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胜点头, 表情有点儿奇怪:“廖主任有事呢。” 余秋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问他又想折腾什么, 就看见廖主任背着手牛气轰轰地从大学里头走出来。 一路走, 他还一路要表达自己不屑一顾的心情:“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房子大点儿多点儿地方大点儿,里头有花有草有树吗?我们江县哪儿不能划拉出这么一块地方,我们还有山呢,大山,可比他那个假山大多了。” 余秋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放弃了跟廖主任打招呼。她觉真有点儿丢人啊,格委会干部处处都要显示我们家的草也比你家的草长得茂盛些。 廖主任嫌弃完了,还要检查秘书的工作:“你照片拍的怎么样啊?是不是都拍到了?” 一向身兼数职的革委会秘书立刻点头:“主任,都拍到了,到时候洗出来,泥瓦匠肯定知道要怎么盖房子。” 余秋大吃一惊盖房子,廖主任这是想干嘛呀? 廖主任瞧她的样子反而奇怪:“当然是盖学校了。这省城有的东西,我们凭什么不能有啊?盖学校,盖个大学校,鸟换炮,这才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嘛。” 余秋结结巴巴,决定要给廖主任泼点儿冷水:“主任,这么大的学校,盖起来可得费不少钱。” 甭说是这种规模的大学了,就是她当年高中校区还耗资上亿,导致学校最后都已经承受不住一个劲儿的招收择校生。后来学校高考成绩下滑过于严重,区政府觉得这样不行,伸手将债务给接了过去,这件事才算了。 廖主任想的可美好了:“不费多少钱的,砖头你们杨树湾砖窑厂就可以烧,至于木头,想办法去林场,盖房子不就是砖头跟木头吗?沙子你们有,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一船船的拖江沙,老子就是不跟你们计较而已。” 余秋刚想说你敢打杨树湾砖窑厂的主意,大爹能跟你拼命。 结果廖主任蛇打七寸,直接提出了他们偷运江沙的事情,搞得两人立刻都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决定还是放任领导发挥。 秘书见势不妙,赶紧发动车子,让他们在路上说话。 廖主任还美滋滋的呢:“水泥跟石灰是吧,我晓得哦,搞小水泥厂小石灰厂的有好几个呢,这会儿怎么着也得拿出点表示来支持我们江县的教育事业。” 余秋大吃一惊,觉廖主任实在是扮猪吃老虎,敢情各个公社私底下有点儿什么产业,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合着他动不动就到各个公社跑,其实那双眼睛除了盯着吃的之外,还在摸人家的家底子。 廖主任摸着自己肥的下巴,愈发得意起来:“看,材料有了,还怕盖不起来房子吗?” 何东胜立刻提出要求:“那我们杨树湾的砖窑厂得扩大规模,不然就现在的水平,恐怕烧一年都盖不起这么大的学校。” 廖主任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扩大就扩大是咯,搞得好像你们经过了我的同意才去挖沙子的一样。” 何东胜保持微笑,非常识相地没有顶着领导来。 余秋却执着于给廖主任泼水降温:“主任,没这么简单,你要的量实在太大了,各个公社未必承担得起。大家攒点儿家底子都不容易。你要是得太狠说不定大家都不痛快。再说了,这学校究竟要盖在哪里也是个大讲究呢。盖好了学校之后,哪儿来的老师?一所成的大学,光是教职工就要有上千人。” 前面廖主任还有话反驳,到了后头师资力量这一块,他就找不出话来说了。东西能化缘,这人上哪儿去抢啊。 余秋叹了口气,语气诚恳:“主任,我知道您是功在千秋,为着咱们社会主义事业百年大计着想,想要多培养人才。但是咱们也得脚踏实地,从本出发。伟大的主席教导我们做什么事情都要因地制宜。 首先我们得规划好了,到底有多少人需要上学。他们又希望学习到哪些知识?我们能够提供哪些专业? 其次,经过学习,考核合格之后,他们又要去哪儿?我们的学校是没有办法发文凭的,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获得国家干部的身份。那就得给他们好的出路,不然学生为什么要花费这么长时间学习呢?” 廖主任瞪眼:“给他们学习的机会,他们还挑三拣四?” 余秋无奈:“学习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人们只有切实受到学习的好处之后,才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力去学习。