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缩着脑袋,一直上了火车都不敢看余秋的脸。 他俩真是无地自容啊。 因为上这一趟火车是临时决定的,所以即便他们想尽了办法,都还是不到卧铺票。他们只能让余秋挤在糟糟的人群中,一路坐去京中。 70年代的火车可没有软座,车椅硬邦邦的,余秋坐在上头,身体都忍不住往下呲溜。没法子,她真的没力气,连坐都坐不安稳。 旁边抱在母亲怀里头的小孩拉了一泡屎,那鲜的干混合物直接从片里头滚出来。 周围人捂着鼻子,发出一阵嗷嗷的咒骂,真是大早上的就要恶心死人。 余秋侧过脑袋,她甚至没有力气站起来,往边上回避一下。 其实也没有地方可以回避,因为车厢里头跟下饺子一样,挤挤挨挨的全是人。就连王同志与钱同志都是站着的,没有一张座位。 “余秋,哪位是余秋大夫?”喇叭里头响起了列车员的声音,“麻烦请到乘务员室来一趟。” 余秋内心一阵绝望,她忍不住想要咆哮,大声嘶吼,此人已死,有事烧纸。不要再找她了,她真的要死了。 麻蛋,明明现在没有实名制乘车,为什么他们还能找上她? 王同志钱前同志一副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模样,全都垂着脑袋,再也不敢吭声。 余秋艰难地站起身,连看都懒得看他俩一眼,径直往列车尾部的乘务员室走去。 这两人不敢怠慢,又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好几次余秋都被拥挤的人群挤得快要摔倒的时候,他们赶紧伸出手去扶住人。 可即便如此,余秋也没有给他俩丁点儿好脸。就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天王老子站在她面前,她也没可能给好脸啊。 她敲响了列车员室的门,上对方疑惑的眼神:“我就是余秋,病人在哪儿?” 不想列车员却出欣喜的眼神:“哎哟,可找到你了。前头我们就想找你来着,结果上车的时候太匆忙,两边错过了。” 扎着两个大辫子的年轻姑娘喜地将余秋进了小小的乘务员室,又赶紧将那张小小的铺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招呼余秋躺上去睡觉。 “您别嫌弃。”列车员有点儿不好意思,“铺都是新换的,被褥也拆洗过,干净的。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实在找不到什么好东西谢谢您。您就好好睡一觉,等车子到了京中,我再叫你。” 王同志与钱同志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居然是列车员给余秋走的后门,直接让她享受到了卧铺的待遇。 余秋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赶紧谢绝列车员的好意:“不用了,你也要休息呀。你们的工作也很辛苦的。” 列车员连连摆手:“我没事,我跟同事一块儿睡就行,我们有大通铺。你好好睡,我给你去前头餐车点儿吃的。真谢谢你,我代表我们所有人谢谢你,要不是你仗义出手,我们师傅的手指头就保不住了。” 余秋不敢说大话:“还要看后面恢复的情况,我现在你也保证不了师傅的手指头能长好。” 那年轻姑娘一笑两只眼睛就弯成了月牙儿:“可是有希望了,不是吗?就算只有一点儿希望那也是希望呢。再说,有很大的希望啊。” 余秋笑了起来,轻轻地点头:“嗯,师傅很想好起来,他说以后还要为广大旅客好好做饭。” 列车员搀扶着余秋上躺好,然后转身,准备去给余秋吃的。 身后的小医生却伸手拽住了她的衣服,轻声细语道:“同志,我再麻烦你个事。刚才我坐的那个7号车厢,上面有位带小孩的妇女,麻烦你跟孩子妈妈说说,最好带着孩子去医院做个检查。她家小孩马上都要快月了,大便颜不对,太黑了,而且小孩肚子也鼓的厉害。我怕有什么问题,早点儿检查早点发现早点治疗,效果应该更好。” 她头昏眼花的厉害,刚才在车厢里头实在没力气也没条件给孩子做检查。她本来是打算再多观察一段时间,心里头更有把握了,再跟孩子母亲讲。 毕竟哪个妈妈带着宝宝出门,旁边人说你家孩子有病,当妈妈的都要暴走的。 列车员脸动的神,立刻抓着余秋的手:“小秋大夫,您可是新时代的活雷锋。雷锋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车。你是救了一火车人的命。” 余秋有点儿囧,姑娘,你这么说话不合适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这辆火车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呢。 年轻的列车员完全没有觉自己的说法有任何问题,她立刻推开乘务员室的门,然后又合上,态度完全谈不上好地勒令王同志与钱同志:“快带我过去呀,去你们刚才待的车厢。你们没有听见小秋大夫说吗?那儿有位孩子可能生病了。” 哼,她才不要给他们好脸呢,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心狠着呢,连顿饭都不让小秋大夫吃。 人家才开了一宿天的刀呢。 王同志与钱同志对视一眼,前者留守,后者乖乖地带着列车员去找那位娃儿公然放毒的妈。 余秋合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她想到了那句话:我们都生活在别人的善意中。 正是这些小小的近乎于微不足道的善意,支撑着我们在辛苦中不断前进。 余秋睡得昏昏沉沉,中途她被唤醒了两次,吃了两碗红糖打蛋,然后又喝了一碗加了末的大米粥。半夜她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嘴发干,喉咙冒火,她疑心自己又发烧了,搞不好是疟疾没有断,重新复燃了。 列车员过来,给她喂了一杯加了蜂的温水。她裹着被子沉沉睡去,早上醒过来,再一摸额头,居然体温正常,一点儿热都没有。 她抬头看着车窗外,一轮红正冉冉升起,红霞燃烧着整片大地,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呢。 列车随着太跑,仿佛在较劲一般,彼此胶着,难分胜负。好不容易火车要赢了太的时候,又是长长的鸣笛声,火车进站了,带着她来到了1973年的京中。 已经有人在月台上等候,10月底的京中清晨,气温人。月台上没遮没挡的,风呼呼地刮在人身上,冻得那人上蹦下跳。 见到自己的同伴时,他忍不住抱怨:“你们怎么到现在呀?还这副鬼样子。” 王同志与钱同志的模样实在谈不上光鲜,简直可以说是灰头土脸。其实算起来,他们已经两天两夜都没合眼了。头发糟糟,胡子拉碴,眼睛布了血丝,两只眼圈跟熊猫似的,真是凄惨极了。 没办法,列车员就管了余秋,没有给他们另外安排地方休息。 