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内室里的桌前坐下来的时候,卫韫拿着一本她之前带给他的书,在灯下垂眸看着。 “可还是惦记着昨夜的事?” 许是因为谢桃许久不说话,只是趴在桌前偶尔往嘴里喂糕点,卫韫便忽然说了一句。 他抬眼看向她,“你还是怕了。” “……肯定怕啊。”谢桃抿了一下嘴,小声回答。 她以前哪里见过这样真实的杀人场景,昨晚她甚至反反复复地做了噩梦,连觉都没有睡好。 卫韫沉默了片刻,方才想说些什么,便见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已经搬着凳子坐到了他的身边,就只隔着那么几寸的距离。 她忽然的靠近,令卫韫握着书脊的指节紧了紧。 “卫韫我想好了,” 她的神情忽然变得很认真,“我一定会好好学术法的,要是以后你再遇到危险,我就可以帮你了……” 卫韫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这么说。 他微怔。 谢桃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普通的人,如果不是亲眼见到那些超乎自然之外的神奇术法,如果不是和卫韫相识,如果不是她真真切切地来到了这样一个于她而言无比陌生的世界。 她或许,将永远归于最平凡的生活。 而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普通人,她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腥争斗,也没有真切地见识过他所在的这个世界的所有黑暗境地。 所以当昨夜那一切发生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地会恐惧,会不安,甚至心生退避。 但是谢桃很清楚,她必须要学着面对这一切。 因为他在这里。 谢桃从来没有想过,要他为了自己放弃些什么,甚至要他远离这里。 就好像她虽然喜他,却仍旧也眷恋着自己的世界一样,谢桃知道,他在他的这个世界里,也有他难以舍下的东西。 所以她无比珍惜每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刻。 或许以后,这样的机会将越来越少。 谢桃不懂他身为国师,在朝堂里所要面对的种种危险。 在很多方面,她也没有办法帮到他。 但她想,她至少要学好术法,拥有自保的能力,让他能够安心一些。 “你不必为我做些什么。” 重重灯影映照着他的侧脸,卫韫忽而开口,手指已经抚上她的发。 “我会保护好你,” 此刻的卫韫低眉间,他眼中的神犹如融化了早最后的冰雪般,“但你要记得你说过,要陪着我。” 身在朝堂,如履薄冰。 他这样的一个人最怕的,是什么? 是软肋。 曾经,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早已没有了软肋这种东西,故而他此生,便敢做那一件天下没几个人敢做的事情。 或成或败,不过生与死两种结果。 可现在,卫韫无法否认的是,当他开始眷恋眼前这个女孩儿奉与他的赤诚真心时,他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 若不是那枚铜佩。 若不是她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两个时空。 或许卫韫不会卸下防备,任由她靠近自己,走近自己。 或许他不会对她动心。 而这样的时空距离,成就了他对她的恻隐之心,同样也是他和她之间遥远难越的鸿沟。 可即便是将这些事情都想得无比透彻。 但昨夜在听见她说,“我会陪着你的……” 他还是忍不住地当了真。 她细弱柔软的嗓音就那么刻在了他的脑海,直到她离开,直到他一个人躺在她的榻上,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的,都还是她的这句话。 一声声,一阵阵。 使他的内心如浮浪涌动。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对卫韫说过这样的话。 即便是早逝的母亲。 即便是他那位懦弱的父亲。 卫韫从不打算让她牵涉到那些事情里去。 她只要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只要陪着他,就足够了。 “我才不会忘……” 谢桃靠在他的肩膀,小声嘟囔。 窗外仍在下雪,屋内炭火正旺。 两个人开始看着同一本书,但因为那是一本历史相关的书,谢桃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困了。 “要不我把我的课本给你看吧?你学一学,然后帮我做作业……” 她半睁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眼圈儿里积聚了浅浅的水光。 卫韫的指节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待学业,不可惫懒。” 谢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撇嘴。 一旦说起学习的事情,他就变得像是一位老先生似的,还古板。 “就是说说嘛……又没有真的让你帮我做作业。” 她倒是敢这么想,但她也很清楚,卫韫是一定不会帮她做作业的。 在这种事情上,他就跟一个小老头似的,那么固执。 谢桃干脆从他手边了一本线绳装订的蓝封皮的书,竟是她在茶楼里听过的《璞玉》。 她来了点神,连忙翻开。 这本《璞玉》虽然仍然带着点文言文的行文遣词,却比卫韫之前让她看的那些书要白话许多,读起来也不是很生涩,倒也能很容易就理清楚里面的剧情。 她拿着书连着翻看了十几页,竟然还有点渐入佳境了。 这是一本以女视角写的武侠小说,讲述的是女主人公凭着一把短剑,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逐渐成长为一代宗师的故事。 在大周朝,这是少有的以女角为第一主人公的一本小说。 情节也写得波澜起伏,引人入胜,笔触更是细腻娴。 “卫韫卫韫,你看这本书,就比你之前给我的那些书要好多了!” 她靠在他身上,把那本书往他面前晃。 她哪知,这本《璞玉》是他特地命卫伯买回来的。 只因她当在茶楼里听得津津有味。 卫韫按下她舞的手,淡淡道,“这本就是写给市井百姓看的,自然行文要白话一些,但不可否认的是,也同样颇有文采,独具心思。” “你都没有这样夸过我。”谢桃还是第一次听他夸赞别人。 卫韫闻言,低眼看她,轻笑了一声,“我让你读书你都不愿,我夸你做什么?” 谢桃玩着他的一缕长发,“你可以夸我别的啊。” 卫韫挑眉,“譬如?” “譬如……”谢桃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抿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你可以……可以夸我长得好看啊。” 她原本是随口的一说。 卫韫却将手里的书扔在了桌上,然后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他。 她那双杏眼生得极好,眼瞳里水波盈盈,清透明亮。 小巧的鼻子,鼻梁直,微丰嘴,如绯。 一张白皙明净的面庞。 她并不是什么倾城的绝,也不是那种一眼便令人惊的容颜,但却自有一种不同于旁人的灵秀动人。 如清澈见底的涧泉,又像是此刻雪夜里的那一轮铺散了银白华光的如霜月。 她的轮廓,始终柔和明净。 教人一眼,便觉舒心。 在卫韫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姑娘的时候,她也同样的,在注视着他的面庞。 他的容颜,是她无论再看多少次,都还是会难免为之心神晃的天生殊。 脑海里忽然闪过他昨夜披散着发,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时的场景,谢桃几乎又要忘了呼,腔里的那颗心又一次疾跳起来。 她像是钻进了一个罐儿里,丝丝的甜浸润着,让她有点找不着北了。 “算,算了,我长得没你好看……”她微红着脸,推了推他的手臂,想让他放开她的下巴,让自己从这样心如擂鼓的状态中解出来。 卫韫却还捏着她的下巴。 他像是把她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忽然伸手了她乌黑的发,几乎将她扎好的马尾了。 黑的皮筋断掉,她的头发散了下来。 彼时,她忽而听见他清冷的嗓音响起,带着几分认真: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