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侧花厅的设计尤为巧妙,窗户并不是寻常的纸糊,而是用了几张工巧制的五彩琉璃窗。 光从外映,窗扇上闪闪微光,有光芒映照在地上,彩斑斓,华美之极。 靠窗户位置设两张紫檀木圈椅,中间是个小茶几,两侧又有高脚雕花的花架,放着的却是红的杜鹃,因天气暖,花开正好,丽滴的颜跟琉璃的浓烈织,浑然绝美的花瓣簇簇,似是靠窗的栩栩如生的画,大俗里透出一种怪异的大雅之。 上首却是一张回纹罗汉,华珍公主坐在左侧,怀中抱着一只雪白长的波斯猫。 这只猫其实正是之前有人投太子妃郑适汝所好进献的西域名猫,那时候华珍也在东,便极尽赞扬。 谁知郑适汝道:“既然公主这般喜,索就送给公主吧。横竖我这里已经有了心头好。再送公主一心头好,岂不两全齐美?” 华珍本是不太喜这种东西,只是因为郑适汝偏才勉为其难的奉承,谁知竟得了这只猫,幸而这猫血统高贵且又来自波斯,不管是谁人见了皆都会惊呼不凡,就连温益卿也常逗此猫,时不时地还些小鱼干之类的来喂养,十分宠。 所谓屋及乌,华珍才高高兴兴的养了起来,倒是越来越喜了。 阑珊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那炫美华丽的琉璃花窗上移开,她上前行礼拜见。 华珍抬眸:不错,是她。 上次只是灯影夜之中,惊鸿一瞥……不,最初相见大概是在那的街市上,那会儿她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后来想想必然也是她,只不知为什么的肤发黑又长了些疙瘩。 所以太子才曾背地有贬低之词。 如今显然她已经好了,肤雪白盈透的令人嫉妒,明明是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偏偏丽质天生的,纵然整天心保养都比不上的好肤质气。 身上是九品的小官儿绿袍,戴着墨绿的头巾,这种颜极为挑人,稍微差一点就会给衬的面容惨淡,可对她来说,却反而更显得面如玉,眉眼润泽,生动灵透。 怪不得荣王会给的失魂落魄,倒是有些本钱。 在阑珊进内之前,原本伺候华珍身旁的女太监们便都退了,她身后只有采蘋一个。 华珍笑道:“舒丞,早闻大名,今终于一见。” 阑珊站在原地:“多谢殿下,愧不敢当。” 华珍道:“怎么不上茶?” 采蘋忙退了出去,片刻亲自送了茶上来,放在下首的小茶几上。 华珍道:“舒丞且坐了说话。” 阑珊谢过,往旁边靠窗的圈椅上落座。她背后就是一排琉璃花窗,斑斓的泽落在她的头脸身上,照的人似在幻境。 阑珊的目光也因而有片刻的恍惚。 华珍看到她似在打量那琉璃窗,因笑道:“你是工部营缮所的,以你的眼光看来,本的这花厅可怎么样呢?” 阑珊略觉失神:“美不胜收。” 华珍道:“舒丞是个中好手,你既然说好,自然是好的了,这个,原本是当初驸马负责督造的,这种窗户设计,也是他一力敲定的。建成之后,不管是谁见了都连连称妙。” 哦,原来是在借机炫耀他们的深情啊。 阑珊一笑,不知为何有些不舒服,想喝点热茶水一,可看了看那茶,却并不想去动。 虽只是简单的一垂眸,华珍却瞧的分明,当下浅笑道:“舒丞不必忌惮,你只管放心,这不是鸿门宴,我也不会在茶水里下毒,你喝也罢不喝也罢,只是应景而已。” 华珍的目光微抬,又看向了阑珊身后的飞雪:“毕竟你是荣王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他心腹的人指派给你,你的脸面比京城里许多王公贵戚的都大呢。上次荣王来差点儿跟我急了,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对我那样,你可知,把我吓坏了。” 阑珊淡淡道:“却不知公主今召唤下官前来,是有何事?终不成是唠家常吧。” “说来倒的确是些家常话,”华珍笑了笑,道:“就怕舒丞不听啊。” 阑珊不动声道:“那就看是谁家的家常了。” 华珍一笑,然后慢慢地敛了笑。 怀中的猫爬起来跳下地,缓步到阑珊旁边闻了闻,便自顾自出门去了。 华珍凝视着波斯猫离开的方向,终于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也该知道自己这种行径若是拆破的话,会是什么样天大的罪名,我一直没有说破呢,是给五哥面子,也给彼此一条退路。” “退路?” 华珍点头:“我明白,兴许你心存怨怼,也许还觉着驸马跟我对不起你,其实你是误会了,当初发生那种事,谁也不想的,你大概不知道,以为你自焚而……亡后,温郎他一度病重,神智都不能清醒,几番吐血,是我请御医为他调治,心照料才终于恢复如初的。”她说起往事,语气哀婉动听。 