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的不是同一路军队。 至少不是受同一个将领指挥的。 他站在城楼上, 视线居高临下，将一里开外的队伍看得清清楚楚。虽然士兵众多看不到头，穿着也几乎一致，但打头阵的布置明显不同。 左边呈护佑之姿，牢牢将中间营帐保卫起来，并在后方甩出个尾巴，以备突发情况可以及时撤离。士兵持 的姿势基本一致，显然训练有素。 右边就相对松散一些，士兵排列也没那么整齐，甚至不能按照长乘以宽的方式计算人数，只能大略数出六七百。 一万将士，来了两千人围城。 这两千还分了至少两派，中间夹带着一名世子…… 顾玉成掐着手心，心头慢慢火热起来，他勉励众人几句，拎起那块残破的绢布，匆匆下了城楼。 …… 正中间的营帐内 杨茂脸 不愉，沉声道：“雷将军为何这般怯战？莫非你也认为姓顾的小子能呼风唤雨不成？” “世子息怒。”雷长 躬身道，“末将只是以为，区区一个黔源县，不值得劳动世子大驾。况黔源地偏粮少，只要围而困之，不出十天，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探囊取之。” “十天？”杨茂身旁一个清瘦书吏嗤笑出声，“雷将军莫不是以为，只有城中人要吃要喝，咱们在城外的这些就能餐风饮 吧？这人吃马嚼的，哪顿不耗费粮食？” “城里那些 民，饿极之时能啃草 树皮，支撑个一年半载的。咱们王府 兵，可都是好米好 喂出来的，经不起这般磋磨。现在王爷大业初兴，正是一呼百应建功立业之时，非跟着黔源县干耗，不知要贻误多少战机！” 杨茂微微颔首：“邱先生说的是。雷将军你怎么看？” 雷长：“……” 他都把劝降书 出去了还能怎么看？ 然而杨茂和邱先生一唱一和，使劲儿挤兑，默契得雷长额角都有些 痛。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端端一个世子爷，怎么这么糊涂？虽说平王殿下带了二少爷发兵京师，那不是因为二少爷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吗？ 只要杨茂能老老实实留在西南，等将来平王大功告成，他就是妥妥的继承人，未来太子，何等荣耀风光？ 万一事有不协，平王兵败，摊上抄家灭族的重罪，杨茂远在西南，背靠平王府，怎么也有个后路，不至于丢了 命。 可是这位世子就跟中了蛊似的，仗着手中有八千将兵，非要四处出战，甚至放出话来“ 平西南”。 单单如此也罢了，毕竟雷长是个将军，不上战场不能立功，在后方活动活动还能捞点儿战功。 可是杨茂不信任他！ 在雷长眼里，西南这些小城池都是很容易攻破的，他在这里土生土长四十年，能不知道这地界儿有多穷吗？本没有守城的本钱。大军 阵之下，肯定会有主动投降的。 最划算的做法，就是劝降，不但节省粮草战损，还能博个好名声。 但杨茂不知道是想打仗立威，亦或单纯对他不 ，硬是把大军分散开来，打一地儿派一批驻守，而且在每个城池都放上自己人，俨然有建立据点的意思。 雷长都不敢说这叫什么事儿，老子在前头造京师的反，儿子在后头造老子的反吗？ “雷将军好大的威风，问个话都要世子好等。”邱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雷长，到处拱火，“雷将军可是和顾县令商量好了，要来个里应外合？” 听着耳边冷嘲热讽，再看看杨茂谴责戒备的目光，雷长本来就黑的脸更黑了。 他想说你们是不是猪脑子，这个黔源县令，去年风平浪静的时候就修了城墙，可见是个有成算的人，现在那城墙可是足足加高了一尺啊。 这多出来的高度，要差出多少战损啊！ 这样一座城，还只有两千人攻打，当然是劝降更好。 可惜他只是个带兵的，不能跟世子硬扛，只好忍气道：“末将劝降无关私心，乃是为了世子的安全。自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哪里是开玩笑的地方？” 杨茂瞬间沉了脸：“雷将军以为，小王是来开玩笑的吗？！” “末将不敢！”雷长急忙躬身赔礼，瞥见邱先生那点得意的白眼，怒火上涌，憋了许久的话 口而出，“还请世子息怒。末将斗胆立下军令状，十二个时辰之内，黔源县令一定会投降！” 邱先生拖着长调，  怪气地道：“军中无戏言呐。” 杨茂眼中狠厉一闪而逝：“若是顾县令不降呢？” 诚然雷长是父亲留下来保护他的，可是他仗着有点资历能力，不把他这世子放在眼中，甚至想让他时刻待在平王府，就为了完成父亲命令，全然不顾他这个世子要被置于何地。 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他的安全，不过是因为雷家女儿嫁了二弟，想趁个热灶罢了。 营帐中的气氛眼可见地沉重下来，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灼。 