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轮到她做出什么举动,陈宗月神 已经与往常无异,语气平平的问她,“你用邮票换了多少钱?”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问题上,黄鹦愣一下,才如实回答,“……三百块。” 陈宗月转向她身旁的男人,“飞仔丞。”被点名的钱丞背膀一 ,听到他接着说,“你赔给她。” 钱丞张嘴痴呆,“啊?阿叔,这也……”他了解陈宗月,无论什么情况下他都是说一不二,即刻对黄鹦道,“等住,我去捞上嚟!” 一个恶意与她争夺,一个故意扔笔,两个人好像仗着自己年纪比她大,没有一句歉意,黄鹦不知道更生谁的气,只能替自己委屈,她眉心一拧,“你 怎么捞就怎么捞,我不要了。” 黄鹦扭头就要走,陈宗月叫住了她,“你等等……” 她闻声定住了身,他却对着面前的钱丞说,“汪老板定了两盒太平猴魁,你拿了地址送过去。” 不用想辙从百年老树宽、壮汉人头高的鱼池之中捞笔,钱丞自然跑得比谁都快,走过黄鹦身边时,低声警告她,“不要 讲话。” 黄鹦还生着气,懒得答应一声,然后见陈宗月自己把那张椅子扶了起来,再抬手对楼下服务生招呼,他腕上沉香珠随之往下滚落。 三楼是私人会所不随意接待茶客,转眼余下他们两人,算不上共处一室,但是这样的机会也不多。 等陈宗月双腿 叠怡然,看她还站在原地,便一指旁边椅子,意思是让她坐。 黄鹦眼睛不眨的迟疑了几秒,上前只坐三分一,她记事以后就没这么淑女的端坐着,姑妈见了要欣 。 陈宗月看着她,笑意淡淡,“你总这么怕我,是我长得很可怕?” 她该往脖子里抹点蜡,就不会如此艰难地摇头。 他长得不可怕,正相反的五官英 ,可以想象到他年轻时一定是风靡万千少女,而今 上有淡淡一层青须,凸显年纪稳重,眉眼温和,好似煦风微拂。 那句话怎么说的,男人应似酒,经得起沉淀,才有味道。 大概她是被钱丞洗脑,他描绘的陈宗月今晚说要收哪条街,不需等天亮就有字头争着过来给他 旗,难道是因为敬老吗?平时看你是无知小辈不跟你计较,千万别做蠢事,小心把你切了卷寿司。 陈宗月敛了笑容,颇有几分郑重地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的笔丢了。” 钱丞离家三四年,口音越发别扭,而他呢,即便不是字正腔圆,也是清晰自然,从不跟她说广东话,吐字不快且低沉,就像攥紧一把沙子。 陈宗月继续道,“我一定叫他赔够你钱,顺便你问问那人喜 什么,我来买。” 那人是指高子谦,她很无奈。 这支钢笔和高子谦没有半 钱关系。 要不然,怎么会被他扔了,还生不起他的气,只剩 心酸涩、 腹委屈。 黄鹦一直认为,陈宗月对她的态度不差,甚至多有忍让,完全是因为钱丞,没人怀疑钱丞的忠心,那是天地可鉴 月可表,照顾一下他的表妹,在情理之中。 否则,陈宗月就算将时间浪费在数茶叶,也没空瞧她一眼,更别说与他坐在这里喝茶。 是以,她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服务生先抬来一张乌木 雕茶几,摆上一副茶具,用单独的小壶烧上开水。 这套茶具应是陈宗月专属,茶盘上有他的一串橄榄核佛珠,他拾起佛珠捏在掌中摩挲,一边泡茶,一边提起,“还有,你的邮票卖给谁了?” 黄鹦尚在打量他的手,这会儿回神说,“……我的朋友。” 陈宗月点了点头,既然是小朋友的事情,他就管不到了。 不一会儿,过来一位中年男人,黄鹦只知道他叫老文,脸上有一道很深的疤,一年前正在与人 易被她撞见,再从茶室出来撞见她的,就是老文。 距离不远,能听见老文说是谁打来一通电话,陈宗月不急不慢地 代,“讲我一会回他。” 老文走了,壶里水滚了。 陈宗月沏茶动作不细致,却又行云 水,只倒入她的盖碗中。他起身说,“你先喝茶,我有事要处理。” 黄鹦抬头看着他,“我能在这坐到太 下山吗?这里凉快,我们家一般不开空调,省电。” 