝勒子嗣的重视。 因而,眼看着到了掌灯时分,四爷府门口的马车还排着长龙。 苏伟拄着下巴听张起麟墨迹了半个钟头,只在大阿哥得名弘盼时微微变了脸。 为什么不是弘历呢,苏伟挠了挠后脑勺,纠结了半晌,苏大公公果断放弃了蝴蝶效应的诡异逻辑问题。 “弘盼阿哥以后就是四爷府的宝贝,”苏伟一手在桌上胡划着,“你们在府里办事儿都警醒着点儿。” “兄弟们明白,”张起麟左右看了看,低声音道,“苏公公,这回该回府了吧?” “我忙着呢,”苏伟瞪了张起麟一眼,“府里刚丁进口,事儿肯定很多,你赶紧回去吧!” “哎,”张起麟看着苏伟扬长而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相卿由外归来时,门口的马车已经走了,看店的小郭告诉他,苏财东一个人在后院呆着呢。 穿过库房,进了后院,王相卿远远就看见苏伟一个人面墙而站,腮帮子像青蛙一样一鼓一瘪地缓了半天,最后竟狠狠地拍了拍脸颊,做了个握拳用力的动作,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苏弟,”王相卿状似无意地迈进院子,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王大哥,”苏伟抻了个懒,刹那间又变回了那个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苏大财东。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王相卿将一柄裹着兽皮的深棕的猎弓放到了石桌上。 “这是,给我的?”苏伟探了头过去,伸手摸了摸弓柄。 “是啊,”王相卿弯了弯嘴角,“上次你说要请老师傅做行猎的用具,我就想到了。这把猎弓是我从蒙古权贵那儿收来的,弓胎是少有的紫衫木,我又自己蘸了鹿筋、牛角。质地轻,拉力小,程和准头确是一点不差。等再暖和些,咱们也到郊外去打打猎。呐,你来试试!” 苏伟愣愣地看了看王相卿,小心地把弓拿起来,比划了两下,“可是,我不会箭。” “没关系,我教你,很简单的,”王相卿笑了笑,走到苏伟身后,手把手地教他握柄、拉弓。 苏伟也兴致盎然地左瞄右对,借着王相卿的臂力,他本不需使力。他跟着四阿哥多年,对于弓箭虽不陌生,自己上手倒是头一次。 小英子捧着热乎乎的包子蹦进后院,一眼看到抱在一起嬉笑的两人傻在了原地,圆滚滚的包子落到地上,他家二师父这是想把天捅个窟窿吗? 第238章 炮灰 康熙四十五年 二月末,四爷府 暖房里烘着炭炉,钮祜禄氏带着玉蝶抹额靠坐在头,看着诗玥抱着大阿哥在屋里溜达,“姐姐坐下来歇歇吧,这屋子里热,你看你都出汗了”。 “我没事儿,”诗玥弯了弯嘴角,“咱们这大阿哥啊,皮得紧,就喜人抱着他四处晃悠。” “还不是姐姐惯的,”钮祜禄氏接过慕兰递来的补品,一勺一勺慢慢地喝着,“这孩子一出生就让他额娘吃尽了苦头,我就不乐意哄他。” “又说任的话,”诗玥笑了笑,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弘盼递给了娘,“西配院那边都收拾好了,等你坐完了小月,直接搬回去就是了。” “那姐姐你呢,”钮祜禄氏放下碗,眨了眨眼睛,“说好了咱们一起住正屋的,你搬没搬到西三间去?” “你就别瞎安排了,”诗玥点了钮祜禄氏一下,“宋格格住到了李侧福晋的院里,心里肯定别扭呢。耿氏那儿虽说不宜动,但也用不着你给她腾地方。这回你非要来跟我住一起,把耿氏一人扔下,人家心里肯定不舒服。就是两位侧福晋那儿,恐怕也有想法。你说,你这一来一回得罪了多少人?” “我才不管那些呢,”钮祜禄氏扭身把碗递给慕兰,“我生大阿哥时受了多少苦?再说,是福晋让我自己选地方的,我只说想和姐姐住一起,福晋就让宋格格搬出去啦,关我什么事儿?” 诗玥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原本就住在厢房里,地方也宽敞,就不动弹了。你安生地带着弘盼住在正屋,弘盼是咱们贝勒府的大阿哥,一星一点都怠慢不得。” “姐姐总是见外,”钮祜禄氏嘟囔了几句,却也没多坚持,转而了嗓音道,“耿氏这回有孕也真是奇巧,算来算去,就是四阿哥年关时在她那儿住的一晚。我身边的嬷嬷都说,耿格格肯定是用了什么坐胎的秘方,才能这么准地一举得子。” “你听她们传得闲话,”诗玥瞥了钮祜禄氏一眼,“这怀孩子一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世上哪有那么准的方子?我倒宁可信前院差役们说的,咱们大阿哥是福星转世,自你有孕以后,府里才接二连三地传了喜讯。” “哎呀,姐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钮祜禄氏往上拽了拽被子,“万一耿氏那儿真有秘方呢?这回趁着我搬出来,耿氏怀着孕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姐姐就多去照顾照顾她。我看那耿氏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到时——” “行啦,”诗玥打断钮祜禄氏的话,“我照顾你一个还不够累?好不容易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我歇还歇不过来呢,你就别打那些小主意了。我就说,你突然要跟耿氏分开,肯定不单纯。” 钮祜禄氏抿了抿,盯着诗玥看了一会儿,探出半个身子道,“姐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能生,还是不想生啊?” 诗玥略一征愣,转身把钮祜禄氏按回靠垫上,“你还坐着月子呢,就别为我心了。反正有你的大阿哥在,总不会让我晚景凄凉的,对不对?” 钮祜禄氏抿着嘴角,用力地点了点头,抓着诗玥的手左右晃了晃。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