雷长盯着角落的尘埃看了数息，终于出声打破沉默，双手抱拳道：“要是顾县令不降，末将愿受军法处置！” “一言为定！”杨茂亲自拿了纸笔命雷长写下军令状，盖了印将其 给邱先生，“如此，小王便静候佳音了。” 从汪雄之事他就看出来了，那顾玉成不是好惹的，只要他能 住一天不降，他非趁机解决了雷长不可！ 然而老天这次没有听见杨茂的心声，第二天午时刚到，黔源县就响起了咚咚的鼓声。 闷雷般的鼓声响过四十九下，城门轰然大开。 两方阵营无数人的目光中，顾玉成一身白服，缓缓从城楼影中步出。 他身旁落后半步的位置，是做苗女装扮的宋琢冰，手捧官印，眸如深潭。 二人保持着相同步调，一步步朝“杨”字大旗飘扬的营帐而去。 他们身后，城楼上有人运足中气，高声呼道：“黔源县令顾玉成，特来递送降表，请世子亲见！” 第87章 巧舌如簧 “黔源县令顾玉成, 特来递送降表，请世子亲见！” 这句话足足喊了三遍, 在空旷的城门前出回响。 围城队伍中泛起小小的 动, 前排士兵迅速分出一人去中帐汇报。 营帐中, 邱先生神复杂, 哼了声道：“雷将军真是料事如神。” 雷长此刻占据上风，儿没理他, 只尽力收敛喜，拱手道：“恭喜世子！现在顾玉成递送降表，黔源唾手可得啊。” 他昨天立下军令状就后悔了, 平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不可能背叛, 但是十二个时辰这个时间太死板了, 万一黔源县十三个时辰才来投降呢？ 雷长毫不怀疑，假如真有这种巧合，他会在受降之前被杨茂借口诛杀。 苦等一夜并深刻反思自己在世子心中的地位后, 雷长甚至做好了如有意外就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先躲到深山, 等平王归来再做计较的打算。 现在顾玉成提前投降，他顿时抛去负担, 忠义两全, 还了姓邱的一头，喜得黑脸微微透红。 杨茂屈起手指轻叩桌面，心中说不上是喜是忧，视线扫过帐中诸人, 淡淡地道：“不知顾玉成是真降还是诈降，此时下定论，未免言之过早。” 雷长观他神松动，主动请缨：“末将请命去会一会这黔源县令，为世子分忧！” 杨茂点头：“有劳将军。” 顾玉成和宋琢冰走到距离营帐两百米的位置，被昨天箭的黑脸将军拦住，对方 声大气地道：“某乃世子麾下雷长，特来 接顾大人！” 昨天仓促之间，顾玉成就觉对方生得魁梧高大，这会儿近距离接触，几乎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影中，他不慌不忙地错开一步，容平静：“有劳雷将军带路。” 雷长一双眼睛自他和宋琢冰身上扫过，道：“顾大人可是真心投降世子？” 顾玉成示意他看官印：“当然。” “既然如此，”雷长微微眯起眼睛，“请这位姑娘留步。顾大人自己来就行。” 宋琢冰看看雷长又看看顾玉成，脸上出明显的疑惑。她偏过头，轻声道：“%#￥%@。” 雷长：“？？？” 顾玉成用同样的语言回复两句，对她点点头，然后看向雷长，严肃地道：“雷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东苗西苗共推的少族长，愿率九十六苗寨投奔世子。还请将军带我二人同去面见世子，共叙仰慕之情。” 雷长这才知道他二人叽里呱啦说的是苗语，一时迟疑起来。 百夷地带，能有九十六家苗寨归降，这可是大功啊！ 细看那女子，确是苗人打扮，浑身银饰极其贵重，浓墨重彩的脸上依稀能看出苗人特征，眉宇间器宇轩昂，行走时更是气派十足，没有丝毫闺阁女子的柔弱羞怯。 可是…… 想到平王曾提起宋家有人藏在黔源县，与顾玉成过从甚密，那宋七娘更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不可小觑，雷长被战功冲得发热的脑子很快冷静下来，坚持要求顾玉成一个人前往中帐。 招降这件事儿是他一手促成，还立了军令状，须得慎之又慎，宁错杀不放过。 否则万一有个好歹，他只能带着手下士兵去深山冒充山里苗了。 看他坚持，顾玉成脸沉下来，冷冷地道：“但愿雷将军不会后悔。” 说罢扭头对宋琢冰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间或指指雷长和杨茂所在的营帐。 宋琢冰越听脸越难看，她先用苗语对着雷长叽里咕噜骂了一通，尔后抿抿 ，语调别扭地吐出几个字：“你，好胆！” 雷长对前半截一个字没听懂，但看阵势也知道不是好话，念在这苗女地位颇高的份上，他稍微放缓脸，劝对方等世子召见再来，“堂堂少族长，何必与递降表的一起觐见？待世子设宴款待，岂不是更光彩？” 一番话说完，对面一男一女都没有反应。 雷长此时方意识到这苗女丝毫不通汉话，非但不会说，连听都不会。 他有心让顾玉成翻译过去，代为示好，可惜刚明朝暗讽完人家，这会儿本张不开嘴。 即使张了嘴，也怕对方瞎说一气，颠倒黑白。 