年轻人才不分什么 寒刚过,入夏就是炎酷,出了茶楼的门,蝉声定是四面八方涌来。 视线居高临下,无意间将她稍低的领沿览入眼底。陈宗月默了片刻,状若无事般颔首,“可以,走前记得 个茶位。” 一楼接待台上立着小牌子写明,茶位费一人收二十。 黄鹦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身。 他惊了一下,随后笑着说,“坐吧,饿了叫老文给你搞些吃的来。” 黄鹦老实坐好,眼里闪着机灵的光,“免费?” “赊账。”陈宗月准备离开,又说了句,“以后慢慢还。” 他脸上没有笑,不知说真说假。 过了会儿,没见到陈宗月,老文给她端来一块巧克力蛋糕, 致的不像话,他说厨房里的点心师傅以前在中环开饼店。黄鹦尝了一口,不吝啬地竖起拇指赞美。 等到白瓷盘底仅存巧克力的印记,她轻轻将茶水吹开涟漪,啄饮下肚,竟然勾起食 ,就近找着一本价目单,翻阅得她瞠目张口,一杯茶和几叉子下去,一只钢笔没了。 破罐破摔,黄鹦举着这本子晃 到楼梯前,将其一合倾身望下,瞧见了老文,便告诉他还要一个栗子蒙布朗。老文笑着应了。 就让这笔账赊到天荒地老吧。 从茶楼出来胳膊还是冰凉的,没走几步路就一脖子汗,想遛食都不成,非 着她搭上公共汽车,太 没下山先到了站。 堂里飘出修棕绷 的吆喝声,拐弯就到家之前,黄鹦踮起脚摘了一朵 蛋花,放在鼻尖闻着。一进家门就听见楼上电视在播天龙八部,她踩上木板搭的楼梯,唱着它的主题曲。 姑妈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坐在 纫机后面看得入神了。直到她转过头,发现一只小黄鹦蹲在身旁,笑眯眯地捧着一份芝士蛋糕,请她品尝。 姑妈说笑,“哪儿偷来的?” 黄鹦理直气壮,“我买的!”虽然是赊账。 她的姑妈全靠早年丧偶、儿子没心肝,练就出举重若轻宠辱不惊,领着每个月五百退休金,住在这屋的楼上,楼下开着裁 店。 裁 店初期难经营,姑妈不是八面玲珑的个 ,称得上内敛,所幸养了一个小机灵鬼,说话磕磕绊绊,倒是更可 ,帮着她姑妈与客人打 道, 科打诨也很在行。为了奖励她,如果有剩下料子就给她车一条裙子。 这么着,黄鹦打小就是店里的模特、活招牌,不管穿什么都有人说,哎呦,这小姑娘身上衣裳真好看。 可惜时代发展的脚步太快,现在大家追求新颖款式、商场名牌,姑妈这两年做的活儿除了 补、裁剪不合身的衣服,就是婚嫁用途的秀禾服。秀禾服考验绣工,这边新人又是急用,她只能彻夜不眠,挑灯赶工。所以,姑妈说做完这一套,黄鹦后两年学费也有了,就再也不接婚服了。 夕 落到山头下,打开折叠桌,摆上一锅红薯粥,黄鹦肚子里装着蛋糕,吃不下。钱丞晚上也没回来,难道是怕她真管他要三百块钱? 其实,那支钢笔溺死在陈宗月的茶楼里,也算死得其所了。 翌 早上,一楼电铃响了。 这两天没课,黄鹦 睡懒觉,这才洗漱完嘴角还沾着牙膏,光脚噔噔噔飞下了楼梯,看见楼下的人影之后,她脚步变慢,最后是斜斜倚着墙站住,等他说话。 高子谦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小孩皮球,在手里抛着玩,对她说,“今天龙华开庙会。” 他个头不高不矮,长得相当清秀,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女孩子都要嫉妒。黄鹦偶尔会想,她是怎么就和这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玩到一块儿去了。 她不记得,但是高子谦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学 新的联 会上,她演一个小品节目,一身民国时期盛行的五四装,一双黑 小皮鞋,一张笑脸清清 。 顿时,他悟到了张恨水笔下的沈凤喜,单是一件蓝布罩衫,为何胜过穿着西洋舞衣袒肩 臂的时髦小姐。 第3章 03 当时在后台驻足而观的高子谦非常疑惑,表演小品的演员怎么能笑,彩排了几遍还憋不住,上台都笑,频频笑场居然不换人。 