否则有这个时间,人家出去捡破烂卖钱换糖吃不是更好吗?” 廖主任挥挥手,开始不痛快了:“我怎么听说你清华北大都不要去?早点说啊,早点说我们县就推荐旁的人。” 余秋在心里头吐槽,前头到底是谁嫌弃全省前100名就她跟何东胜的。 何东胜也没有选择清华北大,因为经济系在他们省没有招生计划。现在,学经济可真是个冷门专业,而且给人觉倾向很不好。 何东胜的印象是省城大学的经济系,到时候他跟余秋就都留在省城上学。 廖主任哼哼唧唧的不痛快,余秋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头:“不是您教导我的吗?一定不能忘了初心,要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要时刻不要忘记为贫下中农服务,我当然得留在省城了,这样我才好常常回杨树湾看看啊。” 她这一顿话噼里啪啦的,跟炒豆子一样,怼的廖主任额头上青筋直跳,却愣是找不到话来回。 余秋打一巴掌又开始走柔和路线,跟廖主任靠近乎:“主任从无到有艰难,从小往大发展相对简单。我看啊,您也不要想着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咱们慢慢来,就从杨树湾的夜校开始发展。 您瞧,现在夜校常驻的老师就有我爸、陆师傅夫、孙师傅两口子、邹工跟吴老师俩夫。咱们好好发扬一下,那就是医学系、工学系跟建筑系呀。 除此以外,高师傅也可以搞起来药学系。从县城里头请的技术员老师们就组成了农学系跟畜牧业系。 这些就是天然的师资力量,落榜的学生们就是现成的生源,他们有求学的心。 咱们只要将医院大楼盖起来,等到几年后他们学业有成,那就不愁找不到工作,大家可以去医院上班。” 廖主任一开始还听得美的,到后面渐渐觉得不对劲。他想盖大学校来着,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给杨树湾送东西呀? 余秋还在积极的打廖主任手里头东西建筑材料的主意呢。 “您看,这么一来的话,您要去化缘的水泥石灰木材就会少很多,人家就看在您廖主任的面子上,也肯定伸伸手就给了,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余秋笑容面,“皆大喜。” 廖主任可一点儿都不觉得喜,他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收回先前的话。 哪儿来的木材水泥跟石灰呀,一个比一个抠,他可化缘不到。 余秋在着淘东西,缪主任就毫不犹豫的将他跟何东胜丢在县城,然后催着司机,一踩油门就跑了,也不送他们直接回杨树湾了,自己坐船去,何东胜在旁边笑得厉害,一个劲儿冲余秋摇头。 余秋看着汽车卷起的灰尘,狠狠地碎了一口,你等着,只要是姐看上的东西,那就没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她一扭头,拽上了何东胜:“走,姐姐带你去见见长辈,说不定你乖乖的就有糖吃。” 何东胜快被她笑死了,她估计着小秋面上看着不动声,心里头已经动的要命。 现在当着他的面还一口一个姐姐,就这么点儿大的小东西,怎么就老想着要当姐姐呢? 何东胜含笑点头:“好,我都听你的姐姐。” 余秋立刻美滋滋地往前奔。 现在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多小时,这么长时间自然是得先去趟县医院看看自己的老师们。 上次高考的时候,因为急着赶回去看病人,她就没有去看郭主任他们,这回无论如何都要补上,不然就太过分了。 余秋进了县医院急诊大厅,就惊讶地发现这儿热闹的不行。 她再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才发现,居然一堆高考生们跑到县医院来了。 原来参加高考的赤脚医生们也存着跟余秋一样的心思,趁着这回面试来拜访恩师。 他们的同伴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跟着到县医院来,一下子,医院里头可不就得热闹起来。 县医院不少轮休的大夫向徐医生跟张大夫他们还特地从家里头赶过来,专门见一见这些学生。 余秋就看见张医生在拍侯向群的肩膀,大声鼓励他好好试一试:“到时候咱们的麻醉再解就又多了一位好同志。” 侯向群在一个劲儿的摆手强调他不行,他的成绩可够呛了,估计喊他过来面试就是为了凑人头。 现在面试人数应当达到招生人数的三倍,好按照1:3的比例进行呢。 余秋听了直咂舌,那照这个理论,今天在省城的那么多学校总共在一起招生人数还不超过50个哦。 天呐,实在太少了,现在高校招生可真够吝啬的。 