他们俩只能一人坐着余秋先前的位子,一人就坐在列车员室门口,好确保余秋随时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可以说是遭了老大的罪。 余秋瞧着他俩的样子,都忍不住想要叹气,造孽啊,估计这两人也是好出身,平常在家里头也是爹妈的宝贝,却为着她这样的小人物受这么大的罪,也真是能屈能伸。 守候的同伴开了车过来,时间紧急,他也顾不上再问东问西,赶紧将自己的同伴以及余秋一并拢上车,踩了油门就朝目的地开。 余秋的目光看着车窗外,1973年的京中早晨,光普照,到处都是红的海洋,大约是国庆的气息还没有消失,又或者是因为这本来就是红的世界。 大街上四个轮子的汽车不多,来来往往的人要么步行要么骑着自行车。大家忙忙碌碌,人人脸上都浮现着蓬的生气。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呢,这是1973年的京中早晨。人们充了对未来的希望,接东方的太升起。 她终于来到了这里。 京中的道路是四四方方的,与南方的风格截然不同,有种大开大合的意味。 余秋怀好奇地看着车窗外,想要看清楚重新翻修之前的京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其实她还对胡同充了好奇,因为几十年以后这些老房子老建筑多半都已经不在了。 不过不晓得是因为行车路线问题,还是现在已经拆掉重建了,余秋没有看到老电影当中的典型胡同模样。 车子在大街上飞速行驶,可饶是司机已经卯足了劲儿往前开,但他们还是耽搁了差不多近两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他们推着余秋往前走,甚至都没让余秋分出眼睛来,好好看一看自己面前的建筑物。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抵达门口的时候,守在外面的人还是皱着眉头轻声呵斥:“你们怎么耽误到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 三人脸懊恼,都气愤自己居然没能圆完成任务。 还是余秋开口帮忙解释:“车上有人生病了,我送人去医院,耽误了点儿时间。” 那人焦急地领着他们从侧门往里头走,忍不住抱怨:“你们也要分清楚事情轻重缓急呀。其他人就不能陪人去看病吗?这件事很重要的。” 余秋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因为当时只有我才能接起他的手指头。” 那人愣住了,抿了下嘴,没有再说话,只领着人快步往前走。 结果行到半路上,前面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们,焦急不已:“你们做什么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赶紧回避,快点快点。” 领着他们朝前走的人脸茫然:“怎么了这是?我得赶紧带他们进去呀。他们已经迟到了,不能从正门走。” “快走快走,别废话。”阻拦的人本来不及解释,直接就推着他们去了旁边的小房间,然后关上门。 门口很快又站了两个人。 余秋还头雾水的时候,外头传来了人走路的声音,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人往外头走,脚踩在地上发出啪啪的脚步声。 余秋站的位置刚好在窗户前面,那窗帘拉了大半,还着一线隙。 她就从隙里头瞧清了那老人的脸,真的是一张老人家的脸,苍老憔悴。 那是一张在历史书以及电视报纸杂志上出现过很多次的脸,所以即便是匆匆一瞥,她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老了啊,余秋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他已经老了,身体也不行了,他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家,垂垂老矣,耄耋之年,不复当初的神矍铄。 余秋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内心一阵酸涩。 她其实不应该动的。国家领导人她不是没见过,无论在任的还是卸任的,因为各种差错,她穿越之前居然见过好几个。 说起来很不像话,无论见到哪位领导人她都不曾动,可以说是内心毫无波动。她对政治不兴趣,来一位业内大拿更加容易让她动起来。 可是现在,她很想哭。 事实上,她也的确哭了,鼻子发酸,眼泪就滚滚而下。 ※※※※※※※※※※※※※※※※※※※※ 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虫 1个;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 wl浅浅 280瓶;逸 50瓶;萌萌的宣宣 40瓶;芭芭芭啦啦 20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何必让老人为难 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了, 足足过了一刻钟之后, 小房间的门才从外头打开。 光线随着门转动落在余秋的脸上。王同志瞧见了她挂着的泪, 十分诧异:“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忍不住一阵紧张, 妈呀,她可千万不要这个时候撑不住。 余秋摇摇头,声音沙哑:“我没事,快点儿进去吧。” 这话正合他们的意思。 王同志在前头做引导, 钱同志从后面推着她。他们俱急得不得了。领导都走了,这场表彰活动说不定已经结束了。 真是要命啊,他们可是犯了大大的错误。出这么趟小小的公差,居然都没有如期归来。他们真是没脸见人了。 众人硬着头皮进入礼堂, 里头的人还没有散去。 一群20岁上下的年轻人,个个脸上都闪烁着动的神,嘴里头不停地嘟囔着:“见主席,我们要见主席。” 余秋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只悄摸摸地寻到了角落位置坐下去。 她刚刚坐定还没有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眼睛也只看到横幅上头“上山下乡”几个字,就被旁边的年轻人喊住了:“快,我们一起提要求, 见主席。” 那年轻人眼睛亮晶晶, 说话的时候口中出的气体都带着灼热, 似乎彰显了他的内心热情如火。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