阑珊道:“公主真是劳,外臣病倒,竟也会心照料。” “本来照料他的自然该另有其人,奈何人家不肯,”华珍盯着阑珊,道:“你也很不必语带讥讽的,当初你既然没死,你为何不回来呢?你若回来,温郎的病兴许就好的快些,他也仍是你的,天下依旧太平。现在为时已晚,你还怨谁?” 阑珊哑然而笑:“公主真是……字字珠玑,听来的确大有道理,我竟无从反驳。” 她想了想,笑问:“我倒是有些兴趣,当时温益卿病倒,到底是怎么竟惊动了公主出手的,按理说公主跟温家不是该毫无集的吗?” “你问这个,说来简单,”华珍面不改道:“温郎毕竟在工部任职,当时首辅大人也很是称赞,加上他是计成的弟子父皇也很是喜,我才知道的,我当时听说他病了,便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难道本做错了吗?” “才子佳人,一番佳话,哪里有什么错,”阑珊笑道:“而且公主殿下看中了一个人,自是那人的荣幸,难道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吗?” 华珍顿了顿:“舒阑珊,本今叫你来,并不是要争吵什么,只是想开诚布公的把事情说明白,温郎呢,不是本抢了谁的,原本是你自个儿不要的,对温郎而言,以为你早就死了……这大概也是注定的姻缘,如今我们很好,也不想再另生枝节,你懂吗?” 阑珊看着从琉璃窗上映照下来的一点红影子,它印在自己的手背上,像是一块鲜红的血渍。 为什么是琉璃窗呢,为什么在这里见到。 当初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温益卿去彭家,两人相见,自然时常说起建造的事,关于这琉璃窗的想法,还是阑珊先提起来的。 温益卿觉着此物奢华过甚,又觉着是她异想天开,说道:“我从未听闻本朝有哪一家用过这种窗户,如此昂贵,除非是豪富之家,但就算豪富之家,也极少此物。你到底从何处听得风声?恐怕是胡思想而已。” 阑珊笑道:“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岂不闻唐朝时候,就有一篇《琉璃窗赋》,彼窗牖之丽者,有琉璃之制焉。彻而光凝秋水,虚明而混晴烟……” 温益卿哑然:“好好,原来你是有备而来,只是难为你了,这种偏僻的辞赋你都能找到,难道是想当一个才女吗?” “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而已,”阑珊努嘴,像是献宝的小孩子受了打击,“又因为觉着这东西好玩儿才记下来告诉你的。” 温益卿想了想:“虽然此物唐的时候就有,不过此那以后,也并没怎么听说有人家用这个的。叫我说还是不要再提,万一给一些穷凶极奢的人知道了,非要去做这种华而不实东西,岂不是又是劳民伤财的一种无用之物?” 阑珊本是好玩,听他认认真真说了道理,便不再提起。 哪里想到,回头之后,他竟然为另一个女子做了这种“华而不实,劳民伤财”的无用之物。 华珍见阑珊只管低着头,仿佛出神的样子,缓了缓,继续又道:“如今我跟驸马便是这样,至于你,你好像也有自己所选择的,呵,你有一个家,还有荣王做你的靠山,在工部里、也是如鱼得水的,你还有什么不足呢?叫我看也是极好的,如此已经是一种福气,只该好生惜福而已,又何必节外生枝呢。从此,大家便安安分分,各自过各自的,你说如何?” 公主的话说的软硬兼施,极为在理,但她心里清楚,眼前的人未必就肯这么轻易答应。 可出乎她的意料,阑珊静静地说道:“好。” 华珍公主很是诧异:“你、同意本所说?” “当然,”阑珊笑了笑,目光从那块朱红的影子上移开,很是谦恭温和的,“其实殿下您好像是误会了,当初我并不愿意进京,只是杨大人一力邀约不容回绝而已,就算回了京,我也仍是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子,别无他念,只可惜温驸马也在工部,到底是有点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由此引发了些许误会,大概引了公主不快,才又产生后面的事情。” 华珍细细的柳眉皱了皱,似信非信。 阑珊抬眸:“公主若不信,不如细想,哪一件事是我主动挑起的?” 华珍笑笑:“你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但是温郎那边……” “若我有意挑拨什么,又何必空自浪费这几个月跟温驸马的相处?