余秋上楼去妇产科的时候,就瞧见陈带着田雨她们正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头一边吃红糖冰粉一边听龚大夫跟他们分析:“那就上师范学校呗,你居然愿意当老师,学校也肯要你,那就去好好学习。” 原来小田老师还真吃了英语成绩的红利,她虽然综合成绩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因为英语单科上了85分,所以有师范学校鼓励他她考他们的英语专业,将来培养她当农村英语老师。 田雨又动又紧张,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定是人家老师跟我客气呢。我考不上的,那么多成绩比我好的呢。” 龚老师笑得摸着姑娘的脑袋:“考上考不上,你总得先试试啊,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打什么退堂鼓?再说了,人家成绩好,为什么老师没跟人家说这话?可见你才是他们想要招的学生啊。” 田雨又开始愁眉苦脸:“可是我不会讲啊,老师上课都要开口讲的,我就是会背单词,讲不出来也没用。” 大概所有招收英语专业学生的学校都要考考大家的英语口语水平。田雨也被要求用英语做自我介绍。 这个她倒是不怕的,前头胡杨就猜测到了这一点,特地让余秋帮小田老师写了段自我介绍。 田雨直接背诵下来,又被余秋纠正了半天发音,勉强是能够拿出手的。 但是后面招生老师跟田雨英文对话的时候,小田老师就怯了。 她那中式英语没办法应对这种环节,别说口语了,听力就够呛。几句简单的对话说的人家老师直皱眉。 所以虽然最后老师说他报考,田雨也觉得人家就是客气话,估计对谁都这么说。 龚老师笑得不行,一个劲儿着小丫头的脑袋:“你呀,想太多了,哪有那么多客气呀。要是个个都这么客气的话,人家还怎么招生?” 说着她又转头看陈跟另外一个姑娘,“我看啊,卫生学校你们是可以试试的,我瞧见了今年有不少卫生学校招生呢。可见国家下了大力气是要好好培养医疗卫生人才的,你们得把握住机会。” 与2019年的高考不一样,现在高考招生当中有一个主要的组成部分是中专。 余秋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小中专跟大中专的区分。 毕竟前头这好几年都是推荐上学,不管是小中专还是大中专都不是经过考试进行的,到底去哪儿上学全凭推荐说了算。 侯向群他们又私底下传播小道消息,说原本有不少中专学校这次不应该在招生范围内。 可是他们也想选拔成绩好的生源,所以打了马虎眼擦边球,硬是挤在这一回参与招生。 毕竟学生学成什么样子,除了靠老师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要是学生底子太差的话,想要赶上正常的教学进度,那可真能让老师愁白了头发拔秃了,死脑细胞的。 瞧见余秋,龚大夫高兴地伸手招呼她跟何东胜进来,笑着上下看这姑娘,还打趣了一句:“哎哟,状元郎竟是美娇娘。谁说女子不如男,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这儿可是蓬荜生辉了。” 余秋不好意思起来:“龚老师,你就会笑我。” “你龚老师可没有笑你,我们都喜死了。”郭主任从产房里头出来,笑着接话,“现在大肚子生孩子是姑娘家,家里头也高兴,说是你在这产房工作过,留了福气在里头,小姑娘更容易收你的福气,将来也跟你一样,做个状元郎。” 郭主任伸手摸了摸余秋的脑袋,慈地看着这个自己昔的学生:“听说你上省里头面试去了,到底挑了什么学校啊?” 对,她用的是挑这个词,说话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动,她的手都在颤抖。 是啊,终于有一天他们这些出身不好的孩子也有资格去挑选了。 因为他们的成绩好,所以他们就有实现理想的机会。虽然有无数的人诟病,凭借成绩选拔人才是封建遗毒,培养的都是书呆子。 可是只要大家好好学一学人类历史,就会发现这个所谓的结论究竟有多荒谬。 这世上在没有比公开的大规模考试选拔更公平的方法了。也只有在分数面前,所有人才有可能实现平等。它是真正的不问出身,给了每一个人向上的机会。 龚大夫也跟着追问:“是啊,还没问你呢,你是打算上清华还是北大? 田雨抢在大家前头开口:“才不会呢,小秋肯定会选咱们省城大学,她想学医。” 说着她还双眼亮晶晶地看余秋,“你说是不是啊?” 余秋高兴地抱着她夸奖道:“没错,还是我们家小田雨最了解我,我就上省城大学。” 小田老师快要被她勒得不过气来,两只手一个劲儿的上下挥舞,声音都要气急败坏了:“放手,我……我才是姐姐。” 于是可怜的小田老师又被吧唧一口亲了下脸蛋。 可怜朴实天真的民办教师,哪儿是女氓的对手,她风中凌了,一张小脸红扑扑,两只眼睛水汪汪,引得余秋恨不得再吧唧一口。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