正犹豫间，就见那苗女对顾玉成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将官印递出去，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潇洒转身，扬长而去。 雷长心道不妙，急忙追上道：“少族长留个信物吧，雷某也好向世子引荐。” 又对顾玉成放软话头：“顾大人屈尊前来，世子不胜 欣，扫榻相，苗寨之事，还要请顾大人从中调解，最好皆大喜。” 他将自己肚里的几个成语倾巢倒出，终于勉强打动这探花县令，上前对那苗女呱唧一通。 那苗女犹豫半晌，手指抚过 间配饰，最终挑了个小小的弯月形雕花银角，放在顾玉成手上：“￥%……”说罢大步朝着黔源县城门而去。 顾玉成点点头，拿着官印和银角，对雷长道：“信物在此，但少族长的决定并非顾某可以置喙，现在只有黔源县递降表了，有劳雷将军带路。” 雷长：“……” 吃了个软钉子，雷长再没开口，脸黑黑地把顾玉成带到中帐，径自到下首位置坐下。 这帐篷从外面看不高，但里面下挖了二尺，走进去并不憋闷，里面陈设华丽，顶上还吊着六颗夜明珠，在白 散发着浅淡柔润的光泽。 坐在上首的显然是平王世子杨茂，他年约三旬，蓄着短须，身穿贡锦，头戴玉冠，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碧玉杯。 在他身后，两名美貌侍女扛着纨扇，一左一右无声侍奉。ＣOMiC5.ＣOm |
的姿势基本一致，显然训练有素。 右边就相对松散一些，士兵排列也没那么整齐，甚至不能按照长乘以宽的方式计算人数，只能大略数出六七百。 一万将士，来了两千人围城。 这两千还分了至少两派，中间夹带着一名世子…… 顾玉成掐着手心，心头慢慢火热起来，他勉励众人几句，拎起那块残破的绢布，匆匆下了城楼。 …… 正中间的营帐内 杨茂脸
不愉，沉声道：“雷将军为何这般怯战？莫非你也认为姓顾的小子能呼风唤雨不成？” “世子息怒。”雷长
躬身道，“末将只是以为，区区一个黔源县，不值得劳动世子大驾。况黔源地偏粮少，只要围而困之，不出十天，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探囊取之。” “十天？”杨茂身旁一个清瘦书吏嗤笑出声，“雷将军莫不是以为，只有城中人要吃要喝，咱们在城外的这些就能餐风饮
吧？这人吃马嚼的，哪顿不耗费粮食？” “城里那些
民，饿极之时能啃草
树皮，支撑个一年半载的。咱们王府
兵，可都是好米好
喂出来的，经不起这般磋磨。现在王爷大业初兴，正是一呼百应建功立业之时，非跟着黔源县干耗，不知要贻误多少战机！” 杨茂微微颔首：“邱先生说的是。雷将军你怎么看？” 雷长
出去了还能怎么看？ 然而杨茂和邱先生一唱一和，使劲儿挤兑，默契得雷长
痛。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端端一个世子爷，怎么这么糊涂？虽说平王殿下带了二少爷发兵京师，那不是因为二少爷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吗？ 只要杨茂能老老实实留在西南，等将来平王大功告成，他就是妥妥的继承人，未来太子，何等荣耀风光？ 万一事有不协，平王兵败，摊上抄家灭族的重罪，杨茂远在西南，背靠平王府，怎么也有个后路，不至于丢了
命。 可是这位世子就跟中了蛊似的，仗着手中有八千将兵，非要四处出战，甚至放出话来“
平西南”。 单单如此也罢了，毕竟雷长
阵之下，肯定会有主动投降的。 最划算的做法，就是劝降，不但节省粮草战损，还能博个好名声。 但杨茂不知道是想打仗立威，亦或单纯对他不
，硬是把大军分散开来，打一地儿派一批驻守，而且在每个城池都放上自己人，俨然有建立据点的意思。 雷长
口而出，“还请世子息怒。末将斗胆立下军令状，十二个时辰之内，黔源县令一定会投降！” 邱先生拖着长调，
怪气地道：“军中无戏言呐。” 杨茂眼中狠厉一闪而逝：“若是顾县令不降呢？” 诚然雷长
给邱先生，“如此，小王便静候佳音了。” 从汪雄之事他就看出来了，那顾玉成不是好惹的，只要他能
住一天不降，他非趁机解决了雷长
动, 前排士兵迅速分出一人去中帐汇报。 营帐中, 邱先生神
声大气地道：“某乃世子麾下雷长
接顾大人！” 昨天仓促之间，顾玉成就觉对方生得魁梧高大，这会儿近距离接触，几乎整个人都笼罩在对方
，语调别扭地吐出几个字：“你，好胆！” 雷长
欣，扫榻相
间配饰，最终挑了个小小的弯月形雕花银角，放在顾玉成手上：“￥%……”说罢大步朝着黔源县城门而去。 顾玉成点点头，拿着官印和银角，对雷长
散发着浅淡柔润的光泽。 坐在上首的显然是平王世子杨茂，他年约三旬，蓄着短须，身穿贡锦，头戴玉冠，正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碧玉杯。 在他身后，两名美貌侍女扛着纨扇，一左一右无声侍奉。ＣOMiC5.ＣOm