正如公主所说,我很意现在的子,更加不想起任何的变更,”阑珊的语气有条不紊,没有怨怼,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平静的像是缓缓淌的长河:“所以公主也尽管放心,我其实早把过往的事情都抛下了,那场火的真相……” 说到这里,阑珊看着华珍,发现对方的瞳仁在瞬间收缩了一下,阑珊笑道:“真相大概只有你知我知,当然,殿下毕竟是金枝玉叶,我是什么身份,正如殿下所说,我很有自知之明,绝不会不自量力,以卵击石,也绝不会仗着谁的靠山,故意生事。” 华珍见她虽言语谦和,但步步退让,可不知为何,她平静的太过超然,竟让华珍心中更加不安:“所以你的意思是……” 阑珊抚了抚自己的袍摆,仿佛想把上头错落的琉璃窗影子扫去,她淡淡地叹息了声:“我的意思自然是以和为贵,我不会主动去追查往的事情,也不会跟公主你、抢什么。——这么说,公主殿下可放心了吗?” 华珍微笑,她的样子不像是假装,公主暗暗舒了口气:“没想到舒丞是这么开明、心广阔的人,倒是本多虑了。” “殿下不必如此,”阑珊低头一笑,又道:“但是……” “但是什么?”华珍的心又一紧。 “但是据我所知,温驸马方面,似乎已经起了疑心。” 华珍略觉窒息。 的确,若不是温益卿的异动,她又何必今叫阑珊过来。 阑珊看着那衣裳上拂去又还来的离影子,继续道:“温驸马的情,我了解,殿下自然也很清楚,他这个人,若是信起一个人来,你说月亮从西边出来他也信,可一旦起了疑心,就算是九头牛,只怕也拉不回来。” “舒阑珊!”公主的语气有些变了,她终于从阑珊的话中听出了锋芒。 阑珊笑着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殿下又误会了不是?我这是跟殿下说明厉害,让殿下知道,您如今的问题不是我,而是您的驸马。” 华珍咬了咬:“这个、自然不必你多说。” 阑珊笑道:“是,下官我也只说这一次,再不提了。但是昨儿温驸马突然不请而去了下官家里,着实把我跟家人吓了一跳,以后会不会还会发生此类事情?” 华珍听见自己牙齿紧咬的声响:“不会!” “多谢公主,”阑珊倾身,又道:“如今公主跟驸马鹣鲽情深,比翼双飞,京城乃至天下人尽皆知,我自然也是希望两位长长久久,不生波澜。” 她站起身来:“话已至此,只怕公主也没什么教诲的了吧?我也该告辞了。” 华珍叫她来,本是要敲打她,不料阑珊竟全无眷恋温益卿的意思,态度很是快。 虽然这叫华珍放心,可她的这般言行气场,却完全地把自个儿给了下去。 华珍有些忍不下这口气,见阑珊去,便笑道:“是本低估了你啊,舒阑珊。” 阑珊止步。 华珍的眼睛里似有刀锋掠出,她盯着阑珊的背影,说道:“本以为你还放不下驸马,现在看来的确多虑,不过……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有个荣王殿下眷恋着你,试问天底下哪里找比荣王更出的男子呢,就算是驸马,也到底输他一筹,你得了五哥的心,自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我其实倒要恭喜你,倒也祝你跟五哥长长久久,不生波澜。” 阑珊背对着华珍站着,片刻后才一笑躬身:“多谢殿下吉言,我便大胆笑纳了。” 华珍一窒,没想到她竟如此油盐不进,自己这明显嘲讽的话她居然也能照单全收,真真的更是憋足了一口气。 长长的指甲在缂丝衣摆上一握,发出细微的嗤啦声响。华珍又皱眉细细说道:“只是有一点……你到底得想想自己的身份,就算抛去现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样子,恢复原本身份,你入荣王府,撑死了也只是个侍妾。何况京城内这么多名门闺秀,打破头排着队等着进荣王府伺候呢,以事人者,能得几时好?本忍不住有点儿替你的将来担忧啊。” 阑珊沉默了片刻,终究一笑:“多谢公主替我着想,但我是个没什么志向、只看当下的人,我跟殿下,你情我愿,他喜一时便是一时,他不喜了……我身而退就是。我输得起!” 阑珊说了这句,回头扫了华珍一眼,又笑道:“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公主这边又有什么大不同呢?就是不知道有朝一驸马变了心,公主输不输得起?” 这话像是刀子戳中心窝,华珍公主蓦地站起身来:“舒阑珊!你、你敢诅咒我跟驸马!” 阑珊并没回头,迈步前行才将到了门口,华珍气不过,随手抄了桌上的一个茶杯丢了过去。 茶杯落地的瞬间,却见有个人影从门边转了出来。 阑珊猛然止步,原先泰然自若的脸却在此刻起了变化:“你……” 那人抬眸,黑幽沉沉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阑珊。 第97章 COmic5.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