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何东胜使了个眼,示意对方赶紧打听。 何东胜暗自想笑,这小赤脚医生的子可真急。他倒没急着开口,而是趁众人忙碌的时候,自己去药店后面的水龙头下洗了几个桃,仔细擦干净,然后递给收药的店员:“师傅,麻烦您给看看,这桃仁可好?” 师傅看了他一眼,接过桃三两口吃掉,又咬开幼的桃核,仔细看里头的桃仁,眯着眼睛点点头:“行是行,不过目前桃仁不怎么缺。你要是还有蝉蜕跟这个水蛭,可以再拿点儿过来,这个比较比较大,货也缺。” 何东胜连连点头,脸上显出犯难的模样:“蝉蜕好讲,村里头娃娃也抓知了,就是这个蚂蟥,一般人不敢碰。” 师傅笑了起来:“就是因为大家都不敢碰,你才能抓得到。要是大家都去抓,还不得打破头啊。” “我们有个想法,看能不能自己养。”何东胜指着余秋道,“我们大队赤脚医生试着种中药,效果不太好。她看村里水田中有蚂蟥,就想着我们这儿气候应该适合养殖,但不晓得怎样养才好。所以今儿她跟着我上来,想打听下养殖方法。” 师傅松开了抓在手上的桃核,拿抹布擦擦手,笑着接话,“就在水里头养啊。你在水稻田当中看到蚂蟥,那就多养养就是了。” 何东胜也不着急,只照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讲:“我们今天一早要下田的时候,看到件有意思的事情,蚂蟥钻到螺蛳壳子,直接吃空了螺蛳。师傅,蚂蟥不是靠血过子的吗?” 药工师傅笑了起来:“那是金钱水蛭,主要吃螺蛳的。它体型是不是比你平常看到的大啊?” 何东胜连连点头:“确实块头不小。” “那就对了。”药工又接过个桃,一边吃一边点头,“这个玩意儿在水田里头少,沟渠当中多,长得也比较快。” 余秋大喜过望:“师傅,那可有现成的种苗卖?我想在村里头养着试试看。养成了跟你们换药材可好?” 药工摇摇头:“我可不养这些。” 在后面诊疗室看病的大夫徒弟出来倒水喝,闻声接了句话:“尧山公社那边不是有个药园子嘛,我记得上回他们拿了不少水蛭过来。不过不晓得是养的还是自己抓的。” 药店没有药圃的电话,药圃基本上也是统销统购,由省中药材公司负责收获。偶尔多出来的部分,他们才会拿到药店来销售。 今是今毕,既然已经有了方向,何东胜立刻问大夫问了尧山公社药圃的位置,又再三再四谢过人,抬脚就走。 那徒弟冲他背影喊了一声:“当初要你正经当个大夫你不听,这会儿倒是积极起来咯。” 何东胜回过头笑:“我可不是当大夫的料,省的害了人。” 余秋好奇,听这大夫的口气,好像何东胜是在这药店学的手艺啊。不过生产队长不提,她也不开口问。 两人出了药店先去了趟书店,准备跟胡杨打声招呼,看他是自己买完东西先回去还是跟他们一块儿去尧山公社看看。结果书店的店员听了他们的描述,摇了摇头。胡杨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她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俩只好又跑到渡口到处找人,还是一无所获。 余秋看了下渡口办公室的钟,还不到十一点半,估计胡杨可能是跑去买造挖土机的器材了。 “那我们待会儿,等他过来再说吧。”何东胜看到渡口有穿白大褂的人在卖芋头,转头问余秋,“你吃不吃芋头?这时候芋头倒是新鲜。” 芋头虽然富含淀粉,但跟红薯一样被归在蔬菜的范畴内,购买时不需要粮票。加上芋头颇为美味,所以相当受人民群众。那销售车一推过来,等着坐船跟刚下船的人立刻就上去排队。 余秋还没来得及谢绝,她没钱啊,何东胜就跟着去排队了。 要是迟了,说不定就排不到了。 余秋捂着额头,暗想算了。好歹芋头不要粮票,她挣了钱还账就好。不然要是蹭胡杨的饭,她还得想办法去粮票。 何东胜运气不错,那一桶芋头卖到他的时候,刚好只剩下四只,被他包圆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唉声叹气,只能抱怨自己命不好,垂头丧气地散开。 那四个芋头每只差不多都有鸭蛋大小,撕开皮后,将白的芋头放进嘴里头,黏黏的,口还真有点儿像藕粉。难怪好多藕粉都是用芋头粉伪装的。其实味道一点儿也不比藕粉差。 何东胜却有些遗憾:“这个蘸白糖吃最好。” 