也无所谓,因为整个节目可以说没有亮点,观众几个哈欠熬到最终煽情部分,怎能想到,她是唯一的不落窠臼—— 舞台剩一束光照着弹吉他的男生,她慢慢走进光里,坐在他身旁唱梦醒了,一把好嗓子,一点点随 ,细致如秋雨的轻软里藏着针,淅沥沥地 住听众的心,于是在吉他间奏时,台下情不自 响起一片掌声。确实无人能替代她。 小品结束,她掩面笑着从台上跑下来,高子谦脑一热就把她给拦住了。她说,她叫黄鹦。 黄鹦表面上是娇滴滴的海市女人,皮肤比 粉还白,身子薄且小,内里和他 格相似之处太多,上蹿下跳、冒冒失失、 怀 /情。不出几 ,便认清他们只能做朋友,人总是向往自身缺乏的东西。 不过,幸而与她相识的机缘,让高子谦遇见了另一个女人。 此时燥热的风从四面吹进来,在裁 店里打个迂回,也 上几分凉 。 黄鹦把臂一环,身上蓝 的梭织睡衣裙摆从小腿缩短到膝盖,她一脸看穿的说道,“不是专程来约我吧?” 高子谦将皮球扔到她怀中,她条件反 地接住。 “我请客,你就说走不走吧!” 黄鹦差点笑出来,把皮球砸了回去,“等着。”她扬起下巴,扭身膝盖一抬,“我上去换件衣服。” 话音随着她湛蓝的身影,明快地奔上楼梯。 高子谦在小小裁 店里转悠,这地方他来过不下十趟,大抵没留心去记,瞧什么也都新鲜,拿起碳钢剪刀比划两下。正巧,黄鹦姑妈从菜市回来,他朗笑道,“阿姨您早!” 知道他是黄鹦要好的同学,姑妈也不见外的问他,“中午留下吃饭伐?” “不了,我找小黄鹦去庙会逛逛。”高子谦说话行事不自觉带点高人一等的骄气,是富裕家庭成长的痕迹,偏生一双眼睛,倒是 真诚,“您也一起?” “你们小年轻一道出门白相,我个老阿姨凑什么热闹。”姑妈拎着菜上楼之前,又回头提醒道,“别太晚回家,你家里该担心的。” 刚说完,就见黄鹦一边扎着头发跑下来,向她打了声招呼,就跟高子谦蹦跶出去了。随即,姑妈在屋里冲他们喊道,“过马路看着点车!” 不多时,站在一栋七层高的居民楼前,黄鹦仰起头两手放在脸颊上,朝着上面大声喊道,“曲小楼——” 四楼窗户拉开,一个人影隔着防盗网往下张望一眼,窗户又关上。 听见楼道里有人下来的动静,黄鹦眯起眼眸笑,乖巧地叫着,“小楼姐。” 来到他们眼前的女人叫曲小楼,长相属于温婉恬静那一个门派,但不笑的时候,又透着点儿冰冷冷的味道。曲小楼以前是黄鹦的邻居,比他们要大上三岁,而黄鹦早就知晓,高子谦想抱这块金砖。 一年多了也没什么实际进展,倒让她这个电灯泡,锃明瓦亮。 龙华寺前整条街道热闹非凡,每走几步就能撞见几个鼻梁高耸、眉骨如峰的外国人,高举着相机穿梭,而数量最多的当属沿街的小吃。 黄鹦腕上挂着一袋老虎脚爪,手里捧着烘山芋,打起了蛋筒冰淇淋的主意,适逢表演队敲锣打鼓地经过,她被分隔在这一头,望见那一头的两个人—— 高子谦在她面前话可不少,能贫能讲大道理,走在曲小楼身旁莫名其妙端起少爷架子,愣是蹦不出一两个字,双手收在 兜里,场面极其尴尬。 黄鹦没底气笑话他,因为她与高子谦是同病相怜。 既然同是天涯可怜人,下午 头正旺的时候,黄鹦谎称姑妈叮嘱她傍晚前必须回家,再耽搁一会儿,到家迟了怕要挨骂。 高子谦心领神会默不作声,曲小楼半信半惑的点头,看着她戴上玩具眼镜,冲自己怂鼻一笑,然后跑远,在人群之中转身挥挥手。 黄鹦不仅仅是年轻,连 价香水也盖不住的气息,像她既蓬松又软的头发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她是野生的白花鸢尾,活在她每一个细胞里的罗曼蒂克,岂能用年轻两个字概括。 那么他是怎么想的呢? 曲小楼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他只是望了一眼黄鹦远去的身影,毫无特别的 情,跟着低眸与她对上视线。 她浅笑说,“等会儿放鞭炮烟很大,我们往回走吧。” 高子谦点了点头。其实,周围太喧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