他话音落下,渡口响起开船的催促声,余秋耳朵锐的捕捉到“尧山”这两个字,赶紧跑到船边去问:“师傅,这船去尧山公社吗?我们想去药圃。” “去,要走快点儿,今天就这一班船。” 余秋傻眼了:“不是说十二点半才开船的吗?” 那穿着蓝褂子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走还是不走?今天礼拜天。” 哪里能不走,余秋从包里头翻出笔记本,草草给胡杨留了封信,让他买好东西自己回杨树湾去。 写完了她撕下纸,又央求渡口办公室值班的阿姨帮忙转。阿姨倒是和气,直接让她把折叠起来的纸放在桌上。为了防止被风刮走,还特地在上面了个笔筒。 何东胜看她千叮咛万嘱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你倒是还会照顾人。” 胡杨可大了她三岁,大小算个哥哥。她这做派,反倒像是当胡杨是个小弟弟一般。 余秋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在心中傲娇地抬起下巴。她其实很想摸摸何东胜的脑袋,年轻人,你在姐姐眼中也就是个孩子。 往尧山公社去的渡船体积不大,上头打算也就十八个位置。先前催促余秋的人喊了一声,渡船发出鸣笛,然后缓缓离开渡口。 快到正午时分,太盯着人的头顶照,烈的很。整个江面都像是个大蒸笼,热气腾腾地从水面往上冒。余秋坐在靠窗的位置,本想呼点儿新鲜的空气,结果反而被太晒得吃不消。 何东胜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换个位置:“你不常坐船,靠边上容易晕。” 余秋刚想谢绝他的好意,结果船突然间加速,她没反应过来,差点儿整个身体飞起来,撞到窗户。 何东胜搀了她一把,自己坐到了里头靠窗的位置:“你坐外面吧。” 余秋只好讪讪地应声,在他旁边坐下了。 好在船一提速,带起的风虽然带着暑意,吹在人身上却颇为舒。两岸的绿树青山倒映在水中,那沉沉的碧看在眼中也有了些凉。 余秋伸手解开头上的橡皮筋,重新扎好被风吹的头发。 何东胜看她又编成了两个小辫子,忍不住想笑。 他摊开手,伸到余秋面前,示意对方看自己掌心的芋头:“你吃吧。” 原本那四个芋头,他们留了两个给胡杨尝尝鲜。现在索一人一个干光了拉倒。吃完芋头,何东胜又摸出两个擦洗干净的桃,分了一个给她。 余秋没客气,只好奇:“你家有桃子树吗?” “不是,上山的时候摘的,在家放了两天,软了。大青山有不少桃树。” 余秋咬了口桃,发现这桃子虽然比鸭蛋大不了多少,味道却相当不错。一口咬下去,浓郁的汁水弥漫整个口腔,甜丝丝的,空气中都泛着甜桃特有的香气。 她咽下桃,兴致地提建议:“其实可以嫁接水桃的,这样结出来的果子大,味道更好。”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实力犯蠢了。现在农民种什么都是听上面统一安排,本不由自己决定。 郝建国的堂哥在岭南队,就抱怨过当地上级领导不切实际,非得安排他们停止种植当地常规的越冬作物大白菜跟土豆,改种油菜。结果岭南多雨,冬天照时间短,本不符合油菜的生长需求。而且油菜的收获季节又刚好撞上当地梅雨期,好不容易结的那点儿菜籽全都烂在了稻田里,最后他们连种子都没收回头。 就这样,领导仍旧不取教训,反而怪他们没照应好油菜籽。 何东胜倒是认为自己应当鼓励孩子,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到时候桃仁还能收了卖中药材。” 余秋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题,只目光看向窗外行船翻起的白浪。 渡船虽然不大,速度却不慢。等到太在窗棱上投下的影子终于有一个巴掌长的时候,船靠在了尧山公社渡口边上。 蓝布褂子又一声喊:“去尧山公社的赶紧下船啊。” 余秋跟何东胜缀在两名乘客身后下了船,空下的座位又立刻被上船的人坐。没能买到票的人大声抱怨,表示自己可以站在船舱里。 结果那穿蓝布褂子的人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声音大得很:“怎么滴,船翻了你负责?” 上不了船的人只好悻悻地转身,改走山路。 何东胜赶紧上前询问:“师傅,请问一下,我们要去药圃该怎么走?” 那人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去次河口药圃?那你们干嘛不直接坐到底?” 余秋气得直跺脚,那个开船的家伙也太坏了吧。她上船的时候明明说了要去药圃,问到不到尧山公社。结果他居然都不提醒他们一声。 何东胜安了余秋一句:“说不定他也是头回跑这躺船,搞不清楚情况。” 还能怎么办?今天渡船已经没了,只能靠两条腿走山路。 余秋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觉自己必须得来个狠的。 她诚心实意地诅咒那开船的家伙,以后买永远买不到能榨油的肥,只能拿人家都不要的瘦跟骨头,顿顿吃没有一滴油的红锅菜。 ※※※※※※※※※※※※※※※※※※※※ 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 瑤非魚 10瓶;今天女儿剪了丸子头、yoyo1015 5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有人上吊了 没赶上船的社员也要去次河口药圃抓药, 听说他们是杨树湾的赤脚医生, 过去求教如何种植草药的;他立刻自告奋勇帮忙当向导。 一路上,他盯着余秋跟何东胜问不停, 这个草是什么, 那个花又有什么用,还细细地打听收购价格。 余秋觉自己成了大学时隔壁宿舍学园林的妹子,谁在路上看到棵草,都要拍照求问种类。 可惜她一个都不知道。 何东胜倒是好脾气, 不仅每种草药都说了名字,连药跟用途也一并讲了。余秋看那村民慌不迭挖药, 连赶路都顾不上, 不由得催促:“我们快点儿吧。万一去迟了人家关门,你连药都抓不到了。” 村民却舍不得放弃难得挣外快的机会。对于现在的农人来说, 挖草药卖钱是为数不多正大光明挣钱的手段, 可除非有人带,否则一般人本辨不清草药的种类。 他挥挥手:“不慌,次河口晚上也有人在。”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你不慌我们慌啊。 何东胜笑着劝阻那村民:“你也别挖了,到底收不收还不一定呢。咱们去了次河口,问问药圃的人, 人家肯定清楚行情。” 村民这才悻悻地松了手上挖药的石头。 三人在茂密的树林中穿行, 越过一个小山头。余秋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溪边洗把脸, 前头响起敲铜锣的声音。 她疑惑地抬起眼, 见到何东胜也脸疑惑。现在虽然各地大忙结束, 但因为天热,各个公社即使有庆祝活动也集中在太下山以后。 带路的村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嘴里头发出“啊啊”的声音,面上肌动几下,拧成了个奇怪的神,又是鄙夷又是兴奋的模样:“呀呀呀,抓小偷咯。” 余秋这时也看清楚声音的来源,与其说是抓小偷,不如说是抓到了小偷游街。 从山口村落走出来的队伍长长的,足有四五十人。最前头让押着走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女,两只胳膊被反过来绑在后,脖子上挂着个大大的牌匾,上头的“贼”字墨汁,几乎要往下滴。押解她的人往前推一下,那牌匾就晃一下,墨汁没滴下来,弯下来的是她的脊背。 旁边的人敲着锣催促,大声叫喊:“快出声,别装哑巴!” 挂着牌匾的女人木着张脸喊:“我是小偷,我手脏心烂,不要学我。” 铜锣一声接着一声,吵得余秋觉耳朵都要聋了。她疑惑地问何东胜:“她偷什么了?” 大热的天拖着人出来游.行,这帮人真不怕自己晒出个好歹来。 缀在队伍尾巴后面有个拿蜘蛛网黏知了猴的小孩扭过头,大声宣布:“她偷生产队的粮食,破坏革命生产。捡了的稻穗竟然不生产队,还偷生产队的菜籽饼。那是喂公家猪的,她也配吃?” 说完最后一个字,小孩狠狠朝地上吐了口浓痰,表达自己对于走资